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界山其实不只是刘顺义一家,还有不少逃难的人家也在两界山这边,不过并不成规模,而且两界山的商队进出往往也有军队保护,也无法形成有规模的盗匪,所以两界山的人户大多就都是野人。”
想起了自己瞎了,平时看东西也是用心眼观看的判官这次没有低头,只是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道:“那刘顺义也是个热心肠,不然当初也不会救了他的妻子。两界山常常会有男人出去打猎,一去不回留下孤儿寡母的情况,甚至是只剩下孩子。刘顺义看着这些孤儿寡母可怜,仗着自身武艺高强频繁进出山林狩猎,也算是养活了不少可怜人。”
“随着几年过去那些孩子们长大,一起加入了打猎的队伍,慢慢的就形成了一股小团体,后来干脆建了个庄子,学着养些家畜。集中资源的同时,收留一些没有父母的孤儿,后来两界山周边的人知道两界山中的野人收留孤儿,往往还把一些长相畸形或者四肢不全的孩童丢在两界山里。运气好的遇见了刘顺义庄子的人,那就带回去养着。运气不好没遇见,一般都被野兽分食的下场。”
“日子反正就这么过着,后来刘顺义有了儿子,儿子还自己找了个来历不明的媳妇。反正就这么过着,到了五十岁,体内隐疾爆发,暴毙而亡。来到地府,判算罪孽,算上鸡鸭鱼等小禽类,杀生有三千五百六十二之数。虽说在人间也救了不少孩童,但这些功德折合并不足以抵消罪孽。现在除去已经行刑的十三年,当还有二百三十三年。”
判官说完合上了生死簿,他似乎又忘了自己已经瞎了,转过头看向了刘顺义。此时的刘顺义身上的金光越发明显,如果说刚开始刘顺义身上的金光只是一层薄薄馄饨皮,现在应该象是饺子皮一样厚,刀山上的利刃能对刘顺义造成的伤害是越来越小,同时刘顺义的身体也开始慢慢漂浮起来,虽然不明显,但终归是有的。
判官“看到”刘顺义的这个样子,也猜到了个大概,应该是有佛门高人帮他诵经超度,过不了多久应该就可以离开刀山地狱了,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这地府的法令,自从地藏来了,真的不过就是一纸空文罢了。“
八戒瞟了判官一眼,开口打断道:”慎言!“抽了口烟,继续道:”你在这年岁也不短了,当年我骑谛听的时候你应该就在这里了吧。我记得当初你还想拘我来着,说我打扰亡灵,扰乱地府。然后被谛听一脚踹开了,伤好了吗?“
判官有点高冷的点了点头:”谢元帅关心,下官已无大碍。元帅当年强骑谛听,导致谛听狂性大发,地府多处都受到了严重的干扰,下官职责所在,必须站出来,所以下官这里的刀山地狱还好,最下面的几层的判官当了缩头乌龟,当时就逃出了不少犯人。所以下官以为,若是大人还要再来一次,下官依旧会那般行事。“
八戒收起了烟斗,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错,我喜欢。可这么多年还是一个判官,有没有想过换个地方干?“
判官摇了摇头:“平等王陆于下官有再造之恩,下官无以为报,只好辜负元帅美意了。”
八戒感觉有些可惜,但也没偶强求。
”行了,也别来那套虚的了。你这人我看着挺顺眼的,顺口来了一句,既然你不愿意就算了。但是给你两句忠告吧。地藏已经在地府站稳了脚跟,有谛听坐镇,所以饭可以乱吃,但是话不能乱说,当年谛听踢你那一脚就是一个警告。你只是个小人物,心里要有点数,真点了地藏的底火,平等王陆可保不了你。“
给完了忠告,八戒略施法力,将刘顺义从远处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刘顺义?“
刘顺义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下意识的点了点脑袋。
“你落到这半田地,后悔吗?如果你不去那个女人,或许以你的能力,你将是边关大将。然后按你的本事,成为边关大将之后,便能抵御外敌,造福百姓,甚至百姓还有可能为你建生祠,让你死后真灵入那封神榜,成为天将。怎么不必现在日日夜夜受着利刃加身之苦要强?”
