那乞丐往石桌上一躺,右手握拳,枕着脑袋望着天,叹口气笑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听故事只求听个新鲜,图个乐呵也就罢了,何须在意真假?”
“诶!我说乞丐,莫非……你就是那张家大郎?”
乞丐听罢闭眼摇头道:“我乃一无父无母,无名无姓的乞儿。那张家大郎早在发配途中被那黑心的解差下了黑手,一命呜呼了。”
在那大雷音寺内,如来随观音大士看水幕中乞丐说完书,观音大士伸手一挥,那水幕便化成水滴雾气散去。
如来点点头道:“果然是这云游乞丐,好一个‘修桥铺路瞎眼,杀人放火的儿多。’。”说罢,如来闭眼颂曰:
贤者好布施天人自扶将
施一得万倍安乐寿命长
今日施善人其福不可量
皆当得佛道度脱于十方
观音大士见如来颂的是《轮转五道罪福报应经》,大士心知如来之意,只是笑而不语。
再说那乾元山金光洞内,前来看望月楼无仙的众仙家早已纷纷散去。
黄秀儿随师尊太乙真人送玉帝、王母及太上老君出府。只留月楼无仙一人躺在床上。
无事则无书,转眼,天界百日将到。这些日子里有人来有人去,同门师哥哪吒、金霞童子,包括他的表哥杨戬和七位姐姐等,这些平日里跟月楼无仙走得近的,自然是隔三差五的就来看望。唯有那黄秀儿是整日整日围着躺在床上的月楼无仙忙前忙后,照料他。
其实照不照料他已无多大意义,躺在床上的不过是一具没了魂魄没了知觉的皮囊。
但黄秀儿却不这么认为。对于她来说,那是他的师兄,更是自己的亲人。
这日,黄秀儿一早就去给月楼无仙打洗漱用水和准备衣服。
就这档子功夫,端坐书房的太乙真人就听徒儿金霞童子来报:“师尊,一位自称紫一一的女妖在门外求见。”
“嗯……”太乙真人放下手中书卷,手捻胡须道:“这女妖还真是重情重义,我乾元山她也敢来?”想想又道:“她是来见无仙的,你带她去就是,至于我嘛,不见也罢。”
“是。”金霞童子回完话正要转身出去,却又被太乙真人拦住:“等等,徒儿,你先去寻你秀儿师妹,就说为师与她有事相谈。先寻了你师妹,再让那小妖去看无仙,听懂了吗?”
金霞童子再明白不过了,这是师父故意支开师妹黄秀儿,怕多生事端,于是回道:“徒儿明白。”
“嗯,去吧。”
不一会儿,黄秀儿便来到了太乙真人的书房,一看师父手里捧着书卷端坐正位,便上前行礼道:“师父唤我何事?”
太乙真人放下书卷,对黄秀儿一招手道:“来,拿着这本书。”
黄秀儿接过书不知太乙真人是何用意。就见太乙真人一指偏坐道:“徒儿,坐下。”
师父之命不得不从,黄秀儿纵然一肚子疑问,也只能乖乖坐下。
太乙真人头也不抬,只撇下两个字:“看书。”
黄秀儿性格本就乖巧,也不多问,只有带着满脑子的疑惑,翻开书卷细细读来。
先放下这边且不表,单说那紫一一,随金霞童子引路,前往无仙居室。
一路走来,紫一一攀谈询问道:“我听说仙郎……哦不,月楼无仙卧床不起,已有好些时日。可是多亏了小仙童你前后照顾?”
金霞童子摇头回道:“不是,照顾无仙师弟的,是我们的小师妹,黄秀儿。”
紫一一听罢,心里是大大不悦,嘴里只是“喔”了声,应付了事。
闲谈之际,转眼二人已来到月楼无仙床前。
本来一路走来还好好的,一看见卧床不起的月楼无仙,紫一一就绷不住了。根本无视金霞童子的存在,飞身扑倒在他怀里。边哭边喊:“骗人的!都是骗人的!还说太上老君能救你,还说你们神仙有仙丹,那你怎么还躺着?你起来呀……你起来呀……起来呀……”紫一一边哭边捶打月楼无仙的胸口。
约莫一刻钟的光景,金霞童子早已离开。紫一一一个人哭累了,闹够了。她趴在月楼无仙的胸口,放低了声音喃喃道:“在镜墨庄的这一个月里,我想了千万种我们的结局,但就是没想到你会在这里一动不动地躺着……没想到你们神仙也会骗人,说什么仙丹包治百病、起死回生……”紫一一缓缓抬起头来,用手轻拂月楼无仙的额头,继续道:“仙郎……放心,他们救不了你,我想办法救你。”说完,她突然站起身来,拉住月楼无仙的双手,一把将他拽了起来。然后背过身去,将他的双臂往自己肩上一搭,竟然要背起那月楼无仙。
正在这时,就听门外一个老者声音道:“丫头,你这是要干嘛?”
