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我······我不是不答应,只是······”阿月低头敛眉,神情凄凄,细白的牙齿咬着唇角,跪在她身前,艾艾不能语。
她见阿月似有松动,上前扶住她双臂,将她缓缓拉坐榻上,“阿月,你不要怕,听我说,你可以的。”
“县主,我跟着你十余年,还是头一次见你说这么多话,而且说得这样好,我都要不认得你了。”阿月看着她,声色慌张,素指纤纤,紧握衣摆。
她看向阿月衣袖,突觉几分异样,她身上所着麻香色织金小衫乃是金陵云锦,质地轻柔,行动处飘逸若流云,故而以“云”字为名。可此时,广袖低垂,袖中仿佛装有重物,袖口两只金线蝴蝶撕扯变形,恹恹无生气。她心里一突,问道:“阿月,你袖子里装东西了吗?”
第三章,梦魇
阿月眼中决绝一闪而过,她惊慌站起,刚要唤奶娘,就见阿月从袖中拿出一枚圆滑光亮大石,面目狰狞地朝她砸来。她躲避不及,额头挨了一下,顿时头脑木涨,眼前渐渐模糊,热血流将下来,糊住眼睛,一眼清明一眼血红,景象诡异变幻。她站立不稳,软身倒下,后脑重击在地,嗡的一声,耳中长鸣不已。生死之际,她胡乱挥舞双臂,想抓住些什么,却被阿月再次砸到额头,这下过后,她双臂重重垂下,再抬不起。
“阿月,你······”她发出了轻微但满含留恋的渴求声。
“县主,不要怪我,我不想的。”耳中传来阿月没有什么温度的声音,“你为我费尽心思,也不想枉费吧。你放心,你走以后,我一定安分守己、相夫教子,做一个你期盼中的好王妃,绝不会让人说侍郎大人说我们北朝半个不字,日后如若和侍郎大人能够相见,我也会维护你孝女的名声,告诉他你突染恶疾,绝不是这处心积虑之人。”
“阿月,你还罗唣什么?”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她震惊不已,奋力睁眼看去,红色的血帘里,她的奶娘,和善、温柔、亲切的奶娘,笑意如同往昔,像幼时每一个哄她入眠的夜晚那般,慈爱地看着她,缓缓地附下身。
奶娘气息灼热,犹如炉灶柴火,烈烈喷洒于她脸颊、颈部,她心如刀割,又满腔不忿,泪珠簌簌落下,“奶娘”两字在喉咙冲荡。奶娘盯着她,突然目光阴狠,一把抓住她发丝,将她提到面前,嘴角笑意却始终不变,香柔、温馨,和记忆中别无二致。
她受不了疼,痛叫出声,可却似雪落大地,哑然无响。她太疼了,疼得发不出声。
“阿临,奶娘最疼爱的小阿临,奶娘在身边十五年,竟然没看出你的心思这么深。你说你不想像你母亲、继母、我、像这世上每一个女人那样生活,你要自由,你要你自己,真好啊,像个男子那般潇洒恣意,真好啊。可是奶娘的小阿临,你有没有想过,你过得成吗?这世道允许你过上那样的日子吗?奶娘看出来了,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所以奶娘不怪你,也不逼你,奶娘成全你。你就好好地走吧,飞得远远的、高高的,如那苍天之上的雄鹰一般自由翱翔去吧,谁都找不到你,谁都看不到你,就你一人。阿临,好不好,阿临?”奶娘加重力道,额头鲜血汩汩猛流,落到脖颈,窝在锁骨处,湿滑腥膻。阿月愤然将行凶石块掷于地上,跪趴于她膝头,凄凄惨惨叫着“县主”,泪水打湿了她藕荷色睡裙,袖口上两只金线蝴蝶扇动翅翩跹欲飞。
她耳中传来轻灵之音,抬头看去,窗外飘来五彩云朵,托着她与世俗相悖之美梦,悠然至她身前,它们缭绕飞旋,轻声地呼唤着她招引着她,要她和它们走。她伸出了手,忽地,一人于她脑中尖叫起来,她清醒过来,挣扎着从云朵上跳下去。不,她不能和它们走,她要活下去,她要尘世的幸福,她不能死,她要逃脱,她要寻得一线生机。
她急速地喘息,手朝后胡乱地拍打着奶娘双臂,心里数过十个数后,慢慢地将手垂落,与此同时,伸直了腿。阿月“啊”一声喊了出来,“奶娘,县主她死了吗?”奶娘压低声音冲阿月道:“要死要死,大惊小怪地叫什么?还不快把准备的东西拿出来,非要把血流得到处都是吗?”
奶娘将她置于榻上,端坐与前,目光温柔,伸手抚摸她血红脸颊。她闻到奶娘身上独特气息,母亲去世后,记不清多少难眠之夜,她枕在奶娘怀里,奶娘抚摸她发丝,或是脸颊,或是后背,鼻尖萦绕奶娘气味,好闻、静谧,她渐渐安心,随之入梦。
奶娘于她之情,远胜父亲,是她生命中最重要之人,她本打算带奶娘一起走,将她视若亲母,伺候她,照顾她终老的啊。所以,奶娘为什么要杀她?她叼着嘴里嫩肉,既怕用力过猛嘴边有异被奶娘察觉,又怕力小起不到作用哭出声来,咬一口换一处,半晌满嘴血腥。这时,她见奶娘抬起手来,放到她鼻下,幸好她早有准备,憋住了气。奶娘探不出异常,停留片刻,终于确认她是“死”了,眼中划下两行清泪,木然地从她身边起来。
意识渐渐模糊,身上热气缕缕飘散,她怕她真会死去,忖度着或许可放手一搏,只要她到窗前喊一声,下面护卫便能听到上来救她。她又想到手腕玉镯,若是将其打碎,以锋利断口插入奶娘喉咙,或许能将其制住。但转念一想,奶娘身强体健,她安然无恙时,或许有两三分胜算,此时她虚弱无比,无论是奔到窗前,抑或砸断玉镯,只要她有动作,奶娘都会反击,轻而易举将她制服并彻底杀死。
可若按兵不动,血这样流下去,她还能坚持多久?突然,心里一股意念升腾出来,她极力为自己鼓劲:江临,不要放弃,想想你未来的美好生活,你要坚持下去,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接着她看到门被推开,阿月的声音随之响起:“奶娘,我拿来了。”
“嗯,给她擦擦,她爱干净,别让她脏着上路。裙子拿的是她喜欢的粉的那条吗?还有被子,她怕冷,盖好了。”奶娘殷殷嘱咐着,好似在家里那般寻常,她差些就要落泪了。可想到奶娘的所作所为,她的这些话只能增加她心里的恐惧,冰冷将她从上到下环绕,她甚至隐隐有发抖的征兆,加大力度咬住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