刘顺义愣了愣,但是很快回过神来,坚定了摇了摇头,开口说道:“不悔,为什么要悔?能和我家那位过一生,虽然不长,但也足够了。总比浑浑噩噩听从父母之命娶一个不认识的强。而且,这些年我很快乐啊,她是唯一一个不会讨厌我的善良的人,她是唯一一个支持我做自己的人,如果要后悔,应该也是后悔不能早一点遇见她,那样就能和她在一起更长的时间吧。”
八戒会心一笑,他难得能在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看到这种名为“爱情”的东西,他觉得这次地府没白来。
“现在开始就呆在这里,午夜时分你可以回阳间一趟,回去以后说点你心里想的说的话,毕竟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还没等刘顺义明白过来,八戒便已是化作一道流光,飞向了远处。
刘顺义有些茫然的看着旁边的判官,判官只是淡淡的说了句:“听他的就行了。“说罢也转身离去,只留下了刘顺义一个人在呆在原地,直到判官派遣的一名鬼卒过来给他解释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过了个把时辰,八戒回到了阳间,轻轻的掸了掸衣袖。不由暗自感叹:“这次地府去的真值了,地府虽然总有一股幽玄之气刺鼻,但是宝贝可是真的多啊。”
与此同时的地府却不时的在各处想起暴躁的声音。
“老娘好不容易种的骨头草呢!哪个杀千刀的给老娘偷了!别让老娘知道了,老娘一定要拿孟婆汤把他的xx灌爆!谛听!快告诉老娘!”
“谛听!谛听!快告我,谁动了寡人的玄冥花!寡人要撕了他!我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枉死王!”
“呵,连我酆都大帝的东西都敢拿?敲鼓,召集十殿阎罗!本帝挖地三尺也得给那畜生找出来!本帝静心呵护了三千的五亩黑心鼠草啊!”
而此时的谛听回想起某人站在地府边缘对着大地说的话“你这一身毛长起来不容易,虽然我还是觉得你没毛的时候好看点,可是我也是个讲道理的人,你也没惹我,就这么剃光了你的毛也不好。唉,感觉有点可惜呢。”
谛听来到了地藏王菩萨的莲台下,本想躲个清闲,却不料地藏王菩萨见到谛听就开口说道:“谛听,贫僧用九幽之气灌注的黑玉莲台花被贼人盗了。是谁干的?”
谛听浑身毛发一炸,转身一个土遁,不见了踪迹。速度之快,让地藏王菩萨感觉自己似乎是第一次见识到原来谛听还有这天赋。不过看到谛听这般模样,地藏王菩萨或多或少也明白了原委,嘴里轻轻开口道:“天蓬那个浑货吗?罢了,罢了,都是身外之物,都是身外之物,出家人不为外物而动。不气,不气。可是为什么,贫僧还是好气啊!天蓬!别落贫僧手上!”
对八戒来说,这次的诵经的时间过得非常的快。因为上午游完地府之后,中午吃完素斋,下午刚念起《法华经》,八戒已经睡着了,之后唐三藏念的《弥陀经》和《孔雀经》八戒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似乎最后念的都是一些歌词。
唐三藏诵经一向是全心全意,对于八戒念的是什么,唐三藏全然没有注意,也就让八戒混了过去。
金乌落幕,玉蟾接棒,唐三藏按照仪式献祭果蔬纸人,种种香火,总算是结束了一整日的超度活动。
师徒两人吃了晚上的素斋,唐三藏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八戒拉住了他,低声说道:“师父,今夜晚点睡,子时之前弟子去找你。”
唐三藏有点迷惑,不知道八戒想要做什么,开口询问,八戒也不答,只是反复的提醒唐三藏晚点再说,唐三藏无奈,也就应了下来。
玉蟾一蹦一蹦的,时间来到了夜里子时。
“哒哒哒,哒哒哒。”
唐三藏的房门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唐三藏其实有点困,但是还是遵守了和八戒的承诺,并没有睡。
唐三藏拉开了房门,门前的果然是八戒。
“八戒啊,这么晚了,你想让为师做些什么,还是有什么要事要和为师说?”