紫一一顺声音看去,来者竟是那画仙醉笔翁。话音到,人已到。醉笔翁一把接过月楼无仙的肩膀,将他轻轻放下道:“哎呀!丫头呀,这一个月的思想工作,我是白给你做了??你还是跑来这儿寻小狐狸。”
紫一一此时本是最无助的时候,一见“亲人”来了,眼泪又止不住往下掉,委屈道:“您还说,这些日来,您天天说你们神仙有的是法子救仙郎,可现在呢?他这不还是躺着?”
“嗨……”醉笔翁一时间竟也无言以对。
“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亲的人只有三个,除了我师父和仙郎,就是您了。可没想到您也会骗我……”紫一一越想越委屈。举着罗袖边哭边抹眼泪。
醉笔翁连忙解释道:“哎呀,小姑奶奶,我没骗你,只是……这就他的法子,一时半会也跟你说不明白。”醉笔翁边说边伸头往屋外瞧,担心道:“你也不看看这里是哪儿,这儿可不比我那镜墨庄,上下左右就我跟你,你想怎么着都行。你是……你是……”醉笔翁怕伤她自尊,那个妖字迟迟说不出口,只得道:“这儿你不能久留,快跟我走。”说罢一把抓住紫一一的手腕就把她往屋外牵。
紫一一一把甩开醉笔翁的手,愤愤道:“我知道这里是你们神仙呆的地方,我是妖精不能来。您就给我一句准话,仙郎您到底有没有法子救?没有您就说没有,我来!”
“你来?你怎么来?现在暂时就连太上老君都没法,你拿什么来……?”
紫一一又去拉月楼无仙,边说:“我带仙郎去见他干爹玉帝……”
“等等!等等!”醉笔翁急忙拦着,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请玉帝先将我义父放出来,是他收了我仙郎的三魂六魄。他自然有法子给我仙郎还魂。”
醉笔翁听完,急得只拍大腿:“幼稚!丫头啊丫头……你真是救人心切,冲昏了头了。”说着,他边撸起袖子,边拿手点指躺着的月楼无仙,边道:“咱们且不说你那无情无义的义父乐不乐意救小狐狸,先说那还魂之法。要知道小狐狸的三魂六魄不是被你师父给拘了去,打开个袋子就放出来了。那是如同吹灯拔蜡,灭了!灭了!你明白吗?”醉笔翁是又急又气,用嘴对着自己手心吹了口气,五指一张道:“没了!烟消云散,没了!”
他边喘息边道:“咱们这些都不说,就算玉帝今儿个一早吃错药了,答应你放了那鼠妖。咱们还就算旱田咔嚓一个雷子,再劈出俩奇迹来,一个:你那义父肯救小狐狸了。二个:小狐狸还神奇般地被救活了。那救完人然后呢?”
紫一一不傻,只是一时情急有些冲动,现在听醉笔翁这么一说,自己也不言语了。醉笔翁说得一点也没错,不论从哪个角度去想,带月楼无仙去找玉帝那是一百个行不通的。
醉笔翁见她不闹了,这才缓了口气,接着道:“就算小狐狸救活了,玉帝那儿岂肯轻易饶了你?到头来你与你那仙郎不还是阴阳相隔嘛。”
紫一一听罢,“噔”的一下坐在床边。还是那句话,她不怕死,但就怕与月楼无仙阴阳相隔两世界。长听人言:“只要你能好好活着就好,我死而无憾。”对于她来说那都是戏文,是无法两厢厮守的自我宽慰。紫一一只是一个妖精,她没那么伟大,在她的认知里,没有“你活着就好”。她只认一个理儿,若两心相悦,则不离不弃。”
醉笔翁年岁高,见得多识得广。对于紫一一的心思,那是再了解不过。自然也知道她最害怕的是什么,于是安慰道:“丫头呀,你听老朽我一句劝。小狐狸这事儿已经是惊动观音大士了,观音大士也发了话,说是小狐狸他此生有此一劫,今世要转世投胎这是定数,人间二十载后,他不又是个活生生的小伙子嘛。二十载而已,在我那蓬莱仙境呆上个二十天不就过去了嘛。”
紫一一坐在床沿,握着月楼无仙的手,搁在自己的腿上,然后侧脸对醉笔翁道:“可是前辈,仙郎他不是闭关修炼二十日呀,他那是转世投胎,又岂会记得我?”
