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沅清知道皇帝是不信她,让她留守宫中,并不是真的需要她镇守,只是想将人留在宫中。
杨沅清也不辩驳,事关国祚,皇帝不可能不放在心上。
她该说的都说了,具体如何做,皇帝自会有安排。
杨沅清被一个小太监引到一个厢房里,上了茶水点心。
“将军在此稍坐,奴才就在门外候着,有什么需要的传奴才就是了。”
杨沅清颌首,将人送出门去,左右打量着置身的屋子。
厢房里空荡荡的只有几把椅子,没有一点人气。百无聊奈的转了一圈,杨沅清又坐回了椅子上。
自己倒还好,她就是有些想念她的映月刀。
另一边的光明殿,皇帝一边让密卫去周家查探今日赴宴的人,一边宣了禁军的统领进宫。
如今京城的守军有五千禁军,皇宫的防卫有两千羽林军,若对方的兵马还未进城,那就需要先守城门,再守宫门。
就在皇帝思量着排兵布阵之时,密卫先一步传回消息。
“启禀皇上,周家的宴会上大多是朝中重臣的家眷,其中以武将的家眷居多。另,周家的防卫也比平时多了一倍。”
皇帝脸色越来越沉。
“好一群乱臣贼子,敢在朕眼皮子底下耍心眼。”
周家不过一介文官,没有那个胆子造反,所以,背后一定有其它的主使。思来想去,也只有远在邴州的大儿子平王有这个胆子了。
可平王前几日才送了帖子进京给皇帝问安,还说要送些邴州特产进宫。
平王到底是皇帝宠爱了二十年的儿子,外放到邴州也只是想给他个教训,若真是他造反,皇帝就是给自己养了个冤家。
城外,领兵在城外训练的樊统领领兵入城。
禁军进城的动静不小,平王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城郊的一个农户家里,平王坐在简陋的桌前听探子来回禀消息,随后,脸色一黯。
“周先生,不是说樊统领带兵出门训练要几日才归吗?怎么现在就回城了?”
周康敲着桌面,一脸淡然。
“许是京城里有人收到了消息,才传了樊统领进京。”
平王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禁军回京,对咱们今夜的奇袭是否会有影响?”
“不妨事,王爷手下有五千精兵,韩家兄弟也带了五千,加起来咱们就有一万,可京城里加起来也只有七千,王爷完全不必担心。且,城里还有咱们的内应。”
日落之后,平王陈兵城下,蓄势待发。
消息传回宫里,由不得皇帝不信。周家的护院将客人们团团围住,留作人质。
天彻底黑下来,城墙上点起了火把,城外发起了攻势。
城内的守将除了樊统领,还有安国公府的世子齐茗。
战斗还没开打,齐铭就抽刀向樊统领,趁他不注意捅死了他。
樊统领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齐铭,齐铭将他推下了城墙。
守城的士兵们一时没反应过来,齐铭的心腹很快动手,将几个头领杀的杀,绑的绑。
领头的死了,余下的小兵也就没了反抗的意图。齐铭开了城门,迎平王入了京。
其它没死的将领对齐铭破口大骂。
“齐铭,你这乱臣贼子,枉自出生安国公府,将你祖上的风骨都丢了个干干净净,安国公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子孙。”
齐铭恼羞成怒,抽刀,割断了说话之人的喉咙。
变故来得太突然,白天还活蹦乱跳的人就这样死在面前,就和这一场事变一样,来的猝不及防。
齐铭果断得像变了个人,众人不敢再置一词,一个个低垂着头。
齐铭掀开衣袍,往平王跟前一跪。
“下臣参见王爷!”
平王下马,亲自将人扶起身。
“世子快快请起,今日之事,多亏世子帮忙,才能不战而胜。事成之后,头功非世子莫属。”
“臣不敢居功。如今,皇宫的护卫仅有两千羽林军,是否进宫,还要王爷定夺。”
开弓没有回头箭。
事已至此,已容不得瞻前顾后。
平王振臂高呼。
“将士们,可愿意随本王攻进宫去?”
平王一人呼,便有白人应,喊声震天。
“打进宫去!打进宫去!”
