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时代,春节祭神树风俗就很流行。《秦州直隶州新志·礼俗附》:“民间每岁首先于除日院中植松树一,为楱神之所,有案,置香炉、祭品,大门内壁间有龛,祀土神,庖中木为龛,祀灶神;主在正寝,既昏,编烧烛焚香暨纸币。礼毕,子孙弟姪拜祖父母、父母、诸父兄,辞岁,之日质明松树前,案上供饮饼,大七寸许,凡十二,有闰,则十三,或加以豕首。松树惟州城有之,余则否祀,灶以鸡,饮饼数如前较小,土神惟以香烛……至十七日止,去松树,撤阵器。”栽松以招众神,祭拜松树如同祭神,孔子所谓“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在清代,天水春节期间民间杂祀风俗,至今在农村某些地方还在沿袭。其实,这是典型的社树崇拜风俗。以树木为神灵,并赋予它以祖先、宗族、社神等含义,在我国历史悠久。
今天水市秦州区太京乡庞家沟生长的古树毛白杨,麦积区麦积乡朱家后川村中龙爪槐和油松,麦积区甘泉乡白石村山神庙古柽柳,礼县祁山乡何台村“柏树坡”,以及散存多处的风水林最为典型。
天水市西17公里藉水南边的庞家沟村生长着三株古老的毛白杨,当地俗称“冬瓜白杨”,“憨白杨”。毛白杨(Populus tome—heosa Carr)为我国特有的珍贵用材树种,也是甘肃特有的优良乡土树种,据陇东各县县志记载,在甘肃已有二千多年的种植历史,其速生性、材性、抗旱性以及绿化观赏价值深受人们的重视。庞家沟村中民居门口的1株,树高21米,主干高6米,树围5.50米,基围6.50米,冠幅南北20米,东西17米,树皮为灰色,有深纵裂纹。距此株东南向40米处有两株并排而生:北边一株树高22米,树干高7米以上为树冠,树围5米,基围7.7米,冠幅南北17米,东西16米,树皮呈灰色,深纵裂纹。南边1株树高22米,树干高7米以上为树冠,树围5.36米,基围8.40米,冠幅南北16米,东西20米,树皮灰色,深纵裂纹;此两株主干明显,侧枝有干梢现象。庞家沟村的三株毛白杨高大挺拔,生长旺盛,树形美观,已有600余年的树龄(系甘肃省农业大学林学系测定),为黄土高原所罕见是全国乃至世界杨树中的瑰宝,堪称“中华第一毛白杨”。从所处方位来看,三株古杨正好处于东西、西北向的直线上,分布规律(据说南两株与村中1株均已砍伐)。当地居民对其倍加呵护,适时培肥、浇灌,视之为护村神树。庞家沟所在,正是天水史前文化的西山坪遗址范围,有7000年的人类居住开发史。据本村庞家老人重修《庞氏族谱序》称,今村中庞姓人为清初自宁夏固原迁徙而来,时祖(名不可考)任固原提督,奉命前往武都(路线天水一礼县一武都)途中定居今址,后祖战死,修造庞公祠,庞家沟村亦随之得名。据村民回忆,庞公祠即建于今毛白杨之正西20米处台地上,毁于1968年。民谚所谓“先有憨白杨,后有庞家祠”正是指此。可见,在庞姓族人徙居此地以前,毛白杨所在处或是荒湮的村庄,但已无法考研,时毛白杨已约600年了。作为清朝武将,庞氏祖先选择在此落户,从风水环境的角度考虑,背山临水,又有古杨陪衬,安静祥和,独具天然风采;就主观愿望而言,苦于征战,追慕桃源之风,选择僻壤山居也合乎常理。随之,稀有和古老的毛白杨,受到庞氏族人的重视,成为他们的护村之宝,与山神、土地神无异。毛白杨与庞家沟人的命运紧密相连。毛白杨是庞家沟村的标志,家乡的概念完全可以与之互换,是典型的“社树遗风”。今村中巷道一株以西为原民国乡绅庞振基的宅第,保存较为完整,为清末建筑,宅门右前方即毛白杨,杨树以北10米巷口处原有牌楼一座,可以想象当年气势。把宅院建于古毛白杨树旁,寓有镇宅驱邪,象征人丁发达、追求显贵的迷信色彩。类似的还有天水市胡氏故居内南宅子旁600多年的国槐。
