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尸检报告,死者虽然是被扼住颈部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但在临死前曾经遭受毒打,身上和躯干部位还有颈部伤痕累累:胸椎骨第七节和肋骨第三第四根断裂,头部枕骨遭受过硬物猛烈撞击。
“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顾法医。”钟伯是怀安市公安局档案管理库的老管理员,他费力地把一只多年未打开过的小铁箱从档案柜最底层狭小的空间里拽出来。
铁箱表面刷的是那种最普通的墨绿色油漆,由于年代已经久远,很多地方的油漆已经有些明显的脱落迹象。小铁箱并不大,宽七十厘米,长九十厘米左右。
箱子是用一把沉重的棕色铁锁锁住的。箱子表面上贴着一张标签纸,上面写着265号。
“钟伯,这箱子在这边放了多久了?”顾哲好奇地问。
“快三十年了,当初顾法医——”钟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尴尬地一笑,“我说的是你父亲,他把它存放在这边的时候,我才调过来没多久。”
“局里允许存放这样的箱子吗?”
钟伯点点头,他一手扶腰,另一只手指了指身后几个高大的装着可移动门的铁皮档案柜,有些骄傲地说:“
按照当时省里下来的指示,因为‘文革’结束没几年,对一些未破案件的相关证据,我们都要尽可能地加以保留,以备日后侦破条件完善,能够重开这些‘冷案’。
所以,局里就搞了这么几个大柜子来存放这些证据。连这个房间里的空调和通风设备都是当时最好的。”
“那来存放这些证据的标准是什么?”
“只要是主任级别的案件经手人员,都可以来存放他们认为值得保留下来的东西。当时你父亲是法医主任,所以他也有资格过来使用存放柜。
你刚才进来签字时看见那个登记簿上对应的签名了吗?前面一栏中就是你父亲的亲笔签名。我没有想到你过了这么久才来打开这个箱子。”
钟伯用下巴指了指进门处左手边的那个大办公桌,上面放着厚厚的三大本登记簿。
顾哲没有吭声,自从王伯伯告诉他在这里可以找到父亲当年为这个案件所保留下来的一些证据后,他的心情就一直没有平静过。
钟伯在随身带着的一大串钥匙中找到了标有265号的钥匙,随即打开铁箱,顾哲也戴上了医用橡胶手套。
铁箱中的东西并不多,只有一个厚厚的马尼拉纸信封,还有两个密封的小玻璃试管。顾哲拿起试管,借着档案库的灯光,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个试管中所存放的是人类上皮组织,而另一个试管中则是一截棉签的棉头部分,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顾哲放下了手中的试管,转头对一边站着的钟伯说道:“谢谢你,钟伯,东西没有错,现在我要带走这些证据。”
钟伯点点头:“你在登记簿上签个字就可以了。说实话,钟伯该谢谢你才对。”
顾哲不解地问道,“钟伯,你为什么感谢我?”
“又一个案件终于可以水落石出了。我等的就是这一天。”说着,老人伸手拍了拍高大的铁皮柜,心满意足地笑了,“天天守着它们,如今我还有两个月就要退休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回到办公室,顾哲放下手中的证据袋,把其中装有密封玻璃试管的证据袋放在陈冰面前的办公桌上,“马上拿去分别做DNA提取,然后进行比对,我要尽快得到比对结果!”
陈冰仔细看了看玻璃试管,不禁疑惑地问道:“这是三十年前的?还能查出DNA吗?”
“可以,只要完全隔绝空气,样本就不会被污染,你快去吧,我等你消息。”
陈冰点头,拿起证据袋就向隔壁的实验室走去了。
顾哲拉开办公桌前的椅子,然后坐下,伸手打开桌上的台灯。在台灯淡黄色的灯光照射下,马尼拉纸信封静静地躺在桌面上。顾哲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撕开了信封的封口。
信封里装着六张放大的照片,根据照片左手上方的编号显示,这就是当时现场所拍摄下来的照片的副本。在仔细逐一查看照片的时候,顾哲突然明白了父亲当时矛盾的心情。
他略微迟疑了一会儿,随即果断地抓过办公桌上的电话机,拨通王楠办公室的电话。
几分钟后,王楠匆匆忙忙地推开了顾哲办公室的门:“你有消息了?确定吗?”
顾哲抬起头,神色凝重:“你过来看。”
他伸手指着桌面上依次排开的六张照片:“这三张是当时现场的尸体照片,中间这张是犯罪嫌疑人身上所穿衣服和四肢血迹的照片,这剩下的两张则是尸检照片。都是我父亲和他助手一起拍的,后面有他的签字。”
“你父亲为什么要保留下这些证据?”王楠不解地问道。
“为了真相,真相就藏在这些证据里面。当时因为时间紧迫,再加上条件有限,我父亲一时之间找不到任何推翻自己结论的证据,他就尽自己所能把这些东西保留了下来。”
“那你找到了吗?”
