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暮色四合,街灯昏黄,江临孑然一身朝枫林街走,路上行人纷纷朝她望来,可她无暇顾及,心里说不出的欢喜。她一直以为,她和阿齐冲突的根源是银子,这下有了银子,两人也无须再争吵,虽说互相看不上眼,但结伴上路,好歹有个照顾。江临越走越快,最后索性跑了起来,可等她到了枫林街,从街头找到街尾,又从街尾寻到街头,来来回回好几遭,都没看到阿齐的影子。她问了来往行人,都说没注意,只有一个卖胭脂水粉的小贩,说有那么一个孩子,问了驿站,不知是不是去了那里。
镇上只有一家驿站,江临急匆匆赶过去,到的时候,天完全黑了,行人寥落,驿站前两盏灯笼照着门前一射之地,秋风飘过,卷起地上黄叶打在破旧的木门上。
江临吸了口气,上前敲门,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一个人,个子不高,身材消瘦,头上一定半新帽子磨破了边,揉着腰摇头晃脑地走了出来,抬一抬眼皮,问:“住店啊?”
“大哥,是住店,但也打听个事儿,有没有一个八九岁,大概这么高,”江临在下巴处比划了一下,“一身蓝布短打的男孩子住这里啊?”
“没有,今日算你拢共三人,那一对是夫妻。”那人打了个哈欠,“住不住,算你便宜些。”
江临心道这镇上仅有这么家驿站,阿齐若是不在这里,会去哪里?难不成刚才那个小贩记错,她去的是客栈。如今他手里有了银子,去客栈也未可知。江临便问:“请问大哥,这镇上可有其他客栈?”
“有,叫临河居,你走过这边路,看见条河,沿着河走一里多路便到了。”小二说完,掸了掸肩头,也没再留人,几步迈上台阶关上了门。
路前路后浓黑如墨,江临心里害怕,从驿站阶前的柳树上折下一枝握在手里,忽地,远处遥遥传来几声狗吠,江临心头猛跳,脖子缩进衣领,惶恐的双眼四处梭巡,可又不敢太过仔细,生怕见了什么脏的东西。她愣了片刻,狗吠渐止,三魂七魄才回归本位。她拍拍胸口,深吸一口气,将柳条甩起来,嘴里嘀咕着“普天神佛庇佑”的说辞,步子一步赶着一步,呼哧带喘地总算奔出巷子。一见到光亮,她胆子大了起来,想起自己方才的模样,不由笑了,蓦地又回身啐了一口,“驿站这样偏僻,倒不如叫义庄。”
忽地,斜对过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倒吸一口凉气,颤巍巍地睁开眼看过去,就见一只肥硕的花猫弓着腰,溜圆的眼睛瞪着她,喉咙里发出呼噜声。
江临继母有只叫柳儿的猫,很是乖顺,看到人也不怕,可眼前这只黑猫大野猫凶得很,见江临不动,朝她扬起了爪子。江临心道: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小畜生都敢欺辱我。她举起柳条朝大花猫抽过去,“蠢东西,瞎了你的贼眼,老娘是你惹得起的吗?还不快滚,不然打得你皮开肉绽!”江临抿了下唇,把手掌摊开给大花猫看,“你看,会破会流血,很疼的!疼得你走不了路。”
江临瞪大眼睛凶狠地看着大花猫,大花猫黄褐色的眼珠滚动几圈,“喵”一声走了。
江临腿一软,蹲在了地上,身上冷津津的,风一吹打了个哆嗦。她紧了紧袖口,扶着膝盖缓缓站起来。
前方灯火见明,她心里却越加沉重,她脑中突地涌起个念头,阿齐根本不在客栈。她说不清为何会如此,可离客栈越近,这个念头越强烈。不多时,江临走到临河居,抬头看去,“临河居”三个大字在夜风中缥缈如雾,晃晃悠悠着化作一汪冰水,直涌入她心底,冷得她都没有力气走上台阶。
江临,不要怕。阿齐在与不在,都已尘埃落定,不因你到来而改变。如若他不在,也不必心疼银子,就当落在马车上,反正你身上还有些钱,日后的路从长计议便好。江临宽慰好自己,一鼓作气走上台阶,敲门道:“有人吗?请问有没有人呀?”
“来喽。”一道长音过后,门被打开,一身穿黑夹衫,七尺余高的十七八岁男子钻了出来,他窄脸小眼,看人时满脸堆笑:“大嫂,来住店啊?快请进快请进。”
“哦,”江临挽了下头发,站在门口朝里打量,只见宽敞整洁门厅里摆着几张红木桌,两张上面堆着碗盘,有个包着头巾的大娘端着盆子在清扫。江临见她将半条鱼倒在盆子里,不由咽了下口水,恨不得喊大娘停手,把剩下的东西给她吃。
“大嫂?大嫂?您不住店?要用餐?”小二问。
“不,住店。”江临笑笑,在小二引导下进了门厅,眼睛却一直朝那两张桌子扫,“小二哥,你们这家客栈还不错。”
“是啊,大嫂,我们这虽是个镇子,可有漕运码头,往来商旅不绝,我们店可比许多城里的都好呢。”小二热情介绍道。
“那多少银子啊?”江临想起自己身上的二百文钱,有些打鼓。
“上房一百五十文钱。”小二笑道。江临脸上笑容僵住,“下房呢?”
“八十文。”小二道,“下房也是好的,有热水、早膳,不过就是在一层,稍微潮一些,其他和上房没差别。”小二答道,脸上没任何看不起神色。
江临拧着秀眉,悲戚哀伤地半低着头,“小二哥,实不相瞒,我是家乡受了大灾带着儿子投奔亲戚的,无奈路上和儿子走散,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子,他长得分外好看,眉若远山、目似朗星、唇红齿白年画娃娃一般。”
小二思索片刻,摇摇头,道:“大嫂,我今日一直在店里,不曾见过八九岁小孩子。要按照您的说法,孩子肯定十分打眼,我见了啊,定然忘不了,但真没见过。”
江临双手掩面,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若丢了可叫我怎么活。”江临装模作样地抽泣,眼睛却往那大娘那边扫,大娘听到动静,放下手下活计过来询问,江临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大娘感叹不已,陪着落了几滴泪。
江临歪倒在大娘身上,闻着她身上的油脂味儿,想着自己已有多日没吃过纯肉,竟恨不得咬上两口。
大娘道:“好孩子快别哭,你那儿子在哪里走失的?我们镇上一向平安,绝没有拐子,不如你先住下,明日去衙门问问。”
江临将自己想象成三月春柳,娇柔地从大娘身上起来,以手挡面,抽噎得特别动人,“我这路上为了找儿子,银子都被骗走了,只剩下这五十文,又能去哪里。原想去做工,又怕误了寻子,已然两日没有吃过东西了。大娘、小二哥,我口渴得厉害,能否给我碗水喝?喝完我便走,不打扰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