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8日，早上10点，柯一丁再次来到那个破旧的小区，可能是习惯了或者是注意力被转移了，他对这里的不舒适之感竟然小了许多。
他来到晓峰家楼下的垃圾堆，依旧高积如山，不过此时并没有尸体。
小区里依旧没有什么人走动，因为这个时间大部分人要么上班要么上学，唯有那个茶叶蛋摊位上还坐着一个男人。
他就是周福，绰号傻福。他五十多岁，脸上脏兮兮，身上披着大棉袄，因为冷两只手都藏在衣袖里，缩着脖子，哆嗦着。
明明他身后就有个炉子的，却不用。这倒不是因为他傻，而是因为不舍得用煤。还记得上一次，乔遇见曾经说过傻福的父亲是瘫痪，年纪又大，家中要花不少医药费。而他们的生活来源一是靠傻福父亲微弱的退休金，二是这个茶叶蛋摊子了。所以对傻福来说，一切就是能省就省。
傻福未来能够成为晓峰失踪的时间证人和目击证人，柯一丁没有去打扰他。
柯一丁只是想来确定下在案发前这里的景象，查看可疑人物，不过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
他觉得这里不会有什么线索，决定离开小区去往晓峰的学校。他没有去走晓峰妈妈摆摊的那个东门，因为被她碰上，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从这里步行十分钟，柯一丁就达到了晓峰的学校，学校是中午11点20放学，现在离放学还有一个小时，不过许多家长都已经提前来到了学校门口准备接孩子放学。因为今天是周三，小学下午是放假的。
柯一丁走到一个摊位前，是一个年轻人在摆摊，都是各种学习资料，有什么小学教材全解，小学英语锦集，黄冈密卷，典中点，5+3全优卷，总之什么都有，当然还有一些漫画书。周围有不少家长走过路过，驻足在这里想着给自家孩子充充电。
这个年轻人就是李归来，他看着吊儿郎当的，这么冷的天缩着个手，却穿着个漏洞裤子，不过嘴里倒是很殷勤的招呼着家长来看看这些试卷，便宜又好用。
柯一丁拿起一本习题册，就是那本上次在晓峰尸体旁边看到的那本习题册。
“大哥，这本儿5块钱！你看这个标价，在外边买，十八！”李归来说着比划出一个八字，表情还是看起来很吊儿郎当的。
“大哥，孩子上几年级啊？一年级还是二年级？”
“二年级。”
“二年级得学英语了吧，你买这个，小学英语锦集，里面有各种语法。你买了这本书，我保证，孩子绝对不会输在起跑线上！”
“那这本我要了，还有这个，我也要。”
柯一丁真的买了这本英语锦集，还有那本习题册。
“行嘞。我给你拿个袋子装起来。你放心吧大哥，我这书都是正版的，是直接从厂家进来的，没有中间商赚差价，所以才便宜。哎，不过大哥，我看你岁数不大，孩子竟然都二年级了，真是英年早婚啊。我都是25了，还没有女朋友，你说我是不是就属于那种输在起跑线上的人？哎，大哥，你几岁开始谈恋爱？”
柯一丁一时语塞。
不过，他对李归来有了新的认识。在上一次，他没有亲眼见过李归来，只是从别人的嘴里听到过他的一部分过往，如今看来李归来跟他之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在别人的嘴里，李归来是个打架斗殴坐过牢的小混混，在牢里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出来了还想着找小孩子复仇。
但是现在，柯一丁发现虽然李归来依旧流里流气的，但是不能否认，这是一个想好好生活的年轻人。
他费尽了心思卖书，能卖一本是一本，就是想多赚点儿钱，维持个生计。
他是个话痨，喜欢唠嗑，跟他说话，就感觉没有什么不能唠的，也没有什么唠不开的。
他想有个家，想有个孩子，不然也不会见到不认识的柯一丁就去探听人家结婚恋爱的隐私。
李归来能是个杀害孩子的凶手吗？柯一丁本能的感觉不是。
可是上一次，傻福确实是看到李归来三点左右的时候出现在了晓峰家所在的小区，如果他不是凶手，为什么要跑到晓峰家里的小区呢？
而且晓峰失踪后，李归来也消失了，家里找不到人，手机打不通，难道不是畏罪潜逃吗？
这时校园里传来响亮的铃声，不到三秒钟，柯一丁就听到急乱嘈杂的脚步声，看来是放学了。
果然现在已经到了11:20.
