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小巧抬起左手理了理被徐徐春风吹乱了的几缕枯黄碎发,本下意识想咬咬右手的食指,可刚动弹了一下手臂,方才忆起还捧在怀里的木剑鞘。
正值春耕农忙,灵庆海每日天不亮便带着干粮下地干活,一直要劳作到日光昏暗才拖着疲累的身躯回到家中。但他也没有忘记给儿子打磨那把断剑使的剑鞘。吃过晚饭之后,往往都会点起一盏亮着点点昏黄的油灯,在木工房里忙到半夜。
灵庆海的木活自是不错的,十天时间,一质朴无华的松木制成的细致剑鞘就完工了。与那厚重的黑沉桐剑鞘相比,这剑鞘细窄些,通长也只二尺余,最奇特的是鞘底没有任何的坡度与弧角,平直整齐,显然是为断剑量身打造的。
站在灵青屋前比她高一截的大门口,不习惯地啃着左食指,灵小巧歪着小脑袋,额头的细眉挤作一块,眯着小眼睛思虑着她哥是不是这回真中了邪?
素来严苛的陶先生好不容易给他放了假。除了前几天进了趟永安县城听了段书,在杂货摊上买了那把破剑,自赤鸡山上下来后又不明缘由的拼命洗练了一天灵气,他这几天可太老实了。
没和往常休沐一样,去找本村和邻村的几个同学好友瞎逛闯祸。除了进山导气炼气,就整日窝在房中完成启灵斋陶先生留下的课业。
这样努力认真的样子可是前所未有的。也许他会在修行上下足苦功,可寻常经义,术算之类的功课他平时可都是得堆到最后才拼命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次叔叫我把剑鞘给他送来,我一定要瞧瞧他到底在干什么。
这般想着,她抬起左手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地拍了拍门。
“哥,叔做的剑鞘好了,我给你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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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灵青一头扎进灵气稍盈欲的山林里苦修,导引天地灵气,经由血肉精气附加上自身的独特灵息,再汇入灵十一的残剑剑体。十一留存供发声,意识思考的灵气量,其余尽皆灌入灵青心脏处的心气灵种里。
被灵青吸收的灵气经过这一来一回,已是损失了大半。但还是有不少十一炼化后的精纯灵力窜进心气灵种内,但扁圆的五色灵种除去灵蕴愈发浓郁,仅冒头的灵芽也只是生机盎然些,并无盛开的趋势。
也许是灵气量不够?又或者是还有其他的契机是他们不知道的?未见到陶先生前,他们也只能这般摸索着修炼。毕竟就算是这样误打误撞的尝试也比灵青前三年不得寸功好太多了。
一到晚上,便是十一的单对单家庭辅导环节。令这个现代大学生吃惊的是,这个高武的修仙世界竟然也还是推行术算,经义,甚至还有人族史这种奇怪的科目。
对此灵青解释说,一般的学堂教导学生的知识都是为科考做准备的。而启灵斋这样的已经不算一般意义的学堂,而是修行场所,先生讲述的自然是修真法门。
可炼气何其之难,如若赌上一切时间去修行却不得炼化灵气到头来岂不一事无成。因而年幼的子弟在修行之余也会兼习科考学目为仕途做准备。
运行导气诀本就是体力活,年纪小的孩子往往一日只能催动着两三个时辰,余下的时间进行脑力劳动自是不错的。
当然也还是有人自恃天资出众,一定能成为一名炼气士,不屑于学习这种“无用”的凡俗知识。可启灵斋与永安县其余几个修行学堂不同,陶先生既指导修行,同时也教着普通的学业,……。
所以即是灵青也认为自己有着与众不同的修行天赋,也只得老老实实地完成陶先生布置的术算课业。
“粟米之法:粟率五十,粝米三十,粺米二十七,糳米二十四,……”
“今有粟米一斗,欲为粝米,问得几何”。①
灵青像面对生死大敌一般,手掌僵硬地操着笔杆,做沉思状。装模作样地抖动了几下手腕,没有下笔,只留下一两个小墨点。
十一在他对面看着他假装认真思考,心里开始倒数十个数。
十,九,八,……
一。
果然,灵青放下手中的笔,摆出一脸无奈地神色求助道:
“啊,十一哥,这道题我也不会啊,你再和我讲讲吧。”
【讲了你也不听,只会抄答案。】
十一心中冷笑道。他真是纳闷,灵青这小子明明在钻研那些玄之又玄跟神棍似的修行法诀时津津有味,做到这般简单的小学算数都搞不定,真不知道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十一正欲损几句灵青再深入讲解,门外突地响起了拍门声,一个稚嫩的女童声传了过来。
门“吱吖”一声开了,灵青探出两只黑手准备小妹怀中的木剑鞘。谁知灵小巧搂着剑鞘一矮身,泥鳅般从他身侧溜了过去。
灵青疑惑着搔了搔后脑勺,扭身看着已经坐在他座位上翻看他完成课业的小妹,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灵小巧小眼睛在干黄的纸张上来回浏览,那条眼缝竟渐渐地张大了不少。
她挥舞着小手,面露惊愕,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指着灵青道:
“你……,你究竟是谁?”
