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三月份已经是大片的繁花紧簇、勃勃生机,北方则仍旧是一地灰暗枯黄。位于南北交接线上的Z大校园草坪上零零星星地冒出松散的绿芽儿,学生们还以为眼花,走进一瞅,又看不见春迹。
此刻的Z大还带有些许咋暖还寒的意味,风小股小股的吹的人的头皮发麻,鼻尖红的通透,使劲一吸溜鼻涕,冷冽的寒气就穿入肺部,浸的人浑身一震。
但这并不妨碍年轻的女学生们早早褪了厚实的棉衣,五颜六色的薄薄春裙渲染得校园春光灿烂,远看色彩亮丽美丽动人,近看小脸苍白美丽冻人。
上晨课的学生们三三两两的走过四通八达的道路,跃上明亮的教学楼,一边低声咒骂着学校的闹心安排,一边推推搡搡和同伴欢笑着走远了。
有阳光正好斜斜的落了下来,照亮了落地窗上虬枝旁逸的绿萝,在白色的地板上投下深深浅浅的痕迹。四周安静的不像话,只有阳光浮动在空气中,带动上下翻飞的尘埃粒。“哒哒……哒哒……”的摩擦声自远处的台阶下远远传来。
医学院的学生们分为两派,要莫穿得厚实得像头熊,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美名其曰养生之道;要莫全身依靠骨骼肌颤抖发热,用春装点缀迟迟不来的春,美名其曰要风度不要温度。
姜珩很显然属于前者,裹着厚厚围巾的黑色身影还尚在台阶上缓缓挪动臃肿不堪的身躯,一切缓慢地如同慢倍速镜头,奈何姜珩随身携带的尖锐刺耳女高音毫不留情,一句高腔瞬间划破这静谧的气氛。如同一把锐利的刀陡然间袭来,连带着冷气都被这女高音驱退减弱。姜珩颤巍巍地捂住耳边的手机极力想要堵住严导师的夺命连环call,奈何手机的质地就是好,附带的扩音器让姜珩无奈地扶额流汗。
站在拐角的楼梯口处的姜珩再次被研究生导师劈头盖脸的隔着电波一顿臭骂时,旁边匆匆路过的同门江念年好心的递过一张纸巾,:“姜珩!你又忘记把血清和血浆分开啦!昨天病人的简历你也没带回来吧!你再这样下去我早晚让你毕不了业,……”,中气十足的咆哮震得鼓膜疼。
姜珩咧着嘴将听筒拉开少许距离,“……让你一辈子都当一个小研究生!……”严导师的话仍然是突破光缆的界限直直的骂了过来。
好巧不巧,这句话成功引起路人汹汹好奇心。姜珩的嘴角尴尬的僵了僵,眼神掠过旁边的江念年,只见同门笑的揶谕缓缓走开,深色的长裙飘起优雅的弧度,姜珩无奈的抬起头来尴尬的扯扯嘴角,眼睛直直的盯着繁华紧簇的绿萝藤,目光灼灼。
生活就是这样的鸡肋,当你觉得自己是无所不能的大英雄时,总会有这样那样的bug让你一秒变成狗熊。
姜珩恼怒的抓抓自己油腻腻的头发和干燥的脸庞,水光潋滟的眼睛里都是成年人所不能言说的无奈。
再一次给自己打气加油时,姜珩深感自己果然不是个学医的好料子,“人果然分三六九等,智商也是有高低之分。要是魏之光在这里,一定不会想自己这么没用吧!”