八戒摇了摇头:“没事师父,就是让你看个故事。”
说完,也不等唐三藏反应,把唐三藏按在了房间的凳子上,然后会身关好门,自己坐在另一张凳子上。然后拿出烟斗,将烟斗在桌上敲了敲,只见一到白色的雾气从斗钵里飞了出来,化作了一面镜子。
镜子里有一对年轻的男女,男的身高七尺八九,身材健硕,面容刚毅,整个人给人一种威武之感。女的身高六尺,体态婀娜,长相秀丽,一看便是大家之女。
在镜子中,两个人在一片白茫茫的地方,手拉着手相互诉说着,只听那个男人面带歉意的说道:“苑雅,这些年我不在,真的委屈你了。”
那女子脸上梨花带雨,但却是面带笑容的说:“不苦,不苦。孩子们都有出息,柱子他们几个还回了大唐,现在都出息了。也就伯钦孩儿舍不得我,一直在庄子里陪着我。我这有吃有喝有人陪的,哪有什么苦不苦的。倒是你,这些年身边也没个人,都不知道你是怎么过得。”
唐三藏看的有点不明所以,对八戒问道:“八戒,这是?”
“师父,今日你我师徒二人给人诵经超度,这镜中男子就是今日我们超度的人,名唤刘顺义,乃是刘伯钦太保的父亲,那女子便是刘伯钦的母亲,刘张氏。”
“今日你我二人超度,去了他一身罪孽,不日就要投胎去了。如今上来,想见家人最后一面,也好心无牵挂的走。”
唐三藏听明白了原委,但还是有些不解:“那叫为师来看什么?”
八戒拿出烟斗,抽了一口,说道:“哦,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师父这么大了,也没有过一段情爱经历,应该不太了解这世间的情爱。今日让师父看看,开开眼。”
“那真是多谢徒儿的有心了。”唐三藏有种想抽八戒的冲动。但感觉八戒又是一本正经的,看起来好像是真的为了自己好的样子,又不好直接拒绝,也就按下性子看了起来。
刘顺义提手擦了擦妻子的眼泪,声音极其轻柔的说道:“我挺好的,一直在地府呆着,也没受什么苦,就是做了点苦力,卖点力气。其实挺好的,而且你看你相公我这身形,是不是和以前一样健壮。”
说着挽起袖子,露出自己结实的小臂给妻子看。刘张氏脸一红,赶紧把刘顺义的袖子拉下来,低声说道:“多大人了,不知羞,别让人看见了。”
刘顺义抓着妻子的手臂,一把将妻子搂到怀里:“这里又没外人,你怕什么。”
刘张氏把头靠在刘顺义的怀里,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样短暂的温存了一会,刘顺义开口对妻子说:“娘子,这次有幸得了圣僧念了经卷,消了我的罪孽,不日便要我再入轮回,投胎去。这次能上来见你已经是阎王开恩了,时间不多,我也长话短说了。”
“今日为我祈福的圣僧,你让伯钦好生谢送,不要怠慢,万万不要怠慢。我下去以后会跟阎王求情,希望能让我再等等你,如果你下来的时候没有看见我,那就应该是阎王不许,你也别费心思了,能转世就早点转世。地府不是什么好地方,别留恋,别那些经年老鬼给被骗。下地府了就直奔转轮台,投胎去,其他的什么都别管。”
“唉,你看我,我这说的都是什么。你还好好的活着,我干嘛跟你说这些。娘子,能活着就好好活着,现在伯钦和那些孩子们出息了,你就好好的享享福。我在下面不着急,今次圣僧给我超度了之后,下面的官差对我客气着呢,你千万要好好的活着。伯钦还有孩子,伯钦的孩子还有孩子。都需要你这个当家人照看着呢。”
说道这里,刘张氏本想说话,刘顺义的身子却是一顿,然后直接开口,不让刘张氏插嘴,语速也加快了起来。
“要是我能在下面等着,我还等着你跟我说说孙子和曾孙的情况呢。时间快到了,要走了。这辈子我觉得我做的最正确的事就是当初救了你,跟你一起逃了出来,我不后悔。你要好好活着,要好好替我看着这个家。”
说道这里,刘顺义的语气越发的温柔。
“今日有个神仙,问我后不后悔娶了你,我说不后悔。因为这世间,在月色和雪色中间,你是第三种绝色。与我而言,日月星辉之中,你是第四种难得。遇见你便是我一生之幸。”
说完这些话,刘顺义的身子开始快速变薄,几个呼吸之间就已经只能看见个隐约的人型,在最后快要消失的时候,刘顺义似乎是鼓起了勇气,大吼出了一句:“娘子!我下辈子还想要娶你!还要护你一生!”
刘张氏眼泪如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