柯一丁站在校园门口，远远就看到了程晓峰。
其他同学都是三三两两的走在一起有说有笑，还有同学飞快的跑向学校门口跟接他们的家长会合，只有晓峰低着头独自一人不快不慢的走着。
没人陪他走这条不长不短的校园小路，也没有人在校门口焦急的张望着他。
李艳不能来接他，不是她不关心孩子，实在是因为中午也是摊位最忙的时候，她不能放弃最赚钱的机会呀。
学校门口摆摊的不少，有卖玩具的，有卖漫画书的，有卖零食的，惯着孩子的家长都满足孩子的要求给孩子买点儿啥，就算是不买，孩子也非要驻足看看这些他们觉得新奇的东西。
柯一丁看到晓峰也在一个手办小摊前驻足看了一会儿，他旁边一个接孩子的爷爷看似无意的把自家孩子往旁边拽了一下。
看似无意，实则有心啊。
敏感的晓峰察觉到了这微妙的动作，赶紧离开，他一转身就恰好碰到了李归来的后背。
“买书啊，小伙儿！”李归来也回头看到了晓峰，热情的招呼他。
李归来认识晓峰，晓峰也熟悉李归来！只一眼，柯一丁就作出这个判断。
李归来周围的摊位上人也不少，有大人有小孩儿，不少人都对他的书感兴趣，可是偏偏李归来招呼了晓峰，看他的眼神里不是询问，而是哥哥对弟弟的宠爱。
还有一点是刚才晓峰不小心碰到李归来的后背，李归来没有丝毫意外或者本能的闪躲，他被碰到之后反而笑得更开心了。那是因为晓峰一出现他就注意到晓峰了，而且他在等着晓峰来他的摊位上！
更重要的是晓峰这样一个敏感的孩子碰到了李归来之后，没有道歉，没有立刻离开李归来的后背，而是真的开始看地摊上的漫画书，一切都十分自然。
柯一丁对这种感觉很熟悉，就好像他和郑有正，谁碰了谁都不会道歉，谁也不会感到不适，甚至不会立刻闪身离开，而是就那样自然的站着。
这是一种亲密距离，情侣、亲人、好友才会有的距离，在这个距离之内，外人一律不得擅入！
譬如柯一丁与郑有正，譬如程晓峰和李归来。
柯一丁不知道这一大一小的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让他们变成了好朋友，好兄弟，他们彼此都不说出来，却偷偷的维持着这种亲密的友情。
李艳曾经说过晓峰没有朋友很孤单，现在看来很多事情李艳也不知道，毕竟现在的孩子未必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家长，更何况是晓峰这种的。
柯一丁确信李归来不是凶手。
他想过，或许李归来只是为了报复而刻意跟程晓峰成为朋友，取得他的信任后再杀掉他。
但是这样说也有一个漏洞。
两个陌生人要成为亲密的朋友是需要时间的。李归来是半年前来这里摆摊儿，所以至少从那个时候起，因为某个事情促使两人相遇相识成为了朋友。在这半年的时间里，两人有很多次机会单独在外相处，如果李归来从一开始就处心积虑的谋划着要对晓峰动手，一定会选择一个有充分不在场时间证明以及一个相对安全的地点来行凶。
这个安全的地点一定得是李归来熟悉，但是又无法让人联想到他的地方，绝对不应该是晓峰家附近这样一个地方。因为在晓峰家的小区里，对李归来来说，根本没有合适的杀人地点！李归来策划这么久，绝对不会在小区里大白天的就把人杀死再抛尸，那样太容易暴露了！
此时晓峰蹲在地上，看着这些学习材料，小心翼翼的拿起一本看起来。
柯一丁注意着晓峰的动作表情，他发现晓峰在这里看起来更加有安全感，他不用理会其他人是否会闪躲他，或者鄙夷他，他可以安心地在这里看书，因为这里有个人可以保护他。
