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庭轩内,香草看着对画出神的四皇子,忍不住开口打断。
“自从殿下去未央回来就一直捧着这画不放,奴婢冷眼瞧着,殿下这一副像是着了魔怔的样子,莫不是喜欢玉兰将军?”
四皇子冷冷瞟了香草一眼将头转向一边,瓮声瓮气的问她:“你见过阿……玉兰将军吗?”
“杨大将军出事的时候远远的看过一眼,不过那时候她跪在光明殿前替杨将军求情,皇上正在气头上,我也不敢走得太近,只是看到淑妃娘娘去了,还给玉兰将军送了一件斗篷。”
赵景平脸色一黯,心被揪了一下,原来阿姐一个人承担了那么多。
阳光从窗辕下射进来,照在四皇子脸上,他一脸惊疑的看着香草:“你打听那么多,能活到今天真不容易!”
香草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起身拍拍手出了门去。
杨沅清这一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卯时末了,肚子里空空如也,不给面子的叫了两声,碧儿笑着进来,将干净的衣裳挂在床头。
“小姐要起床了吗?二小姐和二少爷还等着你吃早饭呢!”
看着外面已经天光大亮,杨沅清茫然眨眨眼睛:“现在什么时辰了,他们怎么还没用早饭?”
“都等着您呢!”
杨沅清迅速起身洗漱,赶去了世安堂。
这边杨沅清起了床,那边就让厨房上了饭菜,杨沅清赶到时,饭菜正好上齐。杨沅清看杨沅锦和杨远宁眼下都有乌青,想来是一夜没睡好。
“碧儿,着人去请三小姐。”
杨沅锦和杨远宁看向杨沅清,目露希冀。“听说昨夜长姐忙了一夜,可是有结果了?”
杨沅清轻轻颔首:“是,已经和洪家谈好了,过几日就会有结果,让她来一同用顿饭吧,可能是最后一顿了!”
杨远宁手一抖:“长姐的意思是?”
杨沅清起身替自己舀了一碗粥,笑道:“不要担心,我不会真的让她死,不过从今往后,便都当她死了吧,往后就她再不能与将军府来往。”
杨远宁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不过片刻时间,杨沅姝就被带到了世安堂。
她昨天和洪公子厮混了一日,天黑了才回来,回来之后又哭了一场,现在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看着着实狼狈。
“长姐,阿姐,兄长。”
杨沅清抬抬下巴,示意她坐下。
“我昨天去了洪家一趟,轮流与洪夫人和洪大人谈过,洪家答应不退婚了,待会儿让阿宁翻翻黄历选个好日子,把你们的婚期定下来,这就把婚事给办了。”
杨远宁和杨沅姝同时看向杨沅清。
“长姐,阿姝尚在孝中,如何能成亲?”
杨沅清不理他,只问杨沅姝:“你愿不愿意?”
杨沅姝垂着头,嚅嗫倒:“只要有心,守孝不在于形式!”
杨沅清对杨远宁挑挑眉,杨远宁狠狠地握紧了拳头。
“你……父母热孝在身,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来,就算你不怕良心不安,我们还怕被人戳脊梁骨呢!”
杨沅姝委屈的瘪瘪嘴,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况且这婚是母亲替我定下的,若是母亲在,自然也是希望我能幸福的。”
杨远宁气得脸色铁青,杨沅清冲他摆摆手:“我跟阿姝说话,你不要插嘴!”
杨远宁拉着个脸,黑得能滴得下墨来。
杨沅清再次问杨沅姝:“若让你就嫁给你的豫哥哥,但是以后再也不能和将军府来往,甚至不能以将军府小姐的身份示人,你愿不愿意?”
几人又齐刷刷的看向杨沅清,杨沅清却只看向杨沅姝。杨沅姝眼里包着泪,随时都有落下来得趋势:“长姐的意思,我不明白?”
“我的意思是,你要想和你的豫哥哥厮守,就必须放弃将军府小姐的身份,包括你如今的名字,也是不能用了的。也意味着我不再是的长姐,阿锦和阿宁和你也再无半分干系,你可愿意?”
