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墙进来的时候,天还没坐黑,这才刚刚回院子里,布满云霞的天就被满天星辰和那皎洁清冷的弯月所代替了。
末泱不禁感叹这天变得极快,又看了看手里提着的桑酒酥鸭,酥鸭怕是已经凉了,定是没了那酥脆的口感,想着回去热一热,中午到现在都没有进食,实在饿得紧,管他三七二十一,凉了就凉着吃,总比再饿一会强的多。
可是末泱又不想拿回院里,封尘要知道这酥鸭是凉的,定不管末泱怎么说,都是要拿去热一热的。
犹豫了半天,末泱决定先不回院里,找个地方先吃完再回去。
末泱手里提着吃食,悄摸摸的踏出了院子。边寻着好地方边随手打开了那壶桑酒,一口下肚,酣畅淋漓。
在这有些寒凉的初春饮下这辣中夹甘的桑酒,浑身瞬间变得暖洋洋的,末泱怕冷极了,所以就特爱嗜酒。
不知不觉走到了莲浴池边,这是番殿唯一的池子,虽说是叫做莲浴池,可现在里面一朵莲花也没有,只有孤零零的几片荷叶。
其实末泱是有些讨厌这池子的,因为小时候栽进去过一次,虽说里面的水不深,但是里面淤泥极多,若不慎摔落进去就会像陷入沙漠的流沙一般,怕是自己难爬出来,旁人也难救。
那时,末泱跌落进去时,是三公将她救出来的……
莲浴池边有一片不大的草地,末泱并没有靠近池边,就在那草地边坐了下来。
草地上还有些潮湿,做下来不太舒服,正巧末泱手中有刚刚包桑酒的油纸,可以垫在股下。
肚子也不知道叫了多少次了,若不是末泱吃了一包蜜饯,怕是要饿虚脱了。二话不说直接打开那用油纸包好的酥鸭,拍了拍掌上的灰尘,直接抄起鸭腿啃了起来。
一口桑酒一口酥鸭,所有的烦恼忧愁都以烟消云散,只有肚中的满足才是最真实的。
末泱正大快朵颐之时,后面有一庞大的身躯渐渐靠近,末泱也发觉了,嘴里还叼着鸭脖子,回头尴尬的道:“封尘……”
月光照在草地上,显现的那庞大的影子,这番殿除了封尘还能会是谁。
封尘身影是背着月光的,看不清脸面,也看不清神情。
他有些笨拙的走到末泱边上,缓缓的蹲坐在草地上,他这个动作看起来十分吃力,不过他那副身躯,蹲坐下来,也是委屈他了。
不知怎的,末泱又一瞬间闻到了一阵清香,似那青草的芳香,又似那雨后初竹的味道,可就那一瞬,那股清香就消逝了。
封尘坐下后,缓缓转过头来,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递给末泱。
这包东西摸起来有些温热,打开一看,是杏仁糕,应该是刚做好没多久。
片刻,封尘温柔的声音响起,道:“方才在院里我瞧姑娘手里拎的酒,便给你那些糕来。”
原来末泱刚回院里的时候,封尘就已经瞧见她回来了,想必也是跟了她一路,末泱不禁觉得有些羞愧,慌忙放下嘴里的鸭脖子,拿起那温热的杏仁糕放入嘴里。末泱并没有看封尘的脸,不过他那一闪而过的红斑,在月色下依旧如此夺目。
末泱依旧津津有味的吃着糕点,就着桑酒,这种奇怪的组合,夹杂着竟有些别样的风味,杏仁糕的香甜,反而中和了桑酒的火辣。
两人静静地坐了半响后,封尘缓缓开了口,道:“姑娘,我……”
还没说出口的话,堵在了嘴边,欲说还休……
末泱没有在意,抬首看向了他,疑惑了嗯了一声。
封尘沉默了片刻,失落的道:“姑娘,我丑吗……”
一直以为封尘是不在意自己容貌的,今日这一问倒是让末泱有些懵。
末泱咽下口中嚼的食物,微笑着道:“判断美丑可不是看容貌的,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好的。”
说罢,末泱感觉到那人肥大的身体有些许晃动,但依旧看不清他的神色。
封尘也笑了笑,道:“姑娘……谢谢……”
末泱怔了一下,想是从未有人与她说过谢谢二字,有些惊讶,尴尬笑着说道:“你我不必如此客气。”
封尘不语,低下头来。
手里的酒壶有些微凉,天空中挂着的弯月突然间也有些刺眼,末泱突然间想到了她与封尘的初遇。
—————————————————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那晚隐约下着雪,雪不大,但是很寒冷,夜空中挂着的弯月被落下的雪花照的更加明亮。
