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殿的一场争辩,最终以殷贵妃哭晕收场。
哭求半晌,见皇帝丝毫不为所动,两眼一闭便倒了下去,大皇子接住殷贵妃,哭喊道:“母妃,母妃你怎么了母妃?”
皇帝冷眼看着,叫人进来将殷贵妃送回未央宫。
回宫后,殷贵妃悠悠转醒,扑到儿子怀里哭得真情实感。
“你父皇他从来没有这样冷漠过……以后,咱们娘儿怎么办啊?”
殷贵妃盛宠多年,从未受过这样的冷遇,放在以前,她咳嗽一声,便有几个太医轮番诊治。
如今她晕着从光明殿出来,过了半天连个问候的人都没有,皇帝也不闻不问。
同样忧心忡忡的还有大皇子,这些年他仗着殷贵妃的势作威作福没少得罪人,一朝失宠,日后境遇如何都不敢想象。
事到如今,两人也只能互相安慰:“好在父皇并未如何处置孩儿,若日后有什么责罚,母妃只管推说不知道,你与父皇有二十年的情谊在,总会有翻身的那一天的。”
殷贵妃拉着儿子流泪:“最是无情帝王家,若皇上连你也罚,我与他这点子情谊又有什么用呢。”
母子两说来说去也没个章程,殷贵妃又哭了一场。随即吩咐宫女将这些年皇帝赏赐的贵重首饰收起来给大皇子带走。
大皇子推说不能要:“儿子在宫外总有弄到银子的办法,倒是母妃在宫里,总有留些东西防身。”
殷贵妃并不赞成儿子的说法:“你在外头开销大,上下大点,谋士门客哪样不要银子。母妃毕竟是贵妃,就算不盛宠,日子也会难过。”
“可是皇后那边?”
“她不敢为难我。”
大皇子最终还是将殷贵妃给他打包的首饰带走。
其实这些年,殷贵妃在宫中树敌不少,失宠以后,日子不见得好过。但大皇子确实更需要银钱,他在这些年搜刮的银子大多填了江州私矿的坑,还有若大的烂摊子要收,银钱不能缺。
江州一案,皇帝瞒得紧,朝野上下没听到半点动静。一直到五月的大朝会,皇帝突然给两位皇子封了王,并定了封地。
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打了大皇子党一个措不及防。
大皇子被封为平王,赐封地邴州。三皇子封为安王,赐封地鄢州。
虽两位皇子都封了王,可三皇子的封地在江南富庶之地,而大皇子的封地是邻近西北的苦寒之地。
两相比较之下,大皇子就如同被流放了一般。
封王当夜,平王府一片惨淡。
客堂里,平王正和谋士们商议。
众人都觉得大皇子被封了平王,封地又是在邴州那样的地方是受了冷遇,一屋子人愁容满面。
只有前些日子出了计谋的满脸欢喜的给平王道贺。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平王连起来着急上火,嘴角都起了燎泡,闻言,又是一个茶杯砸过去。前些日子被砸的伤口还没好,那谋士偏头躲了过去。
平王火气更甚:“你还敢躲?若不是你的好计谋,本王至于落到这步田地吗?”
那谋士对平王行了个大礼:“王爷息怒,请听属下慢慢道来!”
平王接过下人新添的茶,喝了一口顺气。
“你倒是说说,本王看你能说出什么道理来?”
那谋士拱手,道:“王爷今日的处境,虽是明贬,实则暗升。皇上对王爷到底是疼爱的。邴州那地界,虽说是穷了些,比不上江南富庶,可那邻近关外,关外有什么?有杨家军,有来往客商,这样一来,兵马和银钱就都有了。将来若真有一天,咱们也能拼上一拼!”
此话确实有理,可平王作为皇帝的长子,原本是有望平平安安坐上帝位的,可如今,却只能寄希望于兵变,这落差,不可谓不大。可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了。
平王理了理思绪,带了两分笑。
“说得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周康。”
大皇子走下高位,亲自将人扶起:“周卿不必多礼,日后去了邴州,还要仰仗周卿多出力!”
周康又伏地谢恩:“多谢殿下看重!”