杨沅姝略一犹豫,轻轻的点了点头。
杨远宁“嚯”的站起来就要出门,杨沅清让人拦了拦:“你几岁了,还闹小孩脾气,坐下,听她说完!”
杨远宁气呼呼的坐下,却再也不看杨沅姝。杨沅清再次开口:“既如此,这几日你便不要出门了,我给你找了个父母,姓樊,你给自己想个新名字,我让人给你上了户籍,过不了几日,杨沅姝的死讯就会传出。往后,你就真的回不了头了!”
杨沅姝跪在杨沅清面前,重重的磕了个头:“多谢长姐为我周全!”
“不必,我只为了你一人,更是为了将军府这许多人。”
杨沅姝依旧对她感恩戴德。杨远宁甩袖而去,杨沅清也不再管他,由着他去。
当天傍晚,杨沅姝那边就送了消息过来,说是想好了名字。
杨沅清打开信封,轻声念出了信上的内容。
“欣,樊欣,倒也算是个好名字,欣欣向荣,看来她对自己的新生活很是向往。”
在一旁绣花的杨沅锦动作一滞:“长姐怎么保证她能成功换个身份,这京中八成的贵夫人都见过她,洪家亦不是那种小门小户,她嫁过去之后,难免与人来往,她的身份又如何瞒得住!”
杨沅清悠闲的剥着桂圆,一边剥一边偷嘴。
“这件事情我已经做了完全的准备,你不必担心。”
杨沅清不愿多说,杨沅锦也不再问,专心做她的刺绣。自从被杨沅姝伤了之后,杨沅锦便爱和杨沅清待在一处,在不影响自己的情况下,杨沅清也就由着她去。
三天之后,洪家送来了消息,说洪御史禀明了皇帝,让洪豫去青州出任县令,虽然官职低了些,但事情赶到这里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因杨远宁不配合,杨沅清只得自己上阵,翻了翻黄历,将婚期定在冬月二十五,备嫁的时间不足十日。当然,将军府准备的不是喜事而是丧事。
婚事敲定的第二日,将军府就传出了杨沅姝的死讯,第二日,洪家就传出了洪豫的婚讯,一时间,众人唏嘘不已。
“这杨三姑娘真是孝顺,听说她是因为太过思念母亲才会一病不起,真是可怜见的!”
“谁说不是呢,前几个月我还见她呢,多活泼的一盒孩子,可惜了,花一样的年纪就去了!”
“听说了吗?杨三姑娘在去世之前,和洪御史家公子定了亲的,可如今,她前脚刚走,后脚洪家就公布了婚讯,好歹曾是未婚妻,就算死了一只小猫小狗,也不至于这样快就有了新欢吧!”
“嗨,这谁说得清呢!”
得益于杨沅清的故事编得好,杨沅姝葬礼那日,将军府难得宾朋满座。杨远宁在灵堂上给来吊唁的人一一回礼,心头五味杂陈。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参加妹妹的葬礼,而葬礼的主人,却在房里满心欢喜的待嫁。他气杨沅姝,气她薄情,在母亲孝期不检点,更气她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了家人。
可气归气,这是杨沅姝自己选择的路,旁人也不能多说什么,今日送她的“遗体”出门之后,兄妹缘分也算是尽了。旁人都说双胞胎之间心有灵犀,可他们奇怪得很,两人从小就不和,小时候经常大打出手,长大了不轻易动手了,却总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就连在人生大事上的选择,也都是各执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
杨沅姝穿着侍女的衣裳看着灵堂里来来往往的人,终于有了些伤的情绪,看着自己生活了十五年家,明日过后,便和自己无关,到底有些伤情。
因为杨沅清新给杨沅姝准备的侍女还暂时不能见人,所以宝珠依旧在杨沅姝身边伺候,只是主仆之间重视心怀芥蒂。杨沅姝介意宝珠在杨沅清面前出卖了她,宝珠介意杨沅姝不保她,谁也理解不了谁。两人虽还像往常那样相处,却总觉得隔了点什么,如今已是宝珠最后一天伺候杨沅姝,主仆俩难得交了心。
“将军府不好吗,小姐为什么非要嫁给洪公子呢,我看大小姐过得挺好的,二小姐回府调养之后心情也舒畅了许多,整日和大小姐在一处说说笑笑的,再不似从前,咱们每次去探望她都苦着张脸,满怀心事的模样。”
杨沅姝脖子一扬,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一个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一个是不得夫君宠爱的深闺怨妇,她们懂什么?你别看她们白天笑嘻嘻的,晚上指不定怎么哭呢,男欢女爱的快乐,杨沅清更是不会懂的!”