可是在上一次，明明有证人说晓峰偷了李归来的东西，还和李归来产生了争执的。
就在这时，柯一丁注意晓峰旁边有一个男孩子趁着李归来不注意拿走了他一本小人书，偷偷放在自己的书包里，还准备趁机走掉。
李归来忙着结账没注意到，可是晓峰却一把抓住了那个男孩儿。
“你别走，把东西还给他。”晓峰的声音很稚嫩，但很有力。
他这话一出，周围许多人都看过来。
那个小男孩儿一把推开晓峰，叫嚣道：“你说谁偷东西？你撒谎！”
晓峰没有丝毫退让：“就是你，我看见了。”
“你滚一边儿去！你个傻子瞎子，杀人犯的儿子！”小孩儿开始了辱骂，“你爸把人撞死了还逃跑，他在蹲监狱！你是监狱犯的儿子！是你偷东西，是你偷东西！”
那小孩儿很浑，他一把抓过晓峰的书包，把他的书包抖落在地上，书包里掉下了不少书本，其中也有许多小人书，都是李归来摊位上卖的。
“你看吧，你就是小偷，你贼喊捉贼！”小孩儿得意极了，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会这样，“谁不知道你爸在坐牢，你妈卖水果，你午饭都不吃肉，怎么有钱买小人书，就是你偷的，你偷的！”
小孩儿话一出，周围人开始窃窃私语，都对晓峰侧目不已。或许他们也知道偷东西的不是晓峰，但是却把注意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离他的身边都远远的，生怕他的晦气沾染到自家孩子身上。
李归来受不了了，他把那小孩儿拉开说道：“行了，行了，你这个孩子别这么霸道。他没偷我东西，这…这些都是他买的，我可以作证！”
李归来把晓峰拦在身后，替他解释。
“就是他偷的，你替他作证，你也是坏人！”那小孩儿急了，口不择言。
“行行行，你走吧！我不跟你个熊孩子计较，他没有偷我东西，我百分百可以作证。至于你，我也不计较，都走都走！”李归来是真的不想跟他计较，他知道晓峰此时心里不好受，他连生意都不想做了。
“杀人犯的儿子偷东西，偷完东西坐大牢，坐大牢！”小孩儿开始起哄，看热闹的人愈加多了。
“他没有偷东西，我也可以作证。”柯一丁出现在摊位之前，他蹲下来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小人书，“你看这本漫画书是上个月就出版的，但是却很新，连翻动过的痕迹都没有。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一个月的时间他连翻都没有翻过这本书？”
小孩儿被引起了好奇心，忍不住答道：“为什么呀？”
柯一丁答道：“因为这本书就是你刚刚偷的，然后塞进他的书包里的。”
“我没有！”小男孩儿矢口否认，“我没有把偷来的书放进他的书包，那本书还在我的书包里呢！”
“哦！”
“哈哈！”
周围出现了“原来是这样”的声音，纷纷嘲笑起那个孩子。
柯一丁站起来走到那个孩子面前说道：“程晓峰是个好孩子，他没有偷过东西，他没有做错任何事。还有，我不想再从你的嘴里听到任何诋毁他的话。你的那本漫画书的钱我会替你付，你可以离开了。”
那小孩儿看着柯一丁，本能的点点头，然后头也不回的就跑了。
“大哥，你是这个！”李归来对着他竖起了大拇指，而他的另一只手紧紧的握着晓峰的手。
晓峰努力的抬起头，看着柯一丁，很小声的说了句“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