古代官宦及有钱的家族在庭院宅门种竹植树,尤其注重其象征寓意,这一点是深受封建社会祥瑞征兆观念影响的结果。《三国志》载:刘备少孤,与其母编履相依为命,其院旁有古树,冠如华盖,邻人以为有王者之气,后果应。这种传说中富贵荣辱与古树征兆相关的观念,在于余年后明清时代的天水民居文化中仍有着强烈的反映。当然,其它的民居院落植树的习俗也很普遍。
此外,在庞家沟村山神庙内有200余年古柏一株,毫无疑问。其最具社树意义。在村南200米处有庞氏坟茔,墓碑林立,起自康熙,止于同治,凡九世200余年,多有封王拜爵,其中有300年古柏一株,与成规模的墓碑一起烘托着毛白杨村宅庞氏家族昔日的权贵显赫。珍宝古杨也似乎确实发挥了它祐护农民发达的宗教意义。当然,民间村宅的古树不仅有风俗观念上的内涵,它一经生成(指有一定的树龄)也就上升为稀奇的民俗景观,或古雅苍劲,飞鸟栖巢,蜂蝶觅花,绿阴铺地;或顽童争逐,老叟闲憩;或一枝独秀,气压山城,如丰碑永固,似铭刻不朽,一派幽雅风光,桃源世界。
原始社树崇拜的直接遗留是在宗祠、土地庙、山神庙、城隍庙植树,多有祖先、家园的象征寓意和驱鬼避邪的迷信色彩。
在今天水市麦积区麦积乡朱家后川村北翠英山巅原朱氏家庙(当地称祖先堂,建于清初,毁于1966年)遗址处,留存有一株古龙爪槐和一株油松,龙爪槐树干高7米,3米以上分枝多扭曲南展,树围1.22米,基围1.32米,树枝盘旋曲折,如游龙潜跃,腾蛟飞舞,有蜿蜒婉转的流动感,也仿佛一曲抑扬顿挫的音乐,韵味无穷,极具美学价值,树龄约150年(此树已死)。油松位于槐之南侧25米处(为原庙门),树干高22米,5米以上分两枝,树围2.84米,基围3.02米,冠幅南北5米,东西8米,皮似鱼鳞,重枝劲健,通体呈擎天立地状,树龄约200年,当地人有孤凤展翅之喻。与龙爪槐遥相呼应,置于群峦、翠峰、碧流之间,别有一番风采。如此美景,现于山隅僻野,有如鬼使神差一般。其实,古树所在的朱家后川村确有来历。1644年李自成率领农民军攻占北京,崇祯皇帝自缢于煤山,明王朝灭亡,不久清兵入关,宗族王室散逃民间,时朱元璋第十九子朱松长子敬王之后裔肃王(朱识鋐)携家潜逃于今麦积山丛林地带,后定居于今址,也就有了朱家后川一名。曾书一联云:“宗风大振,长安市上作宾做主;政令全提,陇右山中学释学儒。”其中不无复兴旧业再起宏图的政治理想,也流露出参禅习儒的遁世心态。朱氏家庙遗址上的龙爪槐和古油松,大概植于晚清。作为衰败的王侯之家,强烈的故国之思和复兴愿望,在短期内很难泯灭。所以,朱家后川家庙中的古龙爪槐是有深刻寓意的。宗祠为祭祀祖先的场所,而对朱氏来说则犹如宗庙一样,仪式和习俗更为正统。龙爪槐于家庙,表示其族人为皇室之后——“龙子龙孙”。《孟子·梁惠王下》:“所谓有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孟子以乔木指故国,那么,此处的龙爪槐就犹如明之故国,今朱姓村民仍有在槐树下焚香祭祖的习俗,其“原始社树”的意义就更为明显。与之相关,其它地方的神庙、祠堂处的古树也大多有家园象征、宗族标志的意义。
