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铄目送着付蹊离去,接着,一个身穿斗篷的男人从假山后面转了出来,帷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略微地看出他蓄了一把山羊胡。那人走到了任铄身后,看着付蹊离去的方向道:“还好小人躲得快,不然就要被他撞见了。”
任铄面色沉沉:“林先生下次还是挑个再保险些的地方见我吧。付蹊此人敏锐谨慎非常,若是让他认出是你同我在一处,他必会生疑的。”
这付蹊在陛下面前很有些分量,可一直同其岳丈一样,在他任铄和老三之间摇摆不定,两边不站,实在令人头疼。付蹊此人一则没有什么明显的弱点来拿捏,二则又狡猾难缠,十分难以笼络和驾驭,他自认是用不了付蹊,且也不敢用,可是,他也不想让老三有机会用付蹊,所以,让付蹊落马,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于是他费了好大的心思,一边在陛下那里推举付蹊做了司考督办,让付蹊与今年的恩科并举挂上了钩,一边又指使林子成设局引诱边鹤梁倒卖名额,这样兵分两路,才好不容易使得边鹤梁去找付蹊一同做下了那倒卖名额的买卖,他要借这事去陛下那里参奏,拉付蹊下马。若是这会儿让付蹊撞见林子成和他在一处谈话,付蹊那样狡猾一个人,说不定就反应过来了,回去停了与边鹤梁的买卖,再销毁两边交易的证据,到那时,他任铄可就功亏一篑了。
这么想着,任铄极为不悦,对今日与他见面的林子成也就没了好脸色。这蠢材,有多少见面的日子和地方不选,非要今时今日来这里见他,险些坏了他大事!
林子成瞅见任铄的差劲脸色,忙点头哈腰,点头称是,做出极卑躬屈膝的姿态,对任铄连连检讨道:“是,是。小人该死,原以为此处是个极僻静的地方,殿下上香又顺路,没想到也能遇到付蹊。是小人疏忽了,今后与殿下见面,必当谨慎再谨慎。”他心知那付蹊泥鳅一般奸滑,平日里要想拿住其一点错处,简直比登天还难。如今太子好不容易下了一个套让付蹊钻进去了,就待来个瓮中捉鳖,这要是从他这里出了差错,太子还不得弄死他?所以他认错态度极为真挚,那腰都要弯到腿上去了。
任铄摆摆手:“罢了,所幸无事。”又道:“还有,本宫想着,你去设局做那倒卖名额的生意,是一直都只与边鹤梁一方联络的,拿出来的证据也只足以坐实边鹤梁的罪过,却不足以证实付蹊也在同流合污,若是本宫前去告发时,那付蹊百般不认,只说边鹤梁倒卖名额一事他不知情,咱们对他又没有十足的铁证,以父皇对付蹊的宠爱,说不定他最后只落一个渎职失察的罪名就了事了,监管科考原不是他的本职,只怕不会罚得太重。”
“殿下的意思是……”
任铄摆弄着手里的象牙扳指:“我们需得一击毙命。付蹊与边鹤梁合作,必有书信往来和诸事记录,本宫打算派人去付家盗取,好在父皇面前坐实付蹊的罪过。只是为防万一,不能叫本宫的人出手,你是江湖人士,人脉又多,本宫就交给你来办。”
林子成心里咯噔一下,欲拒不能,暗想这太子也太不地道了,他与边鹤梁周旋已经够忙了,这样的事情竟然还要让他去办,堂堂一个太子就这么缺人手吗?且不说这样的事情冒不冒险,人人都知道那付家被付蹊整治得犹如铁板一块,他哪里就这么大本事了,能三五天内说收买就收买得了一个内应,还能再找出来一个又忠心又有本事潜进付家偷东西的人来?这得自己赔多少钱才能做成此事啊。
这么想着,不禁面露难色。
任铄却是没有注意的,还自顾自吩咐着:“你先收买一个付家的人做内应,探一探那些证据文书付蹊放在了哪里,然后,继续用那内应也好,再另寻人选也罢,把东西偷出来。记住用人千万谨慎,不要暴露了。而且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
任铄还在这厢算计得滴水不漏,自以为十拿九稳,殊不知付蹊才不是那等要钱不要命的,早已有了自己的主意,已经暗自把边鹤梁倒卖名额的事情捅给他的父皇去了。
这时,任铄守在花园另一头的心腹跑了过来:“殿下,方才宫里来报,贵妃娘娘的表弟和人在赌场斗殴,被人打死了!”
任铄皱起眉:“怎么回事?”于贵妃是太子的生母,于贵妃的表弟就是任铄的表舅,虽然他与太子母子并不亲近,但毕竟是亲戚,又事关太子母子的面子,任铄虽一向淡漠无情,此时却也有些焦急起来。
“说是赌钱赌急眼了,两边都带着手下,就混打起来,那边的人失了手,就把表舅老爷给打死了。”
任铄一手扶额,只觉得头疼:“那边是什么人?”
