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慕之余,王满还有几分羞愧:人家真心待你,你却算计来算计去,打着阴暗的小算盘。
但紧接着,那个来自二十一世纪、被劳碌的生活耗尽了所有激情的中年人又为自己辩护道:我不算计行吗?我一个穿越者,说不定还是异世界来客,在这儿举目无亲,无依无靠,落魄成了叫花子,遇事不多算计算计,不是等着饿死吗?我又没有这些学生的本钱。人家可是民国大学生,家里有钱着呢,当然可以不管不顾,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活到二十岁还纯洁得跟白纸一样。
没错,真是白纸一张,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怎么,拿我当个标语往上一举,就完事了?也不来跟我说说话。就算不能当场邀请参加组织,也别把我撂这儿不管呀。
心里正泛着酸水,一个秀气姑娘跟他搭话了——到底还是姑娘家心细,比这帮毛头小伙子强多了。“这位大哥真厉害,上去就打。哪儿像我们,”说着狠狠剜了穿呢大衣那小伙子一眼,“被那些坏蛋耍得团团转。”那种含嗔带俏的小眼神儿,一看就知道两人关系不同寻常。
小伙子不服气,“我还冲上去了呢,不像你,怕成那样,直往后躲。”
旁边一个戴眼镜的打趣道:“她不躲,你也不会冲啊。一看欺负到小娟头上了,喝,那还了得,打!”
哄笑声中,小娟羞红了脸,分辩道:“我才不怕那些人呢。就是觉得脏,恶心。”
黑呢大衣小伙子可真够不解风情的,也不说上去软语温存一番,反倒疾言厉色起来,“怕恶心,怕脏,这是小资产阶级。抗日救亡,能怕恶心吗?干革命,能怕脏吗?”
天哪,怎么大庭广众的,就说起敏感词了!王满心里惊呼。
小伙子也自知失言,蓦地收住话头,和周围的同伴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人人都是彼此心照、意味深长的样子。
这是一个团体,一个干革命的小圈子。我得加入进去。
没等王满想好怎么加入,胳膊肘被人狠狠一拽。“快走,快走!”
是孙头儿。王满对这位老杆头,向来是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习惯之下,不假思索地跟着就跑。跑出两步才反应过来,定住脚步不走了。“咱们跑什么呀,我还有事儿呢。”
“哎呀我的老神仙,你怎么就不听我的呢。”孙头儿急得嘴唇直哆嗦,“让你藏着猫着,你可好,闹出那么大动静。钱胖子!姓钱的盯上你了!”
盯上就盯上呗。他能把我怎么着?
这里正忙着大事呢。一块儿游行,对抗军警,展示革命热情和超群的才华,被组织吸收……这才是主要情节。
钱胖子,那是支线。没事儿可以做做任务,打怪升级,这时候谁还管他呀。
“放开,给我放开!”
“姓钱的上来了。被他逮住,非打个半死不可!不光是我,他跟您也有仇,不会放您一马的。”
挨打就挨打,有什么大不了的。游行队伍继续前进,王满急得直推孙头儿。可老头子使出吃奶的力气,死死揪住不放。王满是个半残废,无力反抗,被拖得踉踉跄跄,离队伍越来越远。
这情节不对啊!王满恨不得对游行队伍高呼一声:停下脚步,等一等你的人民!
正在欲哭无泪,刚才那小伙子离开队伍追了过来。不料没等他开口,孙头儿先抢白道:“学生哥儿你们闹你们的,别害我们。我们可是本份人。”
把王满气得,一口气接不上来,噎在嗓子里。谁知小伙子怔了怔,反而安慰王满道:“大哥别着急,没什么。家里长辈思想守旧,咱们慢慢做工作。”
王满恍然大悟。和封建家庭作斗争,这是民国学生的一大特征。这小伙子的同学里,准有不少人的家长坚决反对自己孩子上街示威。王满急忙配合,“咳,这老封建,真是的。”
可孙头儿一点也不配合,把王满扯得脚不点地。“起开起开,别拦着我们。你这学生哥儿怎么这么没眼力劲儿。没见他什么模样吗?瘸了!咱们急着瞧病看大夫呢。”
学生哥儿跟着跑了两步,拿“老封建”没什么办法,转头又见游行队伍越走越远,只好匆匆道:“改天一定来找我。燕京大学。到燕大打听救国会的小赵,谁都知道。一定来,我和同学们都想跟市民朋友好好聊聊。”
王满连声答应。小赵追赶队伍去远了,他还在高声承诺:“一定去,我一定去。我姓王……”
自从穿越以来,王满第一次有了走上正轨的感觉。
嗯,36年1月,第一批精疲力竭的“**”刚刚冲破天罗地网,抵达陕北。放眼全球,有谁知道十余年后,这支衰弱不堪的队伍就将席卷中国?连润之先生也想不到啊。
预知时代趋势,投身其中,这才是穿越者该干的事。我倒好,当了一个冬天的叫花子。这才叫捧着金碗讨饭呢。
王满高兴得咯咯直乐。拽着他的孙头儿发火了。“老神仙,快呀。还笑,等姓钱的追上来,看你还笑不笑。”
王满见老叫花累得嘴角淌白沫,心里也有几分歉疚:反正已经有了联系方式,现在就别跟老头子犟了。脚下用劲,一瘸一拐地迈开了步子。“咱们现在去哪儿?”
“你问我,我问谁去?没头苍蝇似的瞎撞呗。只要是往远处去,都行。既然姓钱的在这儿,咱们就得离这儿远远的,越远越好。”
“哟,这话说得,多生分哪。这不是把我当仇人了吗?”两人身后,一个喜滋滋的声音道,“亏得我还紧赶慢赶,想跟老哥们见一面呢。”
钱胖子赶上来了。
********************************************
王满先吃了一惊,随即又镇定下来。
对钱胖子,他有心理优势。除了初次见面情况不明吃了亏,之后每次都压过这家伙一头。再说过了这么长时间,他对乞丐们的手段已经很熟悉了。恶丐再恶,毕竟不是黑道,没什么硬碰硬的杀伤力。跟癞蛤蟆似的,仗着能恶心人,大家都绕着走。其实它咬不了人更吃不了人,没那个本事。
“姓钱的,你想怎么样?”
最多挨顿打。老神仙的谱儿摆足的话,说不定连打都免了。迷信这玩意儿,有时候也挺好的。
钱胖子又高又胖的身架子后面,转出一个矮个子。虽然矮得长袍下摆拖地,但十足地敦实粗壮,让人不觉得这是个“小个子”。
王满的目光落到这人脸上,脑子里顿时“轰”的一声。
鬼子,是那个鬼子。钱胖子把日本鬼子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