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做生意的,平常遇到询单的客户,五十多岁的我都得叫一声哥哥姐姐,因此鲜少有这样生气的时候。
生气的恨不得把手边的东西全部砸了摔了,恨不得去咬掉沈暮云的血肉,看看他的血是不是和别人不一样,是不是凉的。
不然,一个人哪能前一秒还和你柔情相对,下一秒就冷漠绝情?
他有多绝情,我一向是知道的。
商场上无往不胜,靠得也是这样的雷霆手段,可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把这样的手段,也用在我身上。
我这样想起来,心中愈发觉得悲恸,看了看被我扔在床上的手机,咬了咬牙,拿了手机,看向美珍。
大概是我脸上的表情太骇人,美珍有些没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半天,才安慰我:“太太,是沈先生的电话吗?您别生气,他一向待您极好,就算偶有争论,也是一时失言,不能当真的。”
“我就是太多次没当真,才会面临现在这样的境地。”我恍惚的看了一眼美珍,“你谈过恋爱吗?”
美珍呆了呆,“还没……”
“是不想谈,还是什么?”
“太太,不瞒您说,其实宋夫人在检查出来癌症晚期的时候,就已经安排许多佣人离开了,给她们找了工作,安排了房子,还组织了相亲,就是希望她们在她走后,能有个好的归宿。”
说到宋清清,她语气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几分复杂,“太太,我只是想告诉您,遇见一个合适的人太难了,尤其是还是自己喜欢的,可能这样的人,一辈子也遇不到一次,遇到一次,就是上辈子积德了。”
“你说得对。”这话我是认同的。
像是沈暮云这样的人,别说是在申城找出第二个,就算放眼全国,这样优秀又对人温柔体贴的,也没有几个。
就算有,也看不上我。
就像美珍所说那样,他能看上我,就是我上辈子积德了。
我不知道是我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这辈子才幸运的遇见他,和他相知相识相爱,也不知道是我上辈子炸了地球,这辈子才命中注定和他在一起纠,缠,恩恩怨怨,难舍难分。
可是,就算是拯救银河系也好,炸了地球也好,这样的回报,我都不想要了。
我站起来,走出房间。
美珍立刻追出来,关切的问道:“太太,您去哪儿?”
“收拾东西。”
美珍有些诧异,“您要出门?”
“不。”我的语气异常坚定,声音听在我耳朵里,有些失真,但仍然果断而决绝:“把和沈暮云有关的一切东西都找出来。”
“太太?!”
美珍难以置信的看着我。
这样的决定可能确实很仓促,但我一时在气头上,根本无处发泄,只想见到沈暮云,想让他知道,我不想再做个脓包了。
也不想再做什么别人的替身了。
我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颊。
现在脸上还贴着纱布,因为每一道伤口被我抓破用指甲掐着划下来,每一道伤口几乎都有一两厘米长,整个脸没好的。
就和当年看倚天屠龙记第一次见到小昭的时候那样。
那时候我还这些,我要是一张脸变成这样,我就再也不出去见人了,或者干脆不活了。
直接死了都比这样活着来的痛快。
可是……
我闭了闭眼,将指尖从纱布上挪开,微微朝美珍笑了一下,“收拾东西吧。”
我语气温柔,但却坚定,不容拒绝。
美珍也知道劝不住我,当下就叫了两个佣人,一起过来收拾东西。
自从三年前,沈暮云和宋清清离婚后,他的东西其实已经全部搬走了。
也不知道是宋清清搬走的,还是他搬走的。
直到后来,他跟我在湖山半景住过一段时间,这才拿了几套换洗衣物和一些管用的生活用品。
所以,他的东西全部收拾起来,不过两个收纳箱而已,连后备箱都用不上,后座都够放了。
美珍收拾完,看着两个箱子,似乎仍然想劝我的样子:“太太,您真的决定了吗?这个时候,如果把沈先生的东西全部搬走,他会怎么想?而且,今天是除夕,是一年最重要的时候,一家人要守岁的,不是吗?”
“过年而已,圣诞元旦平安夜,一个月过几个节,有什么好过的?”
她叹了口气,问我:“那您今天……是打算怎么安排?”