城里霎时乱起来,家家关门闭户。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路过将军府外,平王往大门上射了一只带火的箭。
火舌舔上将军府的大门,但没多时就熄了,平王冷哼一声。
眼下不是找事的时候,待拿下皇宫以后,将军府的存亡全看他的心意。平王打马上前,往皇后赶去。
平王一直攻到了宫门外,皇帝才收到消息。
听说平王已经陈兵朱雀门外,皇帝急火攻心,生生憋出一口血来。
捶桌大怒。
“这个逆子!”
宫里乱成一团,奴才们如同惊弓之鸟,随便听到一点动静都被吓的一惊一乍。
若不是有密卫压着,只怕就要乱起来。
可骂归骂,皇帝也知道骂解决不了问题,强行镇定下来。
“去长乐宫,将殷贵妃绑到城墙上,那逆子要敢攻门,直接杀了殷氏以敬校由。”
无论从前多么父慈子孝,夫妻恩爱,在涉及权力之争时,一律都抛诸脑后了。
殷贵妃一旦被绑出来,无论是父子还是夫妻情谊,都无法再修复了!
侍卫去长乐宫拿人,安公公附在皇帝耳边低声提醒。
“皇上,玉兰将军还在宫里呢!”
安公公这话,倒是点醒了皇帝。
“是啊,玉兰将军还在宫里呢,此时不用何时用?来人,传玉兰将军来光明殿!”
杨沅清一直等到天黑,终于等来了皇帝的旨意。
“皇上传将军去光明殿见驾!”
杨沅清从椅子上起身,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拱手,道:“请公公带路。”
“请将军随奴才来!”
七弯八绕的绕到光明殿,小太监站在门外,示意杨沅清自己进去。
杨沅清垮进门槛,跪地行礼,眼角偷偷打量着皇帝。
从她进宫到现在,不过三个时辰,皇帝就从白天的容光焕发,变成了现在的脸色苍白,形容枯槁。
想必,她所言不虚,确实有人起事了,并且起事的人,还是皇帝曾在意的。
光明殿里烛火跳跃,照得皇帝脸色晦暗不明。
杨沅清一跪下,皇帝立马叫起,态度与白日里相比,有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杨卿快快请起,来人啊,给杨卿赐座。”
安公公一挥浮尘,小太监立马给杨沅清一个椅子。
皇帝笑对杨沅清。
“杨卿所言不虚,确有乱臣贼子,犯上作乱。不瞒爱卿,现下,贼人已攻到楼下。将军为朕的肱骨之臣,这最后一道防线,朕就交到将军手上了!”
杨沅清听说叛兵已到城下,心头一颤,有些担忧府中的境况。
不过更让她惊讶的是,叛军能这么快就攻进城来。
“皇上,为皇上进忠是臣的本分,只是臣有一事不明,镇守城门有多少士兵,镇守宫门的又有几何?”
皇帝脸色一僵。
“说来惭愧,镇守城门有五千禁军,却溃于一瞬!”
杨沅清心头一震。
五千禁军,怎么说也不至于不堪一击。要么是对方兵马太多,要么是禁军中出了内鬼。
两个可能,都不容乐观。
“臣愿领兵,镇守宫门!”
皇帝抚掌大笑。
“哈哈哈,好好好,朕就知道,杨卿不会让朕失望。朕给你准备了一个筹码,来人,带人质。”
皇帝话落,侍卫就押着一个中年美妇进了殿。
这妇人虽然形容憔悴,却更惹人怜爱,想必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人。杨沅清心里有了猜测,这人,大约就是盛宠二十年的殷贵妃了。
只是再宠再疼,也逃不过成为权力牺牲品的命运。
杨沅清觉得好笑。
帝王家无情,儿子可以造老子的反,老子也可以不顾情分将宠了二十年的宠妃抓来做人质。
更无情的是,这一家子的争斗,要让自己来做这个恶人。
杨沅清相信,只要自己押着殷贵妃出了这道门,不管平王事成与否,自己都免不了被记恨的记恨的结局。平王若是攻不进皇宫来,会不会狗急跳墙攻打将军府。
杨沅清在心里为自己默默的拘了一把辛酸泪。但面上一派肃然,不发一言。
殷贵妃与皇帝两厢对望,皇帝抓起案上的一本折子就往殷贵妃扔去。殷贵妃避之不及,生生受了这一下,头发散了一脸。再抬头时,眼眶微红,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连杨沅清这个女人看了都心软,皇帝却不动如山,甚至还怒吼道。
“看看你养的好儿子,朕还没死呢,他就迫不及待起兵造反了!”
