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彼此之间蔓延，孟竹旸深吸了几口气。似乎是在为解释做准备。
柳寄悠蹲在孟竹旸的对面，看着他沉思。
”你爹爹一生风雅，为人处事多是为别人着想，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风韵，京城仰慕你爹爹的人很多，皇子之间也多为能与你爹爹相知而自傲，高祖和先皇都对他及其重视，甚至宫内有谣传说，你爹爹与谁亲近，谁就是未来的皇帝。皇兄自然对你爹爹也是及其好。“
孟竹旸说话很轻，目光落在柳寄悠的脸上，柳寄悠嗤笑一声。
“好到天天看着他女儿想着他？呆子，我既然问了，又怎么会没有察觉？若只说是知己，那未免惦记的过分了，十年了，还对他如此怨念。”
孟竹旸心虚的低头，断袖之事他始终不愿意承认，却彼此都心知肚明，见柳寄悠无意多问，这才接着开口。
”汉王桀骜，从不将皇兄放在眼中，谋反之心已经昭然若揭，先皇登基一年病逝，皇权不稳，新帝登基时日尚浅，无力顾及他，正是反动的好时机，加之汉王兵马强壮本身又战功赫赫，朝中也是经营多年，造反几乎已成定局。皇上自幼虽然熟读兵书却并未上过战场，与征战多年的汉王自然不可比拟。你爹爹上书请辞，皇上只当是你爹爹厌倦了官场俗世，并未多查就欣然同意，并且在皇城赐给你爹爹一座墨文轩，说是要让你爹爹圆了他的书画梦，谁知你爹爹这边辞官成功，那边锦衣卫就得来消息，说汉王造反。“
孟竹旸记起那些日子仍旧觉得惶惶不安，幼年的皇子在皇宫里终日惶惶不安，皇上一筹莫展，多次询问柳先生治敌之策，柳先生却从不开口。他们担心下一刻，汉王就要破城，而他们这些人汉王是绝对不会留的。
那些日子，是他这一生最惶恐的日子。十五岁之前他不知恩仇，却在父皇驾崩的那年，一夜成大。
”那时汉王与你爹爹已经一年不曾联系，朝中众人说是你爹爹得罪了汉王，汉王怨恨。可他们不知，在京城外面有多少人马日夜等着你爹爹辞官之后带走他，那些人都是汉王的部下。得知你想要爹爹连夜离开准备离开京城，皇上派了大批的兵马围住了柳家，那一日的事情，你应该也记得。那日若是没有拦住你们，今日，那朝堂是上的人就是汉王朱高熙，或许是你的夫君朱瞻佑，而你，也就是那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柳寄悠确实记得，大批的锦衣卫拉着将他们带走，挣扎，嘶吼，什么都没有拦住那些人的脚步，最后，一把封条封死了柳家，一场大火将柳家付之一炬，那里面，有柳家全部的下人，只要他们出来，他们的箭就会将人射杀，那一夜，一个都不曾逃脱。
大火烧了整整一个晚上，火光映红了京城的大半个天空，爹爹与他们三个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家里的人死去，听见了他们的求救，听见了他们的哀鸣，那是爹爹第一次下跪，他跪在那些人中间，求着他们放过家里人，可那些人，无动于衷。
“汉王除了你爹爹，几乎没有弱点，皇上将你爹爹被囚的消息放了出去，汉王投降。谋反这件事你爹爹就算不知道，但是也应该是猜得出大概的，不然不会那么巧要辞官，皇上也是有心放过你爹爹的，只是你爹爹倔强，不肯认错，至始至终一句软话都不曾说，皇上下不了台，这才杀了他。”
孟竹旸观察着柳寄悠的脸色，她面色冷凝，爹爹不曾开口不是因为倔强，是因为那几十条人命容不得爹爹示弱，若是最后他苟且偷生，怎么对得起那些他连累的人？
“皇位之争本就是没有对错，成王败寇，自古皆是如此，皇上只不过做了他该做的事情罢了。生与死，在争斗面前，本就寻常，所有人都会被利用到极致，你我，皆是如此。“
孟竹旸话音一落，柳寄悠就抬起了头，她晶亮的眸子在夜色中越发清澈，看着孟竹旸一阵心慌。
