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寿宴上,顾城和那青麓山弟子赵旭有过一番交流,青麓山众人怀疑那杀手乃是生死门前任门主秦肃的弟子,柳溪云,故而他以此微微试探一番。
秦肃死后,这柳溪云就在生死门里失了势,人也不知所踪,未料到竟会出现在此,也不知有何企图。
柳溪云见顾城靠的颇近,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听到其所言,暗舒了一口气,思忖片刻,脸上又恢复了那漠然的表情,道:“阁下既然知道我是谁,何必还多此一举!”
他对顾城知晓自己“身份”倒也不甚在意,也从未刻意躲着他,只是觉得他话多,且累赘,就不想再跟他闲扯,他将马匹牵出,翻身跨上马背,道了声“告辞”,竟不再给顾城说话的机会,一扯缰绳,便出了客栈。
顾城可不信这三番两次的相遇,是什么偶然事件,但这人举止古怪,又身份敏感,不知究竟想做些什么。
爬上马车,两人亦出了客栈,沿路望去,只见那柳溪云已然奔到远处,只剩个小点儿了。
许欢心里还有疑问,便道:“顾大哥,这人不是那杀了贺芜之人吗?你们认得?”
他并不在意这人是谁的弟子,又是哪门哪派,相反,他对此人杀了贺芜反倒有些感激,那日贺芜死前的狼狈模样让他心里的耻辱感多有消减。
“不认识。”顾城随口答道,他此前确实不认识此人,但此人却好像对自己颇为熟悉,这种被未知之人窥视的感觉让顾城心里颇有芥蒂。
这下顾城不再磨蹭,顾不得什么舒服不舒服,叫许欢加紧赶路,之后两人连走了两日有余,终于能远远看见那清河城了。
许欢原本住在城外的一小庄子里,但前段时间他已把家财变卖,除了自己父母那块墓地,这里已没有什么属于他了。
马车经过那出庄子没有停留,继续往南行了片刻,便到了许欢父母的墓地,许欢停下马车迫不及待地奔去,顾城也跟着过来。
待顾城走到墓地之时,许欢已然跪倒于地,只见他捧着两块断裂的墓碑,失声痛哭。
顾城站在许欢父母坟前一拜,随即凑过去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许欢扬起脸,已是哭的涕泗横流,他伸手抹了抹眼泪,哽咽着说道:“肯定是徐有才,我去镐京前,把家里剩下的几亩地都卖给了旁人,那徐员外贪得无厌,早就盯着我家那几亩薄田,见我卖给了旁人,定是气不过,又寻不见我人,就把我爹娘的碑给毁了。”
毁人父母墓碑,这让人知道是谁干的,那是要拼命的,太缺德阴损。
朝一边看去,许欢父母的墓就是简陋的土堆,周边用一些石块围住,墓碑是木质的,材质看着不错,上面的字也工整,想必是请了专人撰写。
这种时代丧葬是大事,不是随便挖个坑买了就行,置办葬礼,购买棺材、丧服,等等一套下来花费并不少。
许欢之前卖了家里剩下的几亩田地,那买家虽不似徐员外那般黑心,但依旧被压了不少价,之后把家里的欠债还上,剩下的钱也不多,全都拿去安葬其父亲了,那墓碑想必就花了不少钱,可见父子深情。
如今他父母两块墓碑都被损毁,许欢已是满心愧疚,恨不得此刻就去要了那徐员外的命。
许欢祭拜完父母之后,天色不早,两人准备先落脚歇息,许家的屋子田地都变卖了,便去清河郡城里寻了间客栈。
第二日,两人分头行动,许欢还是决定先去报官,顾城则直接去了庄里。
清河郡土地肥沃,这庄子周围良田遍野,周围又多水源,方便灌溉,所以在此地安生的人不少,说是个庄子,但规模颇大,听许欢说有五六百户人口。
那徐财主前两辈出过朝廷命官,最高官至四品,算是不小了,但到这一代,那徐员外是个酒囊饭袋,读书读不出名堂,靠着前两代的积累,在平溪庄购置了大量田地,这庄上许多人都是徐家佃农,地里收成的五六成得交租子,生活困苦。
许欢家之前有地十几亩,是自耕农,日子还算不错,但在这种古代农业社会,土地兼并向来不是什么稀奇事,就是因为那徐员外看上了许欢家那些田地,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庄子因为产粮,街上不少粮铺,往日有不少粮商在此往来,也算是热闹,但此时顾城走在街上却觉得有些冷清,大半店铺关了门,少数几家开着的,也是门可罗雀。
他在街上走着,准备寻个人问问情况。
前方路边有两人闲聊,一老头和一庄稼汉,那庄稼汉皮肤黝黑,身形结实,这三月天还有些凉,但就穿了个单褂,也不嫌冷,旁边放着副扁担,货担里装着各种东西,针线、麦饼、粗布等等,想必是要挑去城里贩卖。
顾城凑过去,礼貌说道:“二位,打扰了,在下有一事相问。”