提到儿子,殷贵妃有一瞬间的慌乱。
“不会的,齐儿自幼敬重皇上,怎么可能起兵谋反呢,一定是搞错了皇上!”
皇帝气得脸色铁青。
“他敬重朕?他是想要朕这个位子吧,现在已经攻到宫门外面了,你跟朕说可能是搞错了!”
殷贵妃茫然的看着皇帝。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不是她能转寰的了。她虽不满皇帝对她的薄情,可也没想到儿子会造反。
这造反一事,成了遭万人唾骂,输了,死无全尸,怎么算,都不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殷贵妃身体一软就要瘫下去,被侍卫一左一右的架住。
回过神来,殷贵妃挣开侍卫,爬到皇帝脚边苦苦哀求。
“皇上,齐儿一定是受人蛊惑的,他是个心思纯良的孩子,虽然心疼臣妾,却断断不会做出谋逆之事来。皇上,臣妾求您,再给他一次机会,臣妾愿意出面劝降。”
“他还是孩子?他几岁了还是孩子,能受人挑拨两句就起兵造反,也不见他能有多纯良!”
殷贵妃哭到在皇帝脚下。
“皇上……”
皇帝不为所动,一挥手,让人将殷贵妃拖出去。
杨沅清看了半天戏,此时见皇帝心情不佳,也不出声,悄悄退了出去。
侍卫押着殷贵妃,杨沅清走在前面,一路往朱雀门去。在上城墙之前,还不忘去守门侍卫那里取映月刀。
人都去了城墙上,侍卫所已经空了,杨沅清远远的就看见自己的刀孤零零的挂在侍卫所的墙上。
杨沅清取了刀,爬上城墙的时候,平王已经和守将对骂起来。
“魏狗,挟持一个女人算什么男人,有本事,真刀真枪的打一场。”
羽林军首领魏林,今日妻女都被周家请去做客,此刻听闻平王骂他挟持女人不算男人,忍不住冷笑。
“挟持女眷,这不是平王殿下的手段吗?臣也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平王脸色阴翳。
殷贵妃在看到儿子那一刻,心里五味杂陈,又忧又喜。
对城墙下喊道。
“齐儿,是母妃自己要来的,你不要怪你父皇。只要你放下刀剑,你父皇会从宽处置的!”
殷贵妃这一声,把平王喊懵了。
借着火光,平王打量着殷贵妃,见她披头散发,面容憔悴,不禁怒从心起。
“母妃,事到如今,已经来不及了!父皇弃你辱你,你能忍孩儿都不能忍。与其等他开恩,不如自己来做这个皇帝!”
殷贵妃被吓得魂飞魄散。
“你住嘴,这样大逆不道之言,不许再说!现在让他们散了,本宫还能替你求情,不然,谁也救不了你!”
平王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难以置信的看向殷贵妃。
“母妃!到底是父皇逼你,还是你自己说出的这番话!父皇轻信小人谗言,将我放逐邴州,又幽禁你于深宫之中,即便如此,你也要替他说话吗?”
此时此刻,殷贵妃才意识到自己把平王养得太娇纵了。
理所当然的索取皇帝的宠爱。
他从小过得太顺遂,连私开铁矿这样的事都能做出来,自然也不会认罚。去了封地不仅没让他学会修身养性,反而被人挑唆着起兵造反。
眼下已兵临城下,皇帝无论如何是不能饶他的。若能成事,还可保他一命,若是事败,便是连苟活于世都做不到了!
殷贵妃心下绝望,闭上眼往侍卫的刀上撞。
侍卫见她撞过来,本能的举刀去挡,正正割在殷贵妃脖子上。鲜血溅了侍卫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