听着这种没来由的质问,灵青没好气地回道:
“还能是谁,你哥呗。快起开,把剑鞘给我,我还要研习术算呢。”
“不可能,难道老天爷开眼了?我那个最基本术算都不会的傻哥哥竟然开窍了。”灵小巧难以置信的看着已经大半被写满字迹的纸张,小嘴都快可以塞下一整个拳头。
“这……,这不是幸得高人相助嘛。”灵青颇为心虚地瞥了桌前的十一一眼,说出了实情。
小巧嘟着嘴,在逼狭的小房间内四下扫视了一番,最后目光定格在十一身上。
“你这几天根本没有出门找过别人,你难道靠这把破剑教你术算不成?”
破剑?对于这种剑身攻击,十一表示是可忍孰不可忍,厉声高呼:
“你才是呢!你这牙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
一直站在门口的灵青吓了一个哆嗦,仿若猴子一般拉长脖颈,偷瞄着小妹的反应,生怕她被会说话的剑下了一跳。
看着哥一脸奇怪的表情盯着她,小巧一脸狐疑地问道:
“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她听不见?!】(同)
见到小巧这种不算十分过激的反应,十一和灵青同时发现了灵小巧听不见的这个事实。
至于假装没听到?开玩笑,以为谁都和灵青这个中二病一样有大心脏,初次见面就可以和一把剑谈笑风生不成。
【那是不是说只有灵青能听见我说话?难道是因为他供给灵气的缘故?可和言一聊的时候明明他也听得见啊,不过他是修行中人,确实不能作参考。】
十一探究着这个问题的原因,沉浸着思考时。灵青微微扬了下头向他发来征询意见的目光。
“反正她年纪小,说什么也没人信,你要解释就说呗。”
十一不知是接收多了灵青传递来灵气的缘故,和灵青越来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猜到灵青是想让他妹认知到自己的存在。
对此他并不在意,反正都是小菜鸟,没什么关系。
得到许可的灵青自然也是挺直了腰杆,含笑着瞅着还在困惑的小妹,学着说书先生拍醒木的样子右手虚地一抬一落。
“且听我徐徐道来,……”
一盏茶功夫过去了,灵小巧怔着一动不动,半晌才缓了过来。有些好奇又有些敬畏地伸手想摸十一的剑身,却又抖着缩了回去。
“你是说那把剑里真的有一个人在里面和你说话,还会叫你术算?”
灵青叉着腰咧嘴大笑,颇为得意地炫耀起自己的眼光独到。
“我就说你哥我福源深厚吧。这才能碰到十一这样的奇遇。
对了。上次我和你说那个指环里有大能和我低语你怎么不信呢?”
灵小巧想都不想地白了他一眼。
“因为我知道我的傻哥哥不可能会做术算作业。”
灵青对于小妹的嘲讽早就习以为常了,没有一丝地尴尬。厚着脸皮顶着小巧鄙夷的视线,将桌上布满锈迹的断剑用袖子擦了擦,随后取过小妹递来的松木剑鞘,郑重而缓慢地插入其中。
严丝合缝,不多不少。
再次将剑和剑鞘环抱在怀中,眺着远处的青山,灵青觉得心底有一团不知名的烈焰在涌动燃烧。
握着剑鞘,强拉着小妹的手,两人一剑沿着屋后的木梯爬到了房顶。
灵青高举起右手的松木剑鞘和断剑,深深呼吸了一口夜晚宁静的清新气息。
迎着融入黑暗的郁郁葱葱青山,身披皎皎月光和点点星辉,面对着深邃的黑夜,他这般大声宣告。
“我,灵青,一定会成为天下第一的剑客!”
小巧似是被他发神经似的大叫感染了些,两手放在嘴边作成一个小喇叭。
“那我,灵小巧,就是天下第一剑客的妹妹!”
缩在剑鞘里的十一幽幽开口道:
“那我算什么?天下第一剑客的剑?”
灵青闻言捧腹哈哈大笑,灵小巧不知道哥哥在笑什么,但也是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十一呢?也是被这两个傻子逗乐了,断断续续的笑着。
村口传来因为被打扰到睡眠而恼怒的阵阵犬吠。
在这不知是严肃还是欢乐的氛围下,灵青心口的灵芽宛若绽放的花苞徐徐成长了起来。
①.《九章算术》里面的题目,有兴趣可以找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