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飘絮泪水连连,然而还来不及说话,便被阿齐推开,阿齐望着江临,悲伤得难以自抑,声音都变了调,“江临,你不要去,我去!”江临见他一张小脸花瓜似的,到了嘴边的挖苦咽了进去,走过去抱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道:“这次总该算一次了吧?”
阿齐摇着头,泪水横飞,哽咽之音似要穿破喉咙。他想跟江临道歉,又想跟她道谢,还想和她说些其他的,但那些话争相恐后涌上来后,齐齐堵于喉咙口,除了让他不断哽咽后,一字都讲不出来。
江临抬手在阿齐头上揉了一把,心中竟泛起些生离死别的悲壮,她松开阿齐,再次向风飘絮道:“你定要好生照顾阿齐,明晚酉时二刻我会打开凤栖阁东南角门,你带阿齐过来。不过,若是你晚了,那就不是我的过失,你也须放了阿齐。”
风飘絮眼角泪痕潸潸,咚地跪倒在江临身前,向她恭恭敬敬叩了三头,道:“姑娘大恩大德,今生难偿。若有来世,定当结草衔环以报。”江临噗嗤一笑,握住风飘絮双臂将她拉起,道:“若真有前世来世之说,那恐怕今生是我在还你债。好了,不许哭啦,好生休息。明日你大仇得报,是值得庆贺之事。不过风姑娘,你当真想将凤栖阁一窝端?”
风飘絮眉头深锁,面露不虞。江临道:“算我多嘴,我便做好我应诺之事吧。”江临在阿齐肩头拍了一下,大步朝门口走去。还未及出门,身后传来风飘絮的喊声,江临回头,风飘絮凄凄切切地道:“江姑娘,花园桂树下有我埋的银票,虽不多,也权当是我谢你之情。”江临笑一笑,不等风飘絮说完,转身便走。风飘絮既然心意已决,她多说无益,她不想听感谢与抱歉,更不想听她的苦衷与情非得已,只想赶快结束这一切。不过,风飘絮的银票,她还是极有兴趣。
下楼时,郑老板正站在柜台前算账,见她背包袱下来,寒暄道:“小娘子要结账吗?”江临见他夫人不在,笑道:“出去买东西,我阿妹阿弟在房里休息,郑老板费心照顾,饮食上也要仔细,不可偷工减料,否则我回来绝不饶你。”她拿了半两银子交给郑老板,要他将三餐准备好送到房中。郑老板欣然应了,江临嘴角噙笑,道:“我阿弟与阿妹感情深笃,性子倔驴似的,若他言语上有何冒犯,郑老板还望海涵。”说着,摆一摆手,扬长而去,徒留郑老板两股战战,暗自心慌。
西市距客栈极近,江临溜达着前行,不足一刻便到了景明坊。她在门口交了三十文前,拿着木牌到东南角,那边都是贩卖苦力的,有光脚的五六岁女孩儿,有头包布巾怀抱婴儿的妇人,有三五成群聚蹲在地上说笑的短打男子······江临找了个日光足的角落,正要与旁边的大娘聊几句,就见方才还蔫头耷脑的一群人一窝蜂似的奔向北边,顿时尘土狼烟,直呛鼻息。江临以手扇风,踮脚望去,就见一身穿万字茧绸长衫,长得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一边剔牙一边仰着下巴拉长声道:“三个长工,每月休两日,四百文钱。”
方才在墙根下蹲着的几个男子,你挤我推挤到男人面前,嘴里喊着:“大爷大爷。”那男人鼻孔朝天,这个看看牙口,那个拨拨头发,好一会儿才选了三人带走,剩下诸人回到原处,继续说笑。江临走过去,拉着裤脚蹲下,从包裹里拿出路上买的瓜子给众人吃,笑道:“各位大哥好啊,小妹来找个活计,还请大哥们多关照。”男人不会拒绝任何主动的女人,哪怕她长得丑。江临左脸伤痕虽未完全痊愈,可也不似当初斑斑赖赖,加之她嘴甜,又拿东西出来吃,男人们乐呵呵地跟她寒暄起来。江临问了些事儿,余下便听他们吹嘘,天上地下毫无边际,她也不烦,反而觉得有趣。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个黑脸小眼,留着八字胡,穿得极其体面的男人迈着四方步走了进来,周围等待的男女纷纷露出不屑神情,向旁边退了几步,躲开男人。江临瞧着那男人的小胡子,心里笑道:老龟公可算来了,让姑奶奶好等。她站起身,拉了拉蓝布褂子,又将左额角头发捋下几缕,娇娇弱弱地迈出步子。方才与她闲话的国字脸男人急喊她一声,轻声道:“大妹子,他是凤栖阁的管事。”
江临将剩下的半包瓜子放到男人手上,笑道:“我找的就是他。”说着,朝管事走了过去。国字脸男人满脸皱纹皱得更深,喃喃道:“看着也是个好人家的媳妇,原来是从事这行当,哎,可惜可惜。”他叹几声气,低头见到手上瓜子,嫌弃地将其抛到地上,远远地走开,唯恐沾到什么不洁之物。
江临走到管事身前,盈盈一拜,滚出几滴泪珠,凄凄切切地喊着“大爷救命。”管事捻着胡子拿乔,许久才拉长声音问一句,“何事啊?”江临抽泣着诉说身世,乃是丈夫亡故,舅姑歹毒,欲将她卖人为妾,她不应允,三天两头遭到毒打。她趁他们不备逃出家门,只盼赚得几文钱回娘家去。江临道:“大慈大悲的菩萨大爷,您行行好,赏我个差事吧,我不怕苦也不怕累,什么都做得。”江临见他仍不讲话,心一横,眼角微扬勾出些媚意,嫩白小手拿出三十文钱,飞快塞到管事手上,并道:“大爷,以后也少不了您的。”
管事上下打量着江临,一眼就看出她还是黄花大闺女。她虽非美女,但身上良家妇女的清丽及纯净也是不错,他想着反正给姑娘找粗使,与其是个四五十岁无甚趣味的黄脸婆,不如白白嫩嫩的大姑娘,瞧她哭戚戚的,倒有几分可爱。他将三十文钱又放回奖励手上,趁机在她手背上捏了一把,只觉温腻绵软,好似良品美玉,比凤栖阁小丫头更好。管事意动神迷,道:“你可知我是何人?”江临脆生生道:“大善人!我看了这许多招工的,唯有大爷器宇轩昂、英俊不凡,好似天上神仙般。我想大爷这般面善,定能帮我逃脱苦海,才厚着脸皮相求。”
管事在凤栖阁作威作福数十年,姑娘、小丫头、老妈子有的怕他,有的恨他,有的奉承他,有的看不起他,却没有哪一个像江临这般崇拜他。管事捋着胡须,斜着绿豆眼将江临打量,见她双眼清澈、面带崇拜,天真无邪至极,心底一股电流“嗖”地蹿到四肢百骸,直将他电得四肢乱抖,几到极乐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