“没什么好安排的,和平常一样就行了,也不用过除夕。”
她顿了顿,但还是说道:“好,我也会提醒其他佣人,让她们不要多说话的。”
“嗯。”
“那这些就是全部的东西了吗?您真的不再考虑考虑?”美珍仍然在试图迂回的劝我。
她问我这些是不是全部的东西,我倒还真是想起一样来。
匆匆上了二楼,回到卧室,打开床头柜的抽屉。
拉开第一层,里面是小小的胚胎标本,装在透明的玻璃瓶里,就泡在福尔马林中。
隔着这么厚厚一层玻璃瓶,没开瓶我就闻到了浓重的福尔马林的味道。
我没被泡在福尔马林里过,也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可现在我是一个母亲,我会担心他被泡在福尔马林中痛苦,会担心他的灵魂不得安生。
可我也舍不得将他下葬。
尤其是,我不想将他安葬在沈家的墓地里。
沈家原本算是重视这个孩子的,过完年,沈暮云也不年轻了,他和宋清清结婚,又离婚三年,这些年里,始终没有过一个孩子。
好不容易,才有了长思。
但出了佳慧小姐的事儿,沈暮云压根儿就不让沈家把孩子带走,更别提让沈家来教养这个孩子了。
我有时候觉得,我挺羡慕宋清清的。
至少,沈暮云是真心喜欢她,哪怕离婚了,都对她念念不忘,一个接着一个找和她相似的替身。
我在新锐集团工作,因为后期有了合作的工厂代工,不用全部自己手工生产产品,所以我其实挺闲的。
担着一个沈太太的名号,没人讲八卦的赶避开我,我也就瞒着沈暮云,知道了不少以往的秘辛。
比如,以前沈暮云有一个叫做Linda的秘书。
这位Linda小姐,确实是个聪明人,笔试那天,两百多个人竞争一个产品经理的岗位。
新锐集团经理的位置不是谁都能坐上的,能被打电话通知参加笔试的,都是已经过了一轮筛选,起码留学博士毕业的学历起步。
就算是这样优秀的人群,也不免人人自危,看谁都是敌人,还有两个人因为座位号码不吉利吵了起来。
整个笔试大厅因为这两个人闹得领导都下来了。
当然,沈暮云也下来了。
那时候,如果他没下来,只是让人事部门下来处理,或者让副总下来处理,甚至让保镖把那两个人‘请’出去,都可以。
可他没有。
或许这就是缘分。
沈暮云去了笔试大厅,就没人敢再吵闹,整个笔试大厅的而安静如鸡,恨不得缩起脑袋当个鹌鹑。
那两个吵架的人,也互相谦虚起来,争着要44这个不吉利的数字。
事情解决了,沈暮云该走的,但他转身的下一秒,就看到一个穿着一身粉色桃花旗袍进来的Linda。
其实当时笔试已经将要开场了,开场后十五分钟,是不能再入场的。
她直接绕过保安,避开其他笔试者,走到沈暮云面前,像是宋清清那样的语气,问沈暮云能不能让她参加笔试。
因为她刚才,是去买冰粉了。
这个人,不止是意外的长了一张和宋清清一样的脸,她是有备而来,就连宋清清和沈暮云的喜好,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她也最清楚,沈暮云会在什么时候心软。
她姿色上等,比起我来,其实她更像宋清清几分,说话温柔,气质优雅。
她从里到外,内外兼修,处处都是宋清清的影子。
而我,我只是白白的长了一张这样和宋清清相似的脸而已。
只是一张脸,我永远也变不成他喜欢的样子。
我不喜欢互相折磨,尤其是在感情上,总觉得这些是学校里小男生小女生才会玩的戏码。
而我,已经没有精力了。
这场带着权力角逐、互相利用的爱情游戏,到此刻为止,该结束了。
该结束了,也该放下了。
我小心地将手里的玻璃瓶子放回原来的位置里,又拉开第二个抽屉,果然看到沈暮云当初猜测我的配方做出来的那瓶香水。
他一共做了两瓶,因为他改良过,从男士香水,反而更像是中性香水一些。
我将香水收起来,拿着带着下了楼。
美珍看了看我手里的袋子,又觑了一眼我的表情,有些欲言又止,但到底也没敢问我拿了什么。
美珍叫了两个佣人搬箱子,就去开了客厅门,准备送我出去。
我刚抬腿要走,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尖锐的哭声,这个声音,这个方向……
是卧室里长思的婴儿房!
我心中顿时慌乱起来,匆匆的将你香水扔在沙发上,顾不得香水滚落下来,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碎片,只想去看看长思。
我跑上楼几步,余光瞥见美珍正在给家庭医生打电话。
我的脚步忽然就顿住了。
那边,美珍已经联系上了家庭医生,说五分钟内就可以赶到,让我们先去看看小少爷。
回到房间,长思仍然在哭,却没有发烧,似乎也没有刘辟提咳嗽打喷嚏的感冒症状。
很快,医生过来,做了一套检查,确定身体没有任何问题,跟我多次保证后,才离开房间。
“可是长思一直在哭……”我恍惚的说着,有些不信医生的话。
“太太,小少爷的套房里,二十四小时都有佣人轮流值班的,没人进去过,而且,孩子还小,哭哭闹闹才是正常的,这不是检查过了,身体没事吗?”
我勉强点了点头。
美珍又忽然想起什么,将床上的长思抱起来,送到我面前,“太太,小少爷这么聪慧,说不定是知道您要把沈先生的东西都拿走,这才伤心的哭起来,想让您留下来呢。”
她字里行间,虽然是在为长思无缘由的哭泣解释,但一字一句,仍然在为沈暮云求情。
我低头看了看长思哭红的小脸儿,闭上眼睛,冷笑一声,“我刚才是不是问过你,东西有没有全部打包完?”
“问过……确实已经全部拿走装起来了。”美珍老老实实的答道。
“不。”
我看着长思,纵然心中纠结痛苦万分,可到了现在,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美珍听到我说不,疑惑的问:“太太,还有什么吗?”
我将她刚才送过来的长思接过来,抱在怀里,轻轻地擦了擦长思脸上的泪水,这才对美珍道:“你少算了长思。”
美珍脸上顿时掀起惊涛骇浪般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