其实这个问题谁也不敢打包票,拍着胸脯说:“不会。”
醉笔翁亦是如此,他提着酒葫芦背过双手,转身面向屋外叹口气道:“哎……若真有情,又岂会忘记?老朽不敢帮他妄下定论,但老朽对小狐狸有信心,你也应是如此。”
紫一一侧着身子,深情地看着月楼无仙,默默无语。
一旁的醉笔翁纵然是心里急得快要炸了锅。但他清楚再急,此时催促不得。
就只见紫一一缓缓俯下身子,在月楼无仙的嘴上深情地吻了一下,然后轻拂两下他的脸颊,这才道:“好了,仙郎,一一要走了。一一会听画仙前辈的话,乖乖在镜墨庄等你二十日,你若不来,我就去人间寻你,只到找到你为止。你若忘了我,我就将我们的事全都告诉你,只到你全都记起来为止。你若敢变心,我就把你关在那洪芒雀替的茅屋里,只到你回心转意为止。你若真的……真的……”说到此处,紫一一不觉得又哽咽起来:“真的……来世不再……爱我。我就……就上天庭寻你干爹玉帝,甘愿听候发落,收了我的法力,灭了我的真身。让我转世投胎也好;让我飞灰湮灭也罢,只要能忘了今世与你这段情缘,怎样都好。”紫一一说完,痛下狠心,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就往外走。
醉笔翁这怪老头看着夺门而出的紫一一,既不去追,也不言语。他往床边的凳子上一坐,拿起腰间的酒葫芦,拔掉塞子,嘴对嘴“咚、咚、咚”猛灌几口酒下肚,再抬袖子一抹嘴角,才道:“小狐狸呀小狐狸,你说你咋这么不争气呢?我还道是你被那鼠妖伤了魂魄而已,可万万没想到,就连那炼药的鼻祖,太上老君也救不了你。要说你如今落得如此田地,一一丫头脱不了干系。当初若不是她三次对鼠妖施救,你早就将鼠妖给灭了,最后也不会丢了魂魄。但你不能怪她,对那鼠妖,一一她有三恩要报,一是救命之恩;二是养育之恩;三是传授之恩。要怪只怪你命中该着,好不容易,她三恩已报,却给了鼠妖转机,将你害成这样……”醉笔翁说完,深深叹了口气:“嗨……过了今日,你便要投胎重新做人了。你倒是走得轻巧,可叫我跟紫一一那丫头怎么办?你说?”说罢,又举起酒葫芦,灌了两口闷酒:“你若真如观音大士所言,还有一魄尚在,那么方才我与丫头的话,想必你也都听见了。在镜墨庄的这些时日,我都跟紫一一交代好了,要她安心等你。可你这一转世,哪里还有可能记得她紫一一?更别说什么镜墨庄、洪芒雀替了。嗨……”醉笔翁叹口气摇了摇头,静思量一会儿,才道:“好在玉帝并未追究那傻丫头的罪过,万幸她还落得个自由身,不然就她对你那一片痴心,玉帝若要降罪于她,她非跟着你殉情不可。”醉笔翁说罢,又喝了两口,收起酒葫芦,打椅子上站起来,到月楼无仙跟前,拿手轻轻拍了两下月楼无仙的肩膀,缓缓道:“看来只有等你转世成年了,我再带一一去寻你了。只望你来世千万别忘了这姑娘才好呀。若真忘了,那就拜托你来世重新开始,与她再续良缘吧。”顿了顿,醉笔翁又道:“至于老头我嘛……你若还记得我,那自然是好,倘若真不记得了,也没啥关系。只盼你来世安好,便什么都好。”说罢,在他肩膀上稍用力捏了两把。
再说黄秀儿。
黄秀儿在尊师书房看书已有半个时辰之久,她眼里盯着书,但书上写的是啥,却一个字也没瞧进去。脑子里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她心中暗道:“这些时日,我天天陪伴无仙师哥,师父没言语过半句。按常理这一大早的,自己正是给师哥洗漱的时间,尊师又岂会不知?这时候唤我在此陪读,那只有一个原因,就为把我从师哥身旁支开。”想到此,黄秀儿正要斗胆询问太乙真人,就见太乙真人突然一伸手,拦着黄秀儿。也不抬眼看她,只顾自己掐指一算,然后点头道:“行了,你—去吧。”
黄秀儿倍感诧异,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太乙真人又突然让她走,“师父……”黄秀儿行礼道。
太乙真人不等她发问,打断道:“徒儿不必多问,你去陪伴你无仙师哥就是。”
黄秀儿见师父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然也不好再多问什么,只得行了个礼,道了声“是”,然后退出书房。
出了书房,黄秀儿才走两步,心中越想越觉得不妥,也不知为何,仅凭直觉,竟然没往月楼无仙的屋里去,转而却是直奔金光洞洞府山门。
黄秀儿没费多少脚力,几步便赶到了山门前,见金霞童子正要关山门。连忙拦住道:“诶!金霞师哥,见你关门,可是一大早有客到访?”
金霞童子在修行上虽不及其他弟子,但心智确是精明,最得太乙真人喜爱,故而让其常伴左右。金霞童子自然也是最懂师父的心思,知道师父一大早就唤黄秀儿进书房的用意。万没想到,这会儿她寻到这儿来了,连忙堆笑道:“秀儿师妹呀,我还要问你了,这一大早你不去照顾无仙师弟,跑到前院的山门来干嘛?”
那黄秀儿毕竟是女儿家,心眼最多,知道他这会必然有事藏着掖着,也懒得跟他废话,一挥手道:“小师哥既然不回答我,那就别跟我兜圈子,你让开就是!”说罢,不等山门关上,脚下生劲,纵身一跃,便窜出了山门。一看门外,果然有一女子背影正要下山!黄秀儿提嗓子喝道:“妖女!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