“说是京兆府的司户参军寇文轩。”
任铄眉头舒展开来,不屑地“哦”了一声,原来是这等小官,那就好办了。才待要说话,一直默默听着的林子成却是忽然笑了:“殿下,天助殿下,去付家窃取证据的事,小人有了一个绝佳的人选。”
付蹊辞别了太子,心里还在想着太子的奇怪之处,慢慢地思绪就飘到了朝中政事上去。停眉跟在付蹊后面,见他不说话,也乐得清净,只是她原不认路,生怕自己跟丢了人,再迷了路,于是不由自主地便紧贴在了付蹊后面,走了一会儿,付蹊仍不作声,停眉也就开始自顾自神游起来,没留神前面的付蹊忽然停了脚步转过身来,一脑门就撞到了付蹊的胸膛上,发出“哎呦”一声。
付蹊也没想到她跟得这么紧,看着她发窘的样子,不禁笑了,调笑道:“你跟这么紧做什么,怎么,这么稀罕本少爷?”
停眉不是那等爱插科打诨的活络性子,觉得尴尬,自己撞上他也尴尬,他这话听了也尴尬,于是放下揉脑门的手,后退一步,神色很正经地说道:“二爷不要取笑。”
不料付蹊笑得越发欢快了,直接抚掌大笑起来,笑够了,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停眉一遍,才看着一脸懵的停眉的眼睛道:“寇停眉,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你特别像个……一本正经的穷酸秀才?就是读书读呆了的那种。”仍是掩不住的笑意。
从没有人这么说过停眉,停眉只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不禁恼得涨红了脸,却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盯着付蹊看了半晌,到底也没想出来说什么话来反击,最后只得气恼地闭上嘴,悻悻地自顾自向前走了。可她不知,她这副反应在付蹊看来更别有一番小女儿的娇憨姿态,惹得付蹊又是一阵好笑,回身看见她气鼓鼓的背影,还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头,不禁又笑起来,抬脚追了上去。
“怎么,被我说得哑口无言了?”
停眉不理她,加快脚步继续走。
“哦,恼羞成怒了。”付蹊嘻嘻笑。
停眉猛地停住脚步,气得转过头狠狠地拿眼剜肉一般瞪着他,瞪了一会儿,又继续快步向前走去。
付蹊停住脚步,喊到:“走错了,这边!”
停眉收住脚,尴尬地顿了一下,转回身按着付蹊指的方向走过去,路过付蹊身边的时候,气得看都没看他一眼。
付蹊在后面笑得不行,大步跟了上去。
两人回到寺庙前头的花会上,正好碰到付母带着汝欢夙婉和丫鬟们也在那里赏花。夙婉把付母视为第一靠山,这会儿自然是百般伺候讨好,小嘴抹了蜜一样地不停说着哄付母开心的话儿,汝欢和付母是那种暗地里较劲的关系,谁都看谁不喜欢,这会见夙婉的样子,在看不顺眼付母之余越发瞧不上夙婉,只好远远地走开,免得叫那些奉承话恶心到自个儿。她正转头问云菱二爷去哪里了,抬头就看见付蹊和停眉一起从花会场子的入口走了进来,付蹊还不住地低头拿拳头掩嘴,不禁纳闷道:“怪了,二爷同她在一处做什么呢?”
这时停眉也看见了汝欢,不禁脚步一顿,两人一对视,停眉点了点头,只当是问了好。她名义上是寇家的半个小姐,汝欢是寇家的管家奶奶,两人勉强还算得上是姑嫂关系,故此她也没必要行礼。
汝欢有涵养地笑了笑,冲她也点了点头。停眉与她不熟,转去一边默默地赏花去了。
付蹊也看见了汝欢,便敛住笑意走了过去,汝欢狐疑地看着他问道:“爷这是做什么去了?怎么和暖云居那位一块来的?”
付蹊笑了笑:“随便逛了逛,正好遇见她了,也不算是一块来的吧。”
汝欢“哦”一声,继续回头去赏花,付蹊摸摸鼻子,悄声问道:“你在这里瞧见太子妃了没有?”
汝欢诧异地回过身:“太子妃?不曾啊。太子妃何等尊贵的身份,怎么会随意地来这样人多杂乱的地方?”说着奇怪地问付蹊:“爷怎么这么问?”
付蹊摇摇头,没告诉她同太子攀谈的事情,只道:“没什么,只是方才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太子殿下,我只当今日浴佛节,太子殿下同太子妃也一起来这里跪经呢。”
汝欢不禁笑了:“爷想是看错了吧,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怎么会连仪仗也不宣,就这么伶伶俐俐地来这种人挤人的地方呢?”
付蹊点点头:“想来是我今日太累,看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