两人转头看来,见顾城不是庄里人,眉头微皱,但见他打扮相貌,像是官宦富豪人家,也不敢太过怠慢,便说道:“这位公子是来买粮的?这些天庄里不太平,没事还是赶紧走吧。”
顾城面露好奇之色,道:“哦,是吗?我看这街上店铺不少,但大都关着门,路上也清冷异常,正想问问二位呢。”
两人感觉顾城是个麻烦,那老头转身就回了屋子,中年汉子也挑起扁担就走。
顾城不知怎么回事,跟上去追问道:“这位大哥,还请给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说着他拿出一角碎银,丢到货担里,见此,这汉子才缓下脚步。
“谢过公子赏赐,刚才倒不是我怠慢公子,只是徐员外他不让说。”这汉子拿起碎银,憨厚地笑着。
那汉子领着顾城来到街角,四处看看,这才放下扁担,压低声音道:“公子,这些天庄里闹鬼怪。”
顾城一愣:“啊?”随即有些兴奋,“你快给我说说。”
“约莫十天前,有一个外地女子在庄里歇脚,我没见着,但听说长得跟天仙似的,徐员外就想强纳这女子为妾,结果那女的倒也贞烈,拼死反抗,没成想被误杀了。”
那汉子有些紧张,又到处张望,确认没人才继续说道:“徐员外祖上当过官,和郡城里的大人们熟悉,那女的又不是本地人,没人出来告他,就出钱摆平了,这事本也就这么过去了,但没成想,从那之后,徐员外宅子里就怪事连连,先是徐员外整宿整宿做噩梦,后来他女儿也发了癔症,性情大变,尽说些怪话,瘆人得很。大伙都说是那女的变成鬼来寻仇了。徐员外不准我们说这事,若是被他的人看到,少不得一顿打。”
顾城来这世界数年,也算见识不少了,但鬼怪妖邪还真没见过,听得饶有兴致。
“那这徐员外没报官?监天司衙门不是专门负责这种事的吗?”
“哪能不报官?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官家人一直没来,闹到现在得有十天了,现在外人听说我们这闹鬼,都不敢来了,你看这街上冷清的。对了,这不昨天徐员外终于找了个道士,准备今天来做法呢。”
顾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了声谢,又问了这徐员外家宅所在,以及做法时辰。
这做法的时辰定在巳时,他看看天色,时间也快了,便往徐府走去。那徐府坐落在庄子东边,临着条小溪,和庄子间有着明显界线,顾城到门口见还没什么动静,就绕着外面院墙转了一圈。
从外面看,这院子应该有四进,恐怕得有上千平米,白墙灰瓦,高门大院,里面有些二层建筑,似乎还有个花园,顾城心想要是这世上没有修仙,他到也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买个这样的院子,雇一帮丫鬟、下人服侍自己,安稳过日子。
看了一圈,顾城就迅速离开了。
他到不远街上,寻了处茶棚坐下,棚子里没人看管,可能是商贩见这几日冷清,索性就不开业了,但还留了几张木凳在外面,顾城就坐在街边,有些当地人路过,见顾城面生,还时不时朝他看来,他亦笑脸相迎。
等了没多久,就有一辆马车“轱辘轱辘”地驶来,马车没有棚盖,前面驾车的是个中年马夫,后面还坐着两个人,一大一小,小的是个看上去大概十二三岁的道童,大的是个三四十岁的道士。
这道士盘腿坐在马车上,还闭着眼,留着长长的胡须,头上梳着高高的道髻,插着一根木簪固定,一身黑色道袍,上面印着一些太极八卦的图案,随着马车的颠簸,他整个人还摇头晃脑的,一副神棍模样。
看着倒人模狗样的,也不知有没有真本事。顾城看着马车驶过,心中暗想。
庄里人都知道徐员外请了道士做法,故而路两边不少人出来观望,一时间交头接耳,指指点点,一下热闹起来,有性格跳脱的还跟着后面喊上一句:“仙师法力无边,定能收服鬼怪!”
待马车走出一段距离,顾城起身跟上,当地百姓多还只是看个热闹,对神鬼之事还是有些害怕,但也有些胆子大的就一直跟着,准备去开开眼界。
顾城跟着人群,又再一次来到徐府门前,马车在门前一大块开阔地上停下,小道童上去敲了敲门,一会儿,一肥头大耳、油光满面、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就出来了,想来就是徐员外。
一个婢女扶着,徐员外吭哧吭哧地小跑过来,把那道士迎进了院子,那小道童没跟进去,带着几个徐府家丁从马车上往下般卸各种做法道具。
顾城和一众胆大的离老远看着,有些还翻上了屋顶。他心中呵呵一笑:还搁这儿设坛做法呢?这套路和前世里的那些“大师”也没啥区别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