还需说明的是农村山神庙的古树多有“驱邪除鬼,护村镇庄”的效应作用,其树种也多柳、杨、柏而少桑、槐,其因“桑”与“丧”谐音,槐从鬼旁有阴浊之气,均属不祥,故有忌讳。在今天水市麦积区甘泉乡白石村山神庙院内有一棵老柽柳,树高8米,树干以上呈散枝,树冠向东倾斜,树围2.4米,基围2.8米,冠幅12米,树龄有300余年,为天水柽柳家族的“老寿星”。柽柳并非柳,柳属杨柳科,而柽柳为柽柳科,又名“红柳”、“观音柳”、“西河柳”,枝条柔细下垂,特征与柳相近,为沙漠中常见树,自5月至9月,花开不断,老树著花,古雅而婀娜,故称“三春柳”。柽柳在宗教祭祀场所扮演着与柳完全相同的“角色”,民间流传“桃柳驱邪”的除鬼说法。《齐民要术》:“正月且取柳枝著户上,百鬼不人家。”佛教也认为柳有驱鬼除魔的作用。观音菩萨宝瓶插柳枝,用以蘸圣水善度众生。佛教经典《灌顶经》载,禅拉比丘用柳枝诅咒龙等等。中国民间信佛之风很盛,由于知识文化水平所限制,神灵混杂,杂祀、谣祠很普遍。柳能驱鬼的民间习俗是很普遍的,这里的柽柳显然代表着这种大众心理,植于山神庙,以“护村保民”。
“城隍”、“山神”、“土地”,专门司管一方水土,确保居民平安,是“社”的派生,其中古树即“社树”。
随着历史的发展,人们绿化环境、居所的意识越来越强,封建社会时在乡间村寨,出现了乡绅带头、村民响应广辟“风水林”的积极行为。历史时期天水地区的大片人工森林,即是“风水林”的遗存,可惜今天多已伐毁。“风水林”包含着丰富的民俗风情,有深刻的文化内涵。古代中国堪舆学(风水学)极为发达,在选择、建造居所(阳宅)和墓葬(阴宅)时,上至帝王下至平民百姓,都很重视风水。“山环水抱”、“林木修茂”被视为阴阳两宅均可辟用,象征子孙荫福的“风水宝地”。风水学是集地质地理学、生态学、景观学、伦理学、心理学、美学等于一体的综合性、系统性很强的古代建筑规划设计理论。在中国数千年营造城镇、宫殿、寺庙、民居及陵墓的演变中,风水不仅是关于环境景观优选的理论,而且是满足人们心理和行为需要的易理思维。”
如同原始意义上的“社祭”与“社树崇拜”一样,风水林就是风水内容生动、具体、可感知的承载方式。风水林选址注重阴阳五行、八卦理论、镇山、向山的辟让、迎合等,其绿化地域多沿村落镇山呈环带形,或专辟为长方形、圆形,树种以松柏为主,考虑到坟地讲求“树木”(陵园或有地位显赫的人遵从墓葬封土树木),但忌植桑、槐,允许种柳,或为柳与阴间有关。《论衡》:“旦出扶桑,暮入细柳。扶桑,东方之地,细柳,西方之地。”从木到酉,酉即下午五时至七时,为日没暗冥之时,柳即暗冥。桑则为东方阳世之象征,故忌桑,避“丧”谐音也是一种原因。除却这些,社树崇拜中“庇护家园”的原始宗教意义仍是主导因素。