除了平王府,平王一党的其它官宦人家都在为此事发愁。
好些意志不坚定的人家,便打了退堂鼓,趁此机会下了平王这辆没什么前途的黑船。
兵部侍郎的章家,也为此事在争执。
平王被贬,最开心的莫过于章太贤章公子。先前为了讨好大皇子,父亲逼他去与那玉兰将军杨沅清相亲。
如今平王落难,章家想必不会再继续追随,他也就不必再继续为难自己受那杨沅清的闲气。
“父亲,此番平王被贬,想必是永世不会再回京了吧?”
章侍郎瞪了儿子一眼,怒道:“什么时候你才能改改你那毛毛躁躁的毛病。平王虽然被贬了,可那也是圣上的长子,如今圣上正春秋鼎盛,离乾坤大定那日还早得很呢,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再回京的那一天?”
章太贤心头一跳,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父亲,平王虽对你有过知遇之恩,可你在其位谋其职,这些年兢兢业业多年,便是没有平王父亲也定能做上这侍郎之位。如今平王明显失了圣心,章家没必要跟着平王坐冷板凳啊!”
章侍郎眉头一蹙:“你这逆子在胡说什么?知遇之恩岂能相忘,再则,上位者用人最忌讳随风而倒的判主之人,就算章家现在下了平王这艘船,以后又能寻到什么好去处?上头没人,我这个官做到侍郎便是头了,想再进一步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章太贤知道自己父亲向来说一不二,此事没有自己插嘴的余地,便悻悻闭了嘴。
章侍郎接着说道:“平王方才让人送了密信来,说去了邴州邻近关外。杨家军便是将来登上皇位的一大筹码,所以,你和玉兰将军的婚事,必成不可!”
章太贤只觉得眼前一黯,前路无半点光明。
“父亲……”
“这事儿门都没有,老爷是嫌我儿被那女罗刹打的不够惨吗?这婚事,我断断不能同意!”
章太贤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闯进来的章夫人打断。
章侍郎脸黑得能滴下墨来,章太贤暗松了一口气。
也跟着帮腔道:“是啊父亲,那玉兰将军委实不是良配,儿子先前,差点没被她手下人打死。这样的母老虎若是进了家门,将来咱们家只怕没有一日安宁日子。父亲要报效平王,儿子愿肝脑涂地,可这联姻之事,平王手下又不是只有咱们家,自有其它人愿意替平王分忧!”
章夫人接口道:“可不是,咱们门第太低,攀不上将军府。就算攀上了,那也管束不住那位女罗刹。那日在夏日宴上老爷是没见着,她一把大刀收拾了十几个亡命之徒。这样的人,我见了都打怵,将来,可如何能做婆媳。”
那日的事历历在目,章夫人想起杨沅清抽刀时的模样便直打冷噤。若说先前不同意章太贤与杨沅清联姻,多少有些轻视的成分在,如今,便是实实在在的惧了怕了,这日后杨沅清要是进了门,一个不顺心动动手就能要了他们母子的命。无论如何,她也不让儿子娶杨沅清进门。
章侍郎也略有动摇,先前他还想着,儿子若不喜欢杨沅清,将来大可多纳两房合心的妾室。
可如今……
他那日虽未亲眼所见杨沅清如何大杀四方,可男宾赶到时,那满地的尸体却是叫他触目惊心。这样的人以后进门,她说一,儿子恐怕不敢说二,还哪来纳妾之说。自己儿子这一辈子也算毁了。
“此事,容后再议,即便不联姻,你们也要同她拉进关系,将来总有用得上的地方。”
好不容易说动章侍郎松口,章家母子喜形于色。
“是,这日后在茶会雅集上见了,我自会多说两句好话的。”
两位皇子封王几日后,皇帝便下旨让两个皇子奔赴封地。
两处王府已经开始打包行囊,平王和安王也进宫辞行。
光明殿里,皇帝看着跪在堂下的两个儿子轻轻一叹。
两个儿子,一位性情暴躁,无甚城府。一位温文尔雅,城府太深。两位都不是他中意的储君人选,为此,他才一直拖着未立储君也未封王。怕的就是一封王,便有了高下之分。若是让三皇子高一截,傅家必然会逼着他立储,若是大皇子高一截,又怕傅家狗急跳墙,介时更加不好收场。
没想到长子太贪,竟把手伸到了铁矿之上。
眼下给两人封王,皆封的是亲王,位份上并并无高下之分,只在封地上做了文章,以示对长子的敲打。
“你二人此去封地,要体恤下民,爱民如子,做好一方王爵,不可再如在京城一般肆意妄为。”
两位皇子扣头应是:“受训于父皇,不敢有忘。”
皇帝挥挥手:“罢了,你们去后宫与皇后和殷贵妃辞行吧。”
“多谢父皇。”
二人出了门,平王对安王冷哼一声。
安王不为所动,依旧笑容和煦:“皇兄最近对弟弟似乎多有不快?不知弟弟何出得罪了皇兄?”