”诛杀九族，祸及无辜，那也是应该做的事儿？更何况，你怎知那些人就是为了接我爹爹，你又怎知辞官不是巧合？爹爹早已在杭州城买了宅院，就是陌漓的那座药芦。说他谋反，不过是为了让你们心安罢了，既然已经当他是棋子，为何还要为失去了棋子而伤怀？“
孟竹旸沉默，当时的柳蕴的想法他们这些人都不知道，可他们知道，柳蕴到死都是不怪汉王的，不然不会有那句从不会后悔。
“我爹爹是否参与了谋反这件事我们不去讨论，这一次来，我只想问你，当年你可曾有对不起我柳家？"
柳寄悠目光很凌厉，似乎想要一下子刺穿孟竹旸的身子，透视他的内心。孟竹旸的心理猛地虚了一下，最后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或许当年有些事是错的，但是从不后悔，若是再选一次，我依旧会护着皇兄助他降伏汉王，那是我身为皇子的责任，也依旧会去求皇兄饶恕柳大人，这是我作为人的私心。“
柳寄悠笑了笑，收起了那肃穆的态度，坐到了孟竹旸的身侧，靠在孟竹旸的肩膀上，闭上眼睛。
”皇上若是来了，叫醒我。我先睡会。”
柳寄悠也不管身边的人是否还想说话，自顾自的睡去，坐下了才发现蹲的时间太久，腿麻了，眉头微微蹙在一起，孟竹旸看看她的白衣，在看看自己的黑手，最后还是没敢伸手去给她揉。
僵硬的坐着尽量不让柳寄悠觉得靠着他难受，柳寄悠似乎很嗜睡，片刻之后就听了她均匀的呼吸声。呼吸擦过他的脖颈，一阵酥麻。
孟竹旸低头看着她，她睡的很安稳，除了唇色有点苍白，几乎看不出来不正常。心中不由叹气一声，情越来越清晰，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了，他从不后悔自己年少做了哪些事，却终究还是害怕她知道，那不是一句身为皇子的责任就能抹去的。
当年是无可奈何，今日，终究是有了报应。
柳寄悠并未睡太久，云林就冲了进来，看见柳寄悠睡着了，正在犹豫要不要叫醒她，孟竹旸轻声的叫了柳寄悠一声，柳寄悠慢悠悠的转醒，眼神在清醒的那一瞬间全然无光，许久之后才慢慢的聚焦。
“赶紧走，皇上来了。”
云林站在柳寄悠身边，见她没反应心中那个着急啊，孟竹旸也着急，拉了柳寄悠一把，让她站起来。
“赶紧走，快。”
柳寄悠终于有了点反应，揉了揉眼睛，起身往门外走去。
“小林子你跟穆青先走吧，我有事儿找皇上。”
“你疯了？”
云林和孟竹旸几乎是异口同声，柳寄悠噗哧一声笑了，两个人对视一眼，没空搭理她，云林拉着人就走。
“怎么，颜不在你就敢对我动手动脚了？”
一句话说的云林赶忙放了手，柳寄悠笑了，感觉到一道目光的注视，扭头就看见皇上正在远处看着两个人，柳寄悠脸上的笑容并未散去，步履缓慢的向皇上身边走去。
他伸手的锦衣卫看见柳寄悠过来都站到了皇上的面前，护驾。
“民女柳寄悠参见皇上。”
柳寄悠侧身行礼，皇上挥手让身边的人退下，自己伸手扶起她，柳寄悠淡淡的笑了，那模样，几乎与曾经的柳蕴一模一样。
柳寄悠一项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果然，皇上丝毫不见怒气，执起柳寄悠的小手，将人揽在了怀中。
“不要离开朕了，不要离开了。”
皇上的声音近乎呢喃，柳寄悠看不见孟竹旸的表情，所以不知道他此刻到底有多辛酸，那是一种情愿死都不愿意接受的苦楚。
“这地牢湿潮，王爷在这里只怕住不了，皇上……”
柳寄悠没有挣扎，任由皇上抱着，她开口的声音很小，却足以让身边的所有人都听见。
“是，放人，放人。”
皇上瞧了孟竹旸一样，挥了挥手，锦衣卫就带着孟竹旸出来，柳寄悠对着皇上盈盈一笑，皇上的目光之中就再也容不下其他。
皇上拉着柳寄悠的手，一起出了天牢，身后的云林一看时机不多，转身就走。
众人想拦着，刀剑抽了出来，柳寄悠担忧的眸色就瞟向了皇上，皇上冷眼看了身边的人两眼，众人就看着这个男子大摇大摆的消失在天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