在今天水毗邻的礼县祁山古战场遗址范围内的何台村“柏树坡”即为一处典型的、保存完好的风水林。何台村位于西汉水南的南山麓,与祁山堡隔河相对,“柏树坡”即该村山顶的“风水林”。其林沿山坡东西向,呈长方形,面积约40余亩,有100年以上的古柏1000余株,其中最大的一株俗称“孔明柏”,蔚为壮观。登上祁山堡南眺,有翠峰映照的感觉,堪称祁山堡古战场的绿色长廊。但“柏树坡”作为风水林,是有它独立的民俗意义的。此林为该村清末乡绅何廷杰于光绪年独资辟建,已愈百余年,至今村民每年正月都有祭树祭林的风俗,也有为小孩指认古柏作义父、义母的习惯,更严禁本村或外村人伐木取材。清末民国初期,何氏为礼县著名的地方豪绅,乐善好施,注重当地文化教育,兴建“俊风小学”(今何台小学、祁山中学前身),地方民众尊称为“活老爷”,并习传全靠当地“风水好”,才出了这位大善人。民国时,小学校自编校歌中有“汉水漾漾,两山苍苍”之句;两山,一指祁山堡,一指柏树坡。“柏树坡”风水林有着丰富的古树民俗风情和文化含义,是原始“社树崇拜”遗风和“风水林”文化结合的产物。它以真实的存在,独特的风情,证实了天水民俗风情中的古树文化精神。
此外,“柏树坡”不仅属于社树遗风的风水林,而且是一个典型的植物地名,确切地讲,是一个古树聚落地名。
我们认为,天水古树文化与民俗在妥善保护古树文物的基础上,应集中力量利用天水古树文化资源,促进天水旅游经济发展,以古树文化为核心,构建系统具体而生动典型的古树文化内容,增加旅游含金量和丰富性。
三、古树与天水地名
地名,简言之,就是标志具体地理地域区间的符号。地名在人类发展史上意义重大。文明时代以前,文字尚未出现,地名更多地是以观念指称、图识标记和语言交流得以反映。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进步,人类社会交往日益增多、频繁,活动范围愈来愈广泛,封闭的地理单元亦随之趋向整体化,地名在人类生活中的地位也就显得越来越重要。文字出现后,地名更多地以文字符号的形式存在于社会生活之中,并成为与人类经济、文化、政治、军事、交通等社会活动密切相关的一个重要社会命题,于是,也就形成了一种多元交汇的文化现象——地名文化。它包含两个方面:一是文字符号或图标标志具体的地理实体和地域范围;二是承载着特定地理实体和地域范围的自然及社会的具体文化内容,即地名能反映与其相关的资源环境,以及经济、政治等社会问题,同时,也包含深层次的观念、习俗等人文特质。地名顽强的延续性和稳定性较好地保存了文化史的一些本来面目。
天水古树文化地名,是特指今天水及周边地区内与目前尚存古树文化有关的或以历史时期古树命名的居民点、村寨、活动区等地理实体或地域单元。天水古树文化地名是各个历史时期以树木为名命名的,在天水历史发展中起了积极的作用,而且,沿用至今,它主要反映天水历史文化中的民俗文化。它以鲜活的形式,保留了许多珍贵的文化史料。据调查统计表明,天水及周边地区静宁县、庄浪县、西和县、礼县、成县、徽县、康县、岷县与古树相关的地名共计181处,其中,古树特殊地名,即不以某一树种专称的泛指名称(如木树关、神树村、木皮岭、三棵树等等)有15处;其余166处皆以某种树名专称,如大柳树村、槐树沟等,而这类地名中涉及树种多达27种,有柳、槐、杨、柏、松、梨、榆、杏、桦、银杏等,其中尤以柳、槐、柏、松为最,以柳命名地约占古树文化地名总数的15.5%,槐、柏、松、梨命名地名约占古树的7.1%、8.3%、7.1%、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