十三岁的末泱蹲坐在一间破庙里,末陨去执行任务了,这次的委托有些凶险,末泱那时功力不足,又加之在这寒冬腊月,末陨怕她出什么岔子,便把她安顿在不远的一间破庙里,待事成之后,再回来与末泱汇合。
末泱坐在柴火边,伸出双手索取这柴火中的温度,身体还是不停的瑟瑟发抖。
独自一人在破庙中,心中隐隐有些害怕,破庙中那个已经倒下的佛像,缺了胳膊少了腿,一双瞪大的眼睛直勾勾的瞧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孩子。
末泱直接闭上眼睛,可脑海里一直回想着一人,幽暗的地牢里,那半疯半颠,自甘赴死,不知姓名,不知来历的那人,那是末泱这么多年第一个了结的人,她经常会想到那人,每每想起就害怕不已。紧紧的蜷缩在一起,火也不烤了,死死抱紧双腿与手臂,将头脑埋进去,身上的抖动一刻也没有停下过。
忽然有一阵声音,像是刀剑碰撞的声音,铮的一声,末泱以为是庙内出的动静,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不顾寒冷,手里还依旧紧紧的抓住不合她那身型的男士连帽大毡,直接跑出了庙外,想逃离庙里。
哪知刚刚跑出来,就被眼前的一片血红惊呆了,雪地里躺着一人,身上原本的白袍已经被鲜红的血浸透,身边堆积成的雪白被染成了骇人的暗红色。
那人身躯很是庞大,整整有她三个大,末泱惊恐的凑了过去,拿出冻红的的食指在那人的鼻尖探了探气息,还好,这人还活着,可是伤势这么重,怕也是撑不了多久。
末泱想把他拖进庙里,可是这庞大的身躯,她定是拖不动的。
犹豫了半天,想到之前书里曾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万物皆有命,不可轻视。
末泱当即决定救下这人,赶忙脱下自己身上的大毡,将那人裹个严实,然后又从破庙里拿了些稻草和柴火,那暗红色的雪地里升起了熊熊的火焰。
那人身上的鲜血还在不停的留着,连身上裹着的大毡都被鲜血渗透,末泱心想,要把这致命的伤口赶紧止住才是,不然他就真的流血而亡了。
末泱掏出袍子里的陶瓷小瓶,那是前几日她感染风寒,医师开的丸药,末泱也不管这治风寒的药能不能止血,直接捏住那人软绵绵肥大的脸庞,毫不犹豫地塞进那人嘴里。
那人是趴在雪地里的,背上虽有着刀伤,都已不再流血了,显然致命的伤口不在后背。
末泱被冻成青紫色的手,用力的推着那肥硕庞大的身躯,将那人翻了过来,这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沉重,反而轻飘飘的,很轻松的就推了过来,这让她有些惊讶。
没有想那么多,映入眼帘的是腹部那个宽大的刀口,大约有一掌左右,还在向外不停的冒着鲜血。
末泱跪坐在雪地上,也顾不上寒冷,也顾不上手僵腿僵,撕下自己深蓝袍子的下摆,一圈一圈的绕上那骇人的伤口,但依旧是无用,那腹部的一抹深蓝瞬间被染成了黑色。
末泱没了办法,能做的也就如此了,只能祈祷这人福大命大,又或者上天垂怜……
三年前那个雪夜太冷了,冻到末泱忘记了那个被血色染透的人究竟是怎么醒过来的,许是上天眷顾,又许是福大命大。
当回忆起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番殿,那人也被带回了自己院子里。
末泱想应该是兄长完成了委派后寻到了她,也将奄奄一息的那人一同带了回去。
后来末泱也问过自家兄长,为何将来历不明又浑身是伤的陌生人带回去。
末陨只是轻轻的微笑着,说道:“同你一样的心意罢了。”
之后又为那人请来了医师给其疗伤,半月之后那人便苏醒过来。
之前从未并未看清其容貌,满脸满身的鲜红,那还能看清脸面,知道他清醒过来末泱才看清楚他的样子。
说实话,那张脸甚至骇人,不仅是因为五官全部都挤在一起,完全看不到双目,而是从耳后一直蔓延到右眼的那道红斑,像一副爪牙一样,死死的趴在那臃肿的脸上。
末泱咽了咽口水,胃里已是翻江倒海,半响平复后,才开口问他唤何名?哪国人?住何地?何人伤?
那人摇头,一概不知。
看样子他也不像装聋做哑,医师说可能是头部有伤,忘记过往罢了。
忘记过往,尘封过往。
所以末泱于他重新取了一个名字——封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