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抱着膝盖晃起身子,弹掉眼角的笑珠,道:“阿齐,你一垂髫小儿,装什么成年男子。大晚上的,快别说笑逗我睡不着觉了。来来来,快睡吧。”江临手拍床侧,示意阿齐过去,阿齐“哼”一声扭过头,冷然道:“那是你不知礼数,我自幼庭讯便是如此。”
江临听他话里满是鄙薄,不由微怒。心道你倒是知礼数,可惜来路不正,乃是母亲与他人私通所生,你父亲羞辱之下将你追杀,你却顾忌“庭训”,当真可笑可叹,又可悲。江临想到此处,又念及他不过八九岁幼童,正是人嫌狗厌年纪,何必与他生气,于是转身躺下,拉过被子盖好,道:“你愿做看门神就做吧,我是要好好睡一觉,明日的路还长着呢。”
阿齐将两条长凳首尾相接,原想躺上凑合一晚,可那长凳不及巴掌长,实难躺下做床,两条相并又过短,他试了一二,扯了条长凳到桌前坐下,将被子披于身上,随后吹灭油灯。
室内顿时一片黑暗,江临有些怕,起身将帘子拨开一道缝,小声喊道:“阿齐,阿齐?”阿齐不语。江临从帘子中钻出大半身,银月清辉透过窗纸落在地上,坑坑洼洼的。她把视线挪到房屋正中,就见黑压压的桌子鼓出一团,“阿齐,阿齐你听不听得到?”
阿齐趴在桌上,本就十分难过,听江临一直聒噪,心中更是烦闷,越发睡不着,厉声道:“闭嘴!”江临撇撇嘴,重又躺下去,帘子却没拉下。她瞪着一双明珠似的眼,左思右想的还是不放心,掀开帘子从床上跳下,光脚走到阿齐身边,扯开被子,拍着他肩膀道:“阿齐,你先别睡,我有话和你说。”
阿齐大为恼火,拉着被子蒙到肩上,喊道:“做什么?你若不想睡,便把床让给我。”江临左右打量,手指竖在嘴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嘘。你小声些,别吵醒英娘和孙大哥。”灰蒙之中,阿齐看不太清江临样貌,可听她声里夹杂恐慌,心软下来,将身子朝旁边挪了两分,才道:“何事?”江临手按在桌上,上身朝阿齐倾去,“我和你讲,我一闭眼,脑中便都是打打杀杀,箭、火、水,还有你那个宋姐姐,她满脸的血,要我们快逃。阿齐,你说那些人会不会追来啊?我心里实在害怕,要不你还是上床来睡吧,我保证离你远远的,哦,一个床头一个床尾,中间放着东西好不好?况且,英娘他们将我们当成母子,不会有任何流言蜚语影响你君子风貌的,好不好?”
阿齐想说“君子慎独”,可转念一想,他们确实没有逃脱危险。宋清设计她与郑云焚火而亡,为的是将两人尸身烧毁,让他们将郑云误会为他,好使他逃脱追杀。可常人或许信以为真,若是经验高明的仵作查证,定会发现那是个成年男子。不过也有可能,他们在火势未盛前将宋清、郑云救出,自然发现他逃脱,立时就追赶来了,说不定他们就在周围寻找他。他一个人目标明显,若是他和江临在一起,还能打个掩护,再者,江临诡计多端、伶牙俐齿,能带他逃过也极有可能。思及于此,阿齐几乎答应下来,可脑中又想起君子之道,将话又咽进嘴里。
江临等了片刻,不见阿齐答复,估摸他又“犯病”,便道:“阿齐,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的小命就是青山,礼义廉耻君子小人什么的,都是柴。青山都要没了,还谈什么守护柴,不是说笑吗?好了好了,这次听我的,你就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阿齐自从开蒙后,接受的便是儒家经史教育,以正心、诚意为修身之要,讲究的是君臣父子、伦理纲常,追求的是德行齐备、君子端方,若不是这几日相处中,已对江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有所了解,乍然听她“青山”“柴”的论断定要气得嘴斜眼歪,饶是如此,他依旧愤懑不平,可情势所迫,他又不得不屈服,只能心里祷告“圣人莫怪、情非得已”,又厉声警告江临,“那你要起誓,日后不对任何人说起。”
江临心中暗笑,将被子朝里挪些,连连点头:“好好好,我起誓,若要违背誓言,便肠穿肚烂。”阿齐“嗯”了一声。江临欢喜地帮他把被子放到床上,随后推开窗向外探看,此时月华正浓,清景无限,她无心心上,将窗子关上锁好,又招呼阿齐把桌子抵在门前,两条长凳倒放其上,做好之后,才爬上床,问阿齐道:“你睡外边?”
“床尾。”阿齐躺到江临脚下,略一思索,又转了个身,将背对着江临。江临撇撇嘴,心道我偏不去床头睡,晚上定要狠狠踹你几脚。可躺下后,别扭非常,又悄悄挪到床头,小腿以下搭在床边,分外不适,随后她调转身子,将头冲在外面,却想若是有人冲进来,岂不是一刀就将她头砍掉,顿时瑟瑟发抖,赶紧又竖着躺好,将双脚悄悄塞到阿齐被子里,见他没动静,又塞进去些。她瞪眼看着窗前一片白月光,悄声道:“阿齐,你睡了吗?”阿齐没有回应,江临却不气恼,手拉着被角,思绪纷纷,每当想起可怖情景,就用脚趾碰一下阿齐,再喊一声他名字,不知过了几时,终于缓缓睡去。
过了半晌,阿齐起身,用被子抱住江临脚腕,将她双脚挪到她被中,随后把被子牢牢掩在身下,方才躺下。睡了片刻,感到腹部窝了两块凉冰,他起来一看,就见肚皮上紧贴一双雪白玉足。他皱着眉头,喊了两声“江临”,得到两句模糊应声,脚却往他身子上贴得更牢,他皱起眉头,捏着她脚腕再次把脚移开,可看到细长脚趾蜷缩起来,不由轻轻叹气,将江临被子拉下来,好生地掩好,又将自己被子打开,盖在上面,才又躺下。不曾想,睡了一会儿,江临双脚又蹬到他大腿上,他起来再裹好盖好。如此往复,一夜之间,竟不知起来几次,直到凌晨,他实在困顿才缓缓睡实。
江临一早醒来,看倒头顶麻布顶账,神情愣怔,许久才缓缓清醒,眼睛朝脚底看去,却见阿齐面对着他,先前裹的大胖虫茧业已打开,自己双腿直直伸在里面。江临吐了下舌头,心道若被阿齐发现,他定要吵闹不休,礼仪道德扯上一大通,她眼盯着阿齐,缓慢将脚抽出,一摸暖呼非常,双手握住取暖,心想一日凉过一日,要及早准备些过冬衣物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