微弱电流细细碎碎的划过心房,异样的感觉令姜珩微微愣住,盯着玻璃窗中的自己用力地撇撇嘴,果然还是没用,连想着那人的勇气都没有啊。
窗中的女生面色苦恼,一双眼睛却像天上的星河融化成淙淙的春水,流淌着动人的风景,眼底的哀愁一闪而过。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她的目光落到了对面钝工楼的大屏幕上,一张清俊凌厉的脸被无限放大,少年人的轮廓或隐或现棱角分明,眼底的自信像海水般荡漾,他正一本正经的说着什么。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西装革履的少年人抬起眼来,一双眼睛认真无比地盯着镜头。明明是隔着银屏不经意间的一瞥,姜珩的心跳却快的不行。
像是有一束长长的光隔着岁月山河的两端穿透而来,跨越了星辰和海洋的距离到达的洪荒的彼岸,姜珩的耳中再听不见导师没完没了的责备,听不到同门的冷嘲热讽,听不到晚辈的奚落揶谕,她只能听到心里的水声淅淅沥沥的落个不停,最终长汇成河呼啸蜿蜒决堤,她的心如同被冰水泡过般冰凉又突然拧紧的疼,每一道划痕上都密密麻麻的刻满了:魏之光。
“师姐!快过来吧!严导师发了好大的火气……”陆叙紧张兮兮地偷偷呼唤姜珩,少年浓眉大眼显得格外青春洋溢,洁白的白大褂儿也硬生生穿出高级校服的感觉。
“来了!”姜珩飞快收拾好心里的异样情绪,快步的走向了医学研究室门口。入门清一色的白大褂儿们规规矩矩站在灰色实验台前,放眼望去,整个实验室堆满瓶瓶罐罐。绿竹环绕的小办公桌单独开出一间隔离间,修剪得体的红衣裙套装隐隐约约露出衣角。美景如斯还未细赏,“啪!啪!啪!”地敲桌子声就叫人头大。
“又是这样!怎么又失败了!说说看,这个提纯血清的要点我说过多少遍了,连本科生都做的熟练,你们就做不好?就这样还想救死扶伤?我怎么会……”严导师眉眼凌厉的盯着隔离间门口低头不语的姜珩,小姑娘低着头盯着脚尖一言不发,惟有一双眼睛像是受惊的小鹿乱撞般惶恐不安。
她身后的学生们无一不例外地低着头,皱着脸苦哈哈地面对导师的训斥,有的人已经好几晚没有休息,彻夜不眠地盯着培养基的菌种,眼底下乌青一片。
“严导师,是我们没有看护好试剂才导致实验失败了。我们下次一定注意!”姜珩还没开口就被陆叙掐了下手掌心,陆叙诚恳的低着头说着。
严妍脸上轻微一怔,久久不开口。
“罚211实验室的全体成员清洗整栋楼的离心机。”严妍起身冷着脸厉声说道,高跟鞋贴着地面的声音格外干脆。
“哎呀——我就知道这个老女人没那么好心放过咱们的!”褚钰的脸皱成团儿,恼火的撸起袖子愤愤不平道。
“珩宝,晚上人家要值夜班……”褚钰娇滴滴地对着姜珩抛媚眼。“帮你!”姜珩顶着媚眼艰难地说道,只感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真是爱你呀!回来给你带奶茶!”褚钰的声音立刻飘荡在空中,这妮子,估计早就打好小算盘了吧!
姜珩一一向实验室的同学们道歉,毕竟是自己的疏忽才让大家集体处分的。“唉,今晚又不能早点回去了!我好累啊,阿珩!”阮阮吐槽着无力的爬在实验台上,一双眼睛却带着笑意的盯着姜珩的钱包。“晚上请你吃馄饨”姜珩笑咪咪的摸摸阮阮的头顶安慰道。
“一个学化学的非要转行,师姐,你说说怎么每次都坑害我们呢?”宋青青阴阳怪气的擦拭着离心机,并用手肘碰了碰隔壁充耳不闻的江念年。少女的在阳光下影射出较好的面貌和身段,“可能是想活出自我吧。”江念年冷冷的说道。
宋青青突然就笑开了,泪花四溅。姜珩只能低下头假装听不到,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冷言冷语,实验室从来就不是安宁的地方。飞快地走到实验台拿出抹布,姜珩一动不动地若有所思。
她想,自己会不会永远也无法学好医?自己会不会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医生?自己会不会一辈子就只是个小研究生?
长久的出神使她眼睛模糊,“姜师姐!师姐!”陆叙叫了好几句姜珩才恢复神识,“你不用难过的,你不是专业的医学生,跨界本来就挺难的,你很棒的!”少年人绞尽脑汁干巴巴的安慰着姑娘,一双清澈眼睛里温润的像天然的磁石,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
“没事的,师弟。”姜珩咬着唇道。手上却快速的刷洗着一台台离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