平王知道这安王一贯会做戏,与他说话便如同铁拳打在软棉花上,让人憋闷得紧。
两人穿过御花园,安王对平王一躬身道:“前面便是未央宫了,皇兄请!”
平王拂袖而去。
安王站在原地,眼底笑意加深。
未央宫里,平王和殷贵妃又相顾垂泪了一回。
“儿子给母妃请安。”
殷贵妃尚在病中,脸色苍白,撑着将儿子扶起来。
“我的儿,这一去邴州,山长水远的,日后再见可就难了。”
平王红了眼眶:“母妃,这邴州虽远,儿子也不是回不来。只是你在宫中要好好保重自己!”
殷贵妃含泪点头。
“你去邴州,也要照顾好自己,府里那些姬妾们都带上,一路上,也有个人伺候你。”
平王无有不应:“儿子知道,倒是母妃,这几日因儿子封王一事,有没有受苦?”
临别在即,殷贵妃就算是吃了苦,也不敢说出来让儿子忧心。
“没有,母妃没有受苦,皇上前几日还来看我了,赏了不少好东西。你不必担心,母妃在宫中经营了二十年,也是有些根基的,即便一时失了势,也不会受人欺负了。”
“如此,儿子就放心了!”
说话间,宫女进来问询午膳之事,殷贵妃让人摆了饭。拉着儿子坐下,不住的给他夹菜。
“来,多吃点,这都是你平日里爱吃的,往后去了邴州,只怕吃不到这些饭菜了。”
平王低头扒饭,眼眶通红。
与此同时,长极殿里,皇后与安王也相对而坐,一同用膳。
安王虽然是在皇后膝下长大,可与皇后一向不亲近,不像母子,更像上下级。
二人之间,除了权谋也没别的话可说。
相对无言用完了午膳,宫人们撤了饭菜。皇后这才开口道:“你费尽心机设了这个局,也没动了那位一根手指头。反倒还连带着自己都要去封地。不知你这局有何用处?”
安王跪下请罪:“母后恕罪,是儿臣低估了他的本事!”
皇后摇着扇子,漫不经心的轻笑一声:“你低估的哪里是他的本事,明明是皇上对他的看重。你也起来吧,此事急不得。”
安王顺势起身:“多谢母后,不过母后也不必忧心,儿子的计谋远不止这一步。总有那边收不了场的时候,介时,连父皇也保不住他们!”
皇后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心:“我便知道,你是个聪明的,比那位强了不知多少。你也放心,等那位到了邴州,我便想办法将你弄回京城。”
“多谢母后。”
说完正事,安王关心了两句皇后的身体,便告辞出宫而去。
未央宫里,平王也和殷贵妃依依惜别,殷贵妃一直送出未央宫,目送着儿子走远,这才回内殿。
儿子一走,殷贵妃便撑不住咳起来。
白嬷嬷心疼的替她顺着气:“这些日子皇上明明都未踏足未央宫一步,娘娘又为何要骗殿下说皇上来看过您了?”
殷贵妃惨然一笑:“他都要出发去封地了,我既是说了又有何用,反而是给他徒增烦恼。近日我病着,皇上偏宠崔才人,半步不踏入我未央宫。皇上……他是这世间最最薄情寡性之人!”
白嬷嬷也只能跟着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