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杨庆军就是十三连的第二任连长。党生则是第一任指导员,牺牲后组织为其追加一等功。在对越自卫反击战结束后,十三连被授予集体二等功,并以“十三连”作为荣誉连队称号。
我站在十三连连史馆英雄人物挂像前,从党生这个十三连的老指导员开始数起,算上干部、骨干、战士,前前后后一共有四十七人为这个连队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从十三连走出去的,有一百八十九人为单位的发展做出过突出贡献,奉献过宝贵的青春。这样的前仆后继,必须是要以忠诚信仰作为支撑的。十三连人的信仰写在连魂里:铁心向党,众志成城。勇挑重担,不怕牺牲。能在这样的连队服役十六年,是我这辈子选择的最正确的道路,是我一生的荣幸和自豪。前几天,连长和指导员找到我,问我说快退伍了还有什么心愿没完成吗?我回答他们说:“十三连四十七名烈士当中我见过面的就有两个人。我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能和他们一样挂在荣誉墙上。”
02
刘铁的这个故事,是十三连人必须为新人讲,必须一代一代传承的。但传故事的人不知道的是,刘存志就是刘铁的亲生父亲。这个十三连历史的见证者,少有的几个在那场阻击战中活下来的人。
刘存志希望刘铁子承父志,所以从小就对刘铁严加管教,甚至可以说是磕打,有超过父子之情的残酷。经历过战火洗礼的他成了一个“战争狂”,一举一动都充满了超越常规的色彩。他给刘铁定下来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规矩,譬如要求他在规定的时间里吃完一顿饭,他一放下筷子,无论刘铁吃饱与否都必须要放下饭碗咽下嘴里的饭渣。刘铁经常吃不饱,于是刘存志又教他野外生存技能。
有一次刘铁跟同龄的小伙伴打赌,要是他能活吃蚯蚓他就能赢得一根奶油冰棍儿,他赢了。刘铁说他儿时从来不缺零食吃。在父亲的训练下他能通过跟人打赌吃草根树皮赢这些东西。那时候他在同龄孩子眼里是个怪物。
十三连人都知道刘铁会水,水性很好,那也是在父亲的逼迫下练就的。刘铁说人真奇怪,被迫转变比主动转变要可靠的多。他记得十二岁那年的一天,父亲引着他来到家乡的一条河湾,冷着脸对他说:“下去!”
刘铁连连摇着头向后退却想要逃脱,他第一次下水。
父亲二话不说拎着他的脖领把他扔下了水。就这么简单,他在水里扑腾了三天,鬼哭狼嚎求救了三天,会了一点游泳的门道。
不过这三天是绝望的三天,父亲面对刘铁的哀求全然不予理睬。“其实那条河不深,河床还全都是石头,没有漩涡暗流,所以淹不死人。”刘铁说,但他那时候害怕,甚至产生了报复想法,他想一死了之逃过父亲这个债主、瘟神。直到第三天晚上父母之间爆发的争吵,改变了他对父亲的看法。
“有你这么当爹的吗?啊你限制他这个限制他那个,教他这个教他那个。全是些不实用的东西。你不觉得你过分吗?你还没从阴影里走出来吗?我告诉你刘存志,我绝不会让你儿子走你的老路,我就是成心断了你念想。”接着是一片锅碗瓢盆摔得稀里哗啦的声音。
刘存志沉郁了:“他是我儿子,亲儿子。我教会他承受,让他承受的多,让他走这条路是为了不再有人替他承受这个负担。我亲眼看见过血腥残酷,我不希望它们发生在下一代人身上……”
听着刘存志的话,母亲反倒无话可说。而刘铁的心里也有一种说不清的惭愧在涌动。或许在那个时候,激情的种子便在他心里种下了。他也是从那个时候理解了他的父亲。
一九八四年,刘存志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自己的老部队要不然到本地征兵。刘存志千方百计通过关系给刘铁报了名。体检,政审,家访……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可以说刘铁的这一身军装是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穿上了,而父亲正是这莫名其妙的作用者。整个过程父亲的态度都是坚决的不能够反抗的,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没有经过刘铁的同意。直到刘存志送穿上军装的刘铁坐上火车,火车开动的那一刻刘留志像个孩子一样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这一哭把他这辈子所有的泪水都哭干了。
03