顾哲点点头,说:“你注意看尸体现场死者身上的血迹,有被擦拭过的痕迹,根据尸检报告,
死者虽然是被扼住颈部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但在临死前曾经遭受过毒打,身上和躯干部位还有颈部伤痕累累,胸椎骨第七节和肋骨第三第四根断裂,头部枕骨遭受过硬物猛烈撞击。
报告上还说,在现场厕所隔间的水泥墙壁上也确实发现了死者的血迹和相关脑部组织。
我们因此可以推断,在死者遭受侵犯之前曾经发生过激烈搏斗,现场照片上也发现了有喷溅性的血迹。”说着,顾哲转身面对王楠,
“如果凶手何东平当时就在实施这些行为的话,那么在他衣服上或者裸露的躯干部位上,比如说双手和头面部、耳部等,就应该同样会有喷溅性血迹的出现。但是你看这张照片,我怎么也找不到喷溅性的血迹,相反,都是接触所产生的擦拭性血迹。这样一来,他所说的证词就可以得到印证了。”
王楠心一沉,案件卷宗中的询问笔录上,何东平一直坚持自己是在查看死者伤情时,因为厕所灯光昏暗,不慎沾染上的血迹:“还有别的证据吗?”
顾哲的目光投向隔壁紧紧关闭着的房门,没过多久门被打开,陈冰快步走了出来,递给了顾哲一张检验报告。
顾哲看完后,轻轻地叹了口气,把报告递给了王楠:“根本不吻合。血型是一样的,但是DNA却完全两样,不是同一个人干的。”
“你拿到现场的生物检材样本了?”
顾哲点点头:“我父亲当时也有疑问,但三十年前我们还没有DNA技术,只能通过现场留下的血液样本或者样本来圈定嫌疑人。
而何东平的血型和死者体内所残留的犯罪嫌疑人的血型竟然吻合,这就成了怎么也改变不了的铁证。
我父亲不甘心,事后就在档案库里保留下这些证据。他相信总有一天事情的真相会还原,我想,那时候他肯定宁愿希望自己这么做是没必要的。”
“那……下一步你到底打算怎么办?”王楠关切地注视着自己的好友。
顾哲淡淡一笑:“当然是去面对现实了,这是我必须去做的。还有我会把那一份没有找到匹配对象的DNA样本输入DNA数据库里。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们会抓到真正的做下这件案子的凶手的,不管这个案子过去多久。”
昏暗的天空中下着倾盆大雨,尽管已经是早上七点半,却丝毫找不到一点儿早晨的感觉。
顾哲撑着伞,摇摇晃晃地走上公安局门前的台阶。风雨打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在这种糟糕的天气里,任何雨具似乎都没有多大作用。当顾哲推开大厅的玻璃门时,早就已经浑身湿透。
阿嚏!一声响亮的喷嚏让他顿时清醒许多。顾哲匆忙向负一楼走去,心里念叨着赶紧把备用的工作外套穿上,要是感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在走过一楼走廊的时候,顾哲习惯性地停下脚步,视线落在父亲顾鹏那挂在橱窗里光荣榜的照片上。
顾哲知道,父亲的那次立功之所以会被高高地挂起来,是因为他所得到的是怀安公安局自建立以来个人所获得的最高荣誉。想到这儿,顾哲的心猛地一颤,下意识摸了摸公文包里连夜整理出来的报告,心里对今天所要做的事情感到了无比的歉疚。
换好衣服后,顾哲赶往五楼高局的办公室,路上他特地在政治处停留了一下,交了一份申请。站在高局办公室门口,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深吸一口气,伸手敲响了办公室的房门。
门打开后,顾哲见到王楠早就已经等在高局办公室,他今天特地换上了平时很少穿的警服,此刻正神情凝重地注视着站在办公室门口的顾哲。
见此情景,顾哲不由得愣了一下,他不明白王楠今天为什么要穿得这么正式:“今天有什么活动吗?”
“我们在等你。”王楠并没有正面回答顾哲的问题。高局同样一声不吭,表情严肃地看着顾哲。
顾哲欲言又止,他想了想,打开公文夹,取出那份检验报告,递给了办公桌后面的高局:“事实证明,何东平确实不是三十年前杀人案的凶手。”
高局紧锁着眉头,仔仔细细地看完了检验报告,然后抬起头说:“顾法医,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向媒体公布我对这个案件的最新调查结果。在来这儿之前,我已经把申请交到了政治处,请求批准我的行动,联系《怀安日报》社的相关负责人。”顾哲平静地说道。
“你这么做,知道后果是什么吗?”王楠问。
“我知道,必须取消我父亲在这个案子上所得到的所有荣誉。但是我相信,他会理解我的所作所为的。”
“那你是遵守了诺言,那么那个所谓的W先生,他也会同样遵守诺言来投案吗?”高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