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红牌楼”那张最大的寝房里,司珞珞失眠了。她披了件薄如蝉翼的睡衣下床,轻步走到琴房。一双白皙纤长的手抚摸着那把散发木头香味的古筝。
陪床的莺儿听到声响,走过来:“小姐,遇到烦心事儿了。”
“莺儿,你说如果一个人明明很怀疑一件事,但是还要去坚持这件事,这是一种什么感受?”
“小姐,好复杂。莺儿不明白。”
“就好像你现在每月把你的工钱都寄给家里,可是家里却说你不养家,但是你还是每月把钱寄回去。”
“小姐,你可别咒我。”
“莺儿,我就是打个比方。”
“那我肯定很痛苦。”
“那你会怎么办?”
“要么回去大吵一架,要么从此不寄了。”
“可是偏偏有一个人不吵不闹还要寄。”
“那他不是憋屈死了。这人必定是个傻子,世上有这种人吗?”
“他确实是傻。”司珞珞笑了笑,在古筝上弹起如怨如诉的《宫墙柳》。
此后,司珞珞经常白天一席男装出门,降临到孙仲谋的家里,晚上又回“红牌楼”当她的花魁。只是从此,她只卖艺不卖身了。为此,王妈妈找她谈过话,但见到司珞珞很坚持,也不忍心说什么了。
十几年前,早年丧母的司珞珞为了筹钱安置死去的父亲,跪在芙蓉街上乞讨,是王妈妈帮她安葬了父亲,把她带回了“红牌楼”。当时还是“红牌楼”一角的王妈妈,教她弹琴。两人女人虽年龄有差,但是有同样的经历,最为了解对方。王妈妈是个心软之人,也不忍心逼迫她。好在司珞珞琴艺高超,还是吸引了一批客人。
司珞珞热衷于扮演这个第二重身份。她像爱护年幼的“自己”一般,对孙仲谋倾注自己的感情。太阳好的时候,她拉他出门;有新鲜见闻的时候,她及时告知他。她要给这个灯下苦读的踽踽身影,一缕永不消散的暖风,捂热他孤独而悲伤的心脏。
有几次,吴玉堂在孙仲谋家里碰到司珞珞,他知道这个心仪的美人很关心孙仲谋。吴玉堂本来在作文轮道上和孙仲谋聊得来,但是并不像司珞珞那样经常登门。之后,他增加了去孙家的频次,就为了经常见到司珞珞。慢慢的,三人的关系越发熟络了。
一日,司珞珞准备给孙仲谋做饭吃。因为她发现在孙家做饭的仆人只有刘妈一人,刘妈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所以长期做出来的菜都是老三样:青椒肉丝、鱼香茄子、白菜豆腐汤。孙仲谋和管家王福又不会做菜,所以长期将就吃这几样。
吃饭可是生活的一项重要的乐趣,光吃这些怎么行。不光是司珞珞看不下去,吴玉堂也看不过眼了:“我在家天天山珍海味,在你家就吃这些,害得我中午还要跑回去吃了饭才过来!”
孙仲谋吐吐舌头:“多担待,刘妈年纪大了。刘妈对我们孙家有恩。她从年轻的时候,是家里的佣人。父母去世后,家道衰落,很多下人都走了,刘妈没走。”
“这样吧,我给你雇个厨子。”吴玉堂说。
“那可不行,吴兄你的心意我领了。”
司珞珞知道孙仲谋的性子,只要是违反公序良俗的事儿他是不会干的。干脆经常来孙家帮忙做饭,这不就能顺理成章地,让孙仲谋吃上好饭了吗?她和吴玉堂一商量,明天让吴玉堂在家做好几样好菜端过来,自己再包上点饺子。
只要是司珞珞的提议,吴玉堂都是满心答应的。
第二天上午,一身男装的司珞珞到了芙蓉城最大的菜市场。里面的菜蔬琳琅满目,各种吆喝声不断,司珞珞感觉一下回到了十几年前,父亲在外烧砖打工,自己在家做饭的场景。
她已然忘了自己是那个柔软美丽的花魁,两只袖子一卷,就投身于菜场里。一会儿工夫,她从里面抓出了一斤猪肉,半斤韭菜,葱姜蒜盐等等。
她拎着一大包东西,向城西的孙家走去。路上竟然碰到了李言伦,因为男装的关系,李言伦没有马上认出她,倒是司珞珞先认出了李言伦,她立马移开了视线,低着头走了。李言伦见她这样,心里更觉好奇。司珞珞走远了,李言伦才反应过来是司珞珞,心里嘀咕:啥情况?然后就想着要把这个奇闻告诉吴子诚。
到了孙家,她让刘妈好好休息,等着尝她的手艺。她在厨房里忙开了。
“咚咚咚”的切肉声音从厨房里传出,书房里的孙仲谋感觉挺温馨的。好像回到了母亲在世的时候。母亲也是个闲不住的人,偶尔也会亲自下厨给他和父亲做顿好吃的。
孙妈走到书房门口,给少爷开玩笑,说是不是新媳妇快进家门了。孙仲谋忙让她别乱猜,那女子只是他的徒弟。
孙妈听徒弟一说,笑了:“少爷,她跟着你学什么呀?看那位小姐的样子,可不像个读书人呀。”
孙仲谋尴尬地抿抿嘴,他总不能告诉孙妈“灿雪灵儿”的事儿吧。
过了一会儿,吴玉堂来了,他的下人提来一篮子东西。掀开搭在上面的布,里面装着七八盘菜,各种卤味、拌菜,还有水煮肉片等硬菜。屋里的几个人帮忙把菜摆上桌。
“珞珞,饺子好没,我们快饿死了。”吴玉堂说。
“来了。”司珞珞端上两大盘热气腾腾的饺子。
大家坐上了桌子。司珞珞怂恿孙仲谋:“师父,开席前,你不说点什么呀?”
孙仲谋红着脸,像鼓起勇气似的:“这顿饭,要谢谢珞珞和吴兄。我们先端起杯子碰一下吧。”
“嗯嗯,干杯干杯。”司珞珞说。她见胆怯的孙仲谋说出了这番话,很满意。她希望自己的出现,能让他慢慢自信起来。
碰了杯子,大家开始享受美食。孙仲谋吃得格外香,因为家里好久没有这种温暖的氛围了。
酒过正酣。有两人进来了。竟然是李言伦和吴子诚。
“吃的好哇!弟弟,你来都不叫上我。”吴子诚说。
吴玉堂一愣。孙仲谋忙说:“吴兄、李兄,来坐来坐。”
司珞珞心想:肯定是李言伦告诉了吴子诚。
事实确实如此。李言伦认出司珞珞后,立马找吴子诚说了。两人一番疑惑,吴子诚想起弟弟今日从厨房里拎了个篮子,再找弟弟房里的人打听,说这段时间经常去找城西的孙公子,就和李言伦到孙府来了。
吴子诚落座后,不甘地说:“珞珞,你叫我弟,都不叫我,什么意思嘛?”又转脸看吴玉堂:“弟弟,你什么时候和珞珞走这么近了?”
“吴公子,我们也是临时起意,在师父家做顿饭吃。”司珞珞说。
“孙仲谋,你小子有福呀。”吴子诚一边坐,一边酸酸地说。
李言伦也撇撇嘴,心想:我鞍前马后,才和吴家拉上了关系。你小子倒好,不费吹灰之力,吴家少爷竟然亲自给你送饭来了。然后,不忿地坐下,吃起饭来。
真是“心心念念傻师父,莫名其妙惹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