宝珠微微低下头,掩盖住自己讥讽的神色:“奴婢也不太懂,对于奴婢来说,有吃有穿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杨沅姝毫不留情的轻嗤一声:“你一个丫头懂什么”
宝珠也不同她争,将她往回带:“咱们快回去吧,今日是您的葬礼,若是叫人认出来了,大小姐的所有布置就都功亏一篑了!”
杨沅姝有些不悦:“你到底是我的丫鬟还是杨沅清的丫鬟,怎么处处帮她说话?”
“奴婢自然是小姐您的丫鬟,奴婢说错话了,请小姐勿怪。”
杨沅姝哼了一声,抄小道回了林溪小筑。
办完杨沅姝的丧事,将军府便开始闭门谢客。
杨沅清连夜将人送去了老樊夫妇那里,为了防止她在出什么幺蛾子,杨沅清留在了老樊家里。
果然,吃饭的时候她就开始挑三拣四了:“怎么都是粗粮,这是人吃的吗?”
樊嫂一脸尴尬,将桌上唯一的肉菜移到她面前:“三小姐诶莫生气,我也是想着明日就大鱼大肉了,今日吃清淡点也无妨的,没想到,倒是我想岔了,小姐先吃着,我这就去杀鸡。”
今年粮食丰收,粮铺的生意并不好做,樊嫂精打细算过日子也是应该的。杨沅清脸一拉,“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樊嫂坐下吃,她已经不是小姐了,从今天起,她就只是普通的商贾之女,这些饭菜,她能吃就吃,不能吃就饿着呗,哪有惯着的道理!”
樊嫂被杨沅清逼着坐下,只顾低头扒饭,不再管两人之间的官司。
杨沅姝眼泪汪汪的看着杨沅清:“你留下来,难道不是为了保护我不受欺负的吗?”
杨沅清毫无形象的翻了个白眼;“你想岔了,我留下来,是为了保护老樊夫妇不受欺负的,我可告诉你,老樊他们是我的朋友,他们让你瓜葛名是我飞了好大的功夫才求来的,你对他们最好是客气点,不然,你就不要嫁了,反正你的名字都已经消了,若是不嫁,便出家做姑子去!”
在杨沅清的威慑之下,杨沅姝眼里的泪都不敢落下来,杨沅姝理了筷子递给她:“吃吧,明天就来不及吃了,出嫁之后,没事就不要和老樊夫妇联系了,没得连累了他们,知道了吗?樊欣。”
杨沅姝忙不迭点头:“我知道了!”
杨沅清又看向老樊,老樊也跟着点头:“知道知道,一切接听少……杨姑娘吩咐。”
刚才虽然才几句话的功夫,樊嫂对这个“女儿”的性子也算见识到了,不怪少主反复叮嘱,这样的人,确实不是她们小户人家缠得起的。
吃过饭,杨沅清也没指望杨沅姝洪老樊夫妇培养什么感情,催着杨沅姝去睡,杨沅姝才进房间,就哭着跑出来:“这样的床怎么睡人啊?”
樊嫂有些不自在:“这已经是家里最好的被褥了,我前儿个才洗过的”
杨沅清尽了屋,理了理杨沅姝口中不能睡人的被褥,眼神化刀,嗖嗖的射向杨沅姝。
被套是细棉布的,染成了青色,虽然没有绸缎*,但在这样的人家,才是最实用的。杯子也应该是樊嫂才晒过的,棉花*,摸起来很是舒服。
“你不睡就算了,在外面做一夜吧,别糟蹋了樊嫂的一番心意。”
杨沅清果断的占了床,杨沅姝一时没了主意。既不想和杨沅清挤,又不能真的坐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