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刘璐萱,我和别人的最大区别在于,我有两个世界,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想说清楚来龙去脉,最好从三年前的一场车祸开始。
那时我是个女大学生,就读于某所高校,长相平平,微胖,好在成绩还算过得去。事实上,断了靠颜值吃饭的念头后,我开始在学业上下功夫,期望着将来可以靠我的才华吃饭,或者,靠才华改变世界。
在这样的信念的支持下,我和其他有志青年一样,安排着自己的每一天。只是,上天可能来不及等我羽翼长成,去改变世界,相反,它急急地改变了我的世界。
暑假回家坐的是长途客车,客车与对面飞驰而来的轿车撞了个满怀。从惊吓,恐惧,再到昏迷,没有痛苦,只仿佛睡了一觉,做了个噩梦。再醒来,只嗅得浓浓的消毒水味儿,大概是在医院了。
躺在病床上无事可做,准确地说,是什么也做不了。或许是动了手术,麻药劲儿还没过,我无法支配我的身体,哪怕是动一动眼皮。大脑开始阵痛,伴随着乱哄哄的噪音和浓稠得几乎让人窒息的气味儿。我估计这种状态起码维持了几个小时。我终于可以吃力地睁开眼了。与书里常写的耀眼的白墙白被单不同,我看到的是灰蒙蒙的一片,不仅昏暗无光,还很模糊。或许是车祸损伤了眼睛吧,但也只好认命了。司机不可能赔我一双好眼睛的。
我听到门后有脚步声,紧跟着是开门声。想扭头看,却动弹不得,只得耐着性子等他走到我眼前。模糊的身影,依稀可以辨认出是白大褂。他蹲下来,伸出手摸我的头。
“你醒了?感觉还好吗?”
我迟疑了一下,我已经二十岁了,伸手摸头似乎不是很礼貌,但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想张口说话,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在喉咙深处滚出一声近似咆哮的低吼和一声尖啸,接着我看到了我漆黑浑圆的鼻头。我开始感到浑身不自在,恐惧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为什么我会有那样的鼻子,在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实在无法想象。大脑的阵痛感越来越强,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头,盯着那个医生模样的人。
“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我微微点了点头。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我是你的主刀医生,我姓廖。车祸后,你是伤最重的了。送到医院的时候生命体征已经很微弱,内脏受到极大的冲击力,已经完全变形,无力医治了。肇事者轿车上有一只狗,巧的是,从车里救出来时四肢内脏都还完好,唯独大脑,可能是受了惊吓,已经死亡。我们几个主刀医生商量后,决定对你们进行换颅手术,多少还可能救活一个。时间紧急,我们没能联系上你的亲属,他们现在已经赶到医院了,要不要和他们说明真相,你自己决定吧。或者,如果你自己接受不了,我们可以实行安乐死,只当没有做过这场手术。”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准确描述出我刚听完那一番话时的心情。他的意思是说,我的“人生”已经结束,现在变成了一只狗?虽然“生前”我很喜欢小猫小狗,但一觉醒来“借用”了小狗的身体,一时间还是难以接受。但安乐死更不能忍受,虽然是借用了小狗的身体,但好歹是活下来了,在这之前我只活了二十来年,还远远没到活腻了的年龄,怎么能说死就死呢?
相比之下,我更担心我的家人。父母只有我一个女儿,不管是告知他们我抢救无效死亡,还是让他们看见我现在的模样,都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我鼓不起勇气以现在的形象和身份去面对我曾经的亲人和朋友,而我以一条狗的身体继续存活的事实一旦让更多人知道难保不会掀起关于伦理的争议。拯救世界这辈子是不大可能的了,但我也不想为社会添乱,还是让我的身份彻底在人世间消失比较好。或许,我可以留一封遗书,让我的家人可以有点安慰。可我没法说话,不论怎么尝试,喉咙里发出的总是奇奇怪怪的狗吠声。我朝廖医生摇摇头。
他多半是看出了我的难处,摸着我的头说:“没事我有办法。你现在还没恢复,先休息吧,下午我再来。”
听着他的脚步渐远,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然这已经成为事实,我也只剩接受这一个选项了。或许,以一条小狗的视角重新审视这个世界,也会是件很有趣的事情。想通了这一点,我开始熟悉我的新身体,试着去活动我的手,哦不,准确地说,是前爪,它有点僵硬,还有点不听使唤,但终于能动了。我低头看我的身体,是只金毛,毛泛着淡淡的金黄,稍稍有点凌乱。我睡的床显然不是病床,应该是张陪客床,房间也不是普通的病房,更像一间小手术室。这不奇怪,这不是宠物医院,一只狗躺在病床上,很容易引起骚乱。
廖医生没有食言,过了无聊的数个小时后,我又听到了熟悉的开门声。廖医生把一台笔记本电脑递到我面前。
“说不了话,打字可以吧?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想怎么做了。”
我挣扎着坐起来,告诉他,不论怎样,社会上不能有一只分不清是人还是狗的生物存在,只能和他们说我已经死了。另外,我恳求廖医生替我写一份遗书。
“那你康复之后怎么办?一只来路不明的狗没有人会收留。你总不想做一只流浪狗吧?最好,还是和你家人说明了,康复以后起码有个去处。”
他说的没错,最好的解决方案还是回到原来的家里去,但我不愿让家人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我问廖医生:“我的哥哥来了吗?可以让我单独见见他吗?我想和他商量一下。”
廖医生转身出去,一小会儿后带了另一个男人进来,虽然我看不清他的脸,但这应该就是我哥了。廖医生显然已经和我哥说明了我的情况,因为他一进来就急急地跑到我床前,伸出手反复地抚摸我,边摸还边叹息。过了好一会,他才问我:“你真的决定了?”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想坐起来用笔记本电脑打字给他看,但他用手把我摁回床上,示意我不用起来。
“康复之后,你还是回家吧。我不和爸妈说就是了,只说是我领养来的。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才不想我妹妹露宿街头。”
我点头。能名正言顺地回家,当然是件好事。
“遗书的事,你哥哥说他会替你写。他想必更了解你,写起来也会更真吧。”廖医生说,“那我就把死亡证明开了,你还留在这里,等恢复好了我再联系你哥,让他来带你回家。”
等他们走了,我缓缓坐起来。开了死亡证明后,我的人生就真的结束了,而今天,应该算是我“狗生”的第一天吧。妈妈说过,无论你是谁,你在哪,每一天都要过得元气满满,充满希望。现在我是一只金毛小狗了,祝我“狗生”的每一都能元气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