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娘未婚时深居闺中，婚后鲜少与人接触，根本没见过江临这般泼辣之人，因而一时之间束手无策，讪讪地望着江临，半张着嘴不知说什么才好。江临假意替换真心，眼泪本就不多，流尽后等不来英娘安慰，只剩干嚎。她斜眼看去，英娘木头一样思索，阿齐厌恶之色甚重，她心里高兴了些，搜肠刮肚一番，又道：“我有他这样的儿子不如去死！妹妹难为你辛苦一番救我，可我真活不下去啦！”
“不要！”英娘抓住江临，被她言语一激，想起她凌晨情景，那时她见阿齐浑身湿漉、腿脚染血、面色苍白，赶紧去拿食物给他，阿齐却要她先烧水为江临清洗。思及于此，她思路清晰许多，抬臂搭在江临肩头，温柔安慰道：“怎会？我男人回来说，他见你们时这孩子一直拉着你，上岸了手都不肯松，不然也不至于腿撞到石头划了好大一条口子，骨头都露出来了。饶是如此，他还背了你一路。大嫂，我若是得子如此，今生都无所求了。”
江临看向阿齐，见他将头扭向一旁，脸颊异红，又将目光下移，看他右腿裤管高卷，小腿外绑着白布，隐约可见猩红之色。江临想起方才不问青红皂白便打阿齐，又故意将他戏弄，面皮不由发烫，可转念一想，一切皆因阿齐在河中装死吓他而起，她有何举动都是人之常情，心中愧意顿时消减大半。江临斜眼瞟着阿齐，见他一脸傲然，顿时余下愧意又消一半，下巴微抬，道：“你腿没事吧？”阿齐鼻发嗤声，将头全扭向窗外。
江临指着阿齐对英娘道：“妹妹你瞧，我没冤枉他吧？”她这语气像极了两个小孩吵嘴要母亲做主，英娘初时一愣，随后抿嘴轻笑，想着江临年纪虽大，可心性却犹如孩童，而阿齐不过八九岁，却少年老成，母子反差如此，也怪不得会闹到跳河的地步。她拉江临坐到桌前，又去招呼阿齐，“好孩子，给你娘认个错，她寡妇失业的，守着你也不容易。”
阿齐脸孔通红，握着双拳朝江临喊道：“她才不是我······”话未讲完，江临如离弦之箭般冲过去，左手捂嘴，右手按肩，将人压到床上，仗着英娘看不到，冲阿齐挑眉努嘴。阿齐气恼羞愤，百般挣扎，可他被压倒，右腿又使不出力，挣扎几下都没能将江临推开。江临笑道：“好儿子，娘不对，你快别生气了，不读书便不读吧。”
阿齐杀气腾腾，一张俊脸气变了形，心想自己母亲何等尊贵、高雅，眼前女子却敢冒认，当真可恶。江临见他恼怒，心中畅快无必，五指张开抓他脖领，将人拉起，凑在他耳边悄声道：“臭小子，你是怕船上的人不追来是吧？想死你给我死远点儿！别连累别人。”阿齐眼珠瞪得溜圆，扬臂绕过江临后颈，下了死力气地勒。
阿齐直往她脖颈吃痛处施力，江临只觉后颈处如有巨石压下，咔嚓咔嚓，骨头要断了般。她低下头，双手朝阿齐抓、打、拍，阿齐身子向后，仍不免被江临打到几下，他加重力道，江临嗷嗷而叫，抬起腿直往阿齐右腿上踹，阿齐吃痛，左手抓住江临秀发。
英娘从未见过母子互殴，更别提打斗如此激烈，倒像是有什么血海深仇般，她呆愣愣立于原地，手足无措。忽地，一只长尾水鸟落在窗棱，悠然地抖落黑羽上水珠，对着英娘啾啾而叫。原来英娘心善，每日常将将米面、杂蔬放在窗上喂食水鸟，这便是常来光顾的一只，可它连叫几声都没见英娘去拿食物，煽动翅膀飞到她眼前，却见她目光呆滞，顺着她目光看去，看到两人厮打正酣，招招用力、圈圈到肉，黑豆眼蓦地瞪大，全身瑟瑟，长鸣一声扑闪翅膀逃窜出去。
英娘听到声响，扭头向外望去，只见湛蓝空中一黑点。这时，江临叫骂之声传入耳中，英娘“哎呦”一声，冲上前去。可江临掌花乱飞，英娘无法近前，急红了脸，在旁跺脚喊道：“大嫂，莫要打了，莫要打了。”又对阿齐道，“阿齐，你身为人子，怎可对母亲动手，快快松手。”阿齐听到“母亲”二字，想起已故亡母，又念及宋清，心里疼痛难忍，缓缓松手，结结实实挨了江临好几巴掌。
英娘挡在阿齐面前，瞧着江临虎虎生威的母大虫模样，身子直抖。江临以手代梳，打理散乱长发，不想几下之后，手心竟多了一把乌黑发丝。江临长发黑亮如锻，平素十分爱惜，每日涂兰花油养发，夜间休息用素锦裹住，平时阿月梳发都极为小心，可阿齐这个兔崽子却一而再再而三扯它，看此时的掉发量，想必在水中青丝也没少被扯下。江临怒不可遏，伸手又要去打阿齐，却被英娘挡在身前，“好大嫂，快别生气了，阿齐小孩子，你慢慢教就是。”
江临头昏脑涨，任由英娘把她拉到桌前，手里塞了一双筷子，推着肩膀道：“大嫂吃饭，你们睡了大半日，想必饿坏了。”江临瞪着阿齐，阿齐回瞪一眼。江临心道死小子，怎么不在河里淹死。殊不知，阿齐心里所想和他如出一辙，懊悔两次三番救她，没让她在河中淹死。
英娘瞧阿齐立在床前兀自生气，又过去将他拉过来，手贴后背将他推至江临身前，笑道：“大嫂，你这孩子长得多俊，怎舍得动手。好孩子，日后一定要孝敬你娘才是。”英娘将阿齐按在长椅之上，把筷子递到他手中，让他吃饭。阿齐见桌上两碗稀粥、一盏青菜、一碟鱼干，鱼干半个巴掌长短，身上覆着一层白鳞，闻之淡淡腥气。阿齐过去锦衣玉食，离家十几日里，宋清竭尽所能照顾他食，是而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可眼前粗陋饭，让他心中突地一恸，才真切意识到“逃亡”二字的凄苦，不由鼻子发酸。可转念想到：颜回箪食瓢饮居陋巷，却不改其乐，他堂堂男子竟因几口吃食而自伤落泪，简直可悲可耻。阿齐在心里将自己狠骂一通，拿起筷子夹起一条鱼干，刚离桌面，就被人拦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