时间就是冬雪消融,春风化雨,在你还没有感觉到它流逝时,它就慢慢消失了。这三个月我给家里写了三封信,写一封信时都是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口。但到了起笔时却犹犹豫豫,只是简单写上几句我很好不用惦记之类的应付话,一张三百字的草稿纸够用了。写完后,将我的照片和每月攒下的津贴用信纸折起来,折好,放进信封里交给刘铁他就替我寄了出去。
信寄出后我便浑身舒畅,夜里做梦梦见蔫儿瘦干瘪的父亲接到我的信后笑得合不拢嘴,逢人便指着我的照片说:“看,我小子。”这时我便在梦里笑出了声。如果是梦到那个女孩的时候,我也会哭。
我在离开家时,从朋友那里要个一张有她的身影的照片,我把它放进枕头下面,每天睡觉之前都拿出来抚一抚。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缘故。
慢慢融入渐渐适应,我们身上开始有了刘铁所具备的气质,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雄赳赳的刚硬。“谁带的兵像谁。”刘铁说这话不假。
下连前的那一个晚上,刘铁摆下一桌子酒菜,都是我们平时吃不到的。他说有规定不让多喝,但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不能不喝。他拧开一瓶五十二度的剑南春,倒满了一只军绿色的搪瓷缸子,瓶子里的酒刚好倒掉一半。他干净利落地一句话:“班长敬你们,干!”说完咕嘟咕嘟一仰脖子,喝凉水一样一口气灌了下去。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像一个男人一样喝酒,亲眼见识到了什么叫海量。虽然我也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但对于高度酒,只回忆得起从小时父亲喝烈酒时嘴里发出吱吱呀呀的快活的声音,像刘铁这样如饮甘露,我还没见有谁有这个胆量。
刘铁说:“你们都是好苗子,班长感谢你们。我带过的兵有几届了。能力素质参差不齐,高高低低的都有。但是至今没有一个人给我丢过脸。你们是我军旅生活中带的最后一届兵了,在还没有带你们之前,我就想要有一个完满的结尾。你们圆了我的梦想。但我还是要说,你们下连以后谁都不能给我丢人。不然要是有人问起你们的新兵班长是谁,你们就说他退伍了,要见他恐怕这辈子是见不到了。”
“第二句话。我不能把你们所有人都带走,带到十三连,带到我的班。我对不起你们。但从你们穿上这身衣服开始,无论你们身在何方,在哪个岗位,你们都是党和国家的人,不是某个人的人。你们要好好干,把自己的专业练好练精,这是你们分内的事,也是你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第三句话。我们必须分开,哪里需要就到哪里去。其实我觉得从心理上来说我是最痛苦的。你们就像是我从小培植的一棵树苗,悉心浇灌施肥渴望你们茁壮成长。但真正长成了,我却要亲手挖起来送给别人,痛不痛啊?所以接下来的路你们要靠自己走了,或许会有人引导你,但根本的决定因素还是在你们自己。你们穿了这身衣服是为了给别人依靠,而不是依靠别人。”
接着刘铁公布了我们几个人的去向。
我以为我们下连下班,刘铁最应该带走的人是伍卫国,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说,他都是我们当中最优秀的,最像刘铁性格的,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刘铁要带下班的人却是我。伍卫国要去学习做一名炮手,那是一个十分辛苦的职业,需要蛮力,同时也需要精湛的技术,等但得到的回报也是更多的。时隔多年后我才发现刘铁班长的良苦用心。
我是师范毕业的,虽然仅仅学了半年,但确实几个人当中记忆力最好的,所以刘铁要带我去学无线专业。秃刀顺应了他的理想,被分到了后勤工作,不过不在十三连。梁然和曾磊一个给营长做了通信员,另一个去了炊事班。我们都算是各有所用吧!刘铁要伍卫国去做炮手,是希望他能拔拔高,拿出骄傲的成绩。伍卫国也确实没有浪费他的良苦用心,七个月后就拿了一个三等功。
但是目前,他还没有从失落中走出来。
他在医院住了两个周,回到新兵连安心调养,刘铁为了让他术后尽快恢复,特意自费买了些补品,跟炊事员协调好,让伍卫国的病号饭吃的更丰富。仅管如此,伍卫国还是闷闷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