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来!坐车吗?”
王满摇摇头,脚下不停。拉洋车的却跟了上来,努力劝说:“蹲了一天也没拉上座儿,家里老婆孩子还等着棒子面呢。您瞧天都快黑了,您上我的车,甭管去哪儿,多少总能快点到地方不是?车钱您看着给,随便赏几个,让家里孩子有口吃的。”
王满加快脚步,想甩掉这人,可人家每天的营生就是在路上跑,不仅没甩掉,反而被车夫赶上来,走了个挨膀并肩。“眼瞅快过年了,别说年货,连吃的都没有……”
从乞丐窝里出来的王满对这类哀求完全免疫。这叫“苦经儿”,杆儿上随便哪个都是张嘴就来,声情并茂。反正没有一定要去的地方,王满连着改了几个方向,可这车夫看来认准了他,非从他身上挣出钱来不可。无论往哪儿走,总跟他别着肩膀,狗皮膏药似的黏着不放。
王满不断避让,不知不觉被别进了一条小胡同。进胡同走了几步以后,拉车的不跟了,横过洋车,堵住了巷口。王满才觉得有些不对,胡同前面人家门洞里钻出两个人。
“朋友别动,侦缉队的。”
王满吃了一惊,连忙侧过身子,后背抵着胡同墙壁,看着胡同两头三个人慢慢逼近。“你们堵着我干什么?我又没犯事儿。”
“这么大的事儿还不叫事儿?三条人命哪。”
完了。人家什么都知道,蒙不过去。那么多人全程围观,想抵赖都没办法。
但跟所有落入法网的人一样,王满仍然强辩道:“我没杀人。只杀了一个。那是个毒贩子,还是个鬼子,知道吧?对了,是他先动手,想杀我。我这是自卫,正、正当防卫。”也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正当防卫的说法。
三人中领头的那个说:“这些我们全知道。实话告诉你,那个贩毒的日本人,安次,我们盯他有些日子了。就因为这个,才比别人先找着你。”
另一个说:“杀了日本人,你可算捅破天了。知不知道全城多少人在找你?还好是咱们,要是落在日本人手里,哼哼。”
领头的说:“后面的事怎么样,咱们不敢说。可有一句话我敢打包票:进了侦缉队,绝不会让你受半点罪。小日本谁不恨哪。可人家是洋人,瞪眼瞧着他贩大烟卖白面,就是拿他没辙。还好老天爷开眼,让你给收拾了。”
假扮的车夫也帮腔道:“为民除害啊这是。回到队上,大伙儿非请你喝酒不可。”
两世为人的王满哪会听信这些奉承话,“三位能不能抬抬手,就当今天没见过我这个人?”
领头的叹口气,“换成别的事也就罢了,可兄弟你这案子实在太大。上头逼得紧啊,怕日本人借这个由头生事儿。鬼子没事还总找茬呢,何况今天死了人。朋友体谅当差的不易,这就跟我们走吧。”
看样子这三个人是铁了心了,非把他抓回去不可。还能想个什么新鲜说词儿,求人家放过自己?中国人不打中国人?这可是八年抗战期间最有杀伤力的口号呢。
王满咯咯地笑起来。人家穿越是为官作宰制霸天下,自己却先当乞丐接着成了杀人犯。然后呢,涉及日本人,应该是从重从快一枪崩掉吧。唉,混到这个份儿上,真是穿越界之耻啊。
三人见王满笑得直抽抽,都沉下了脸。这分明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架势。领头那个逼近一步,一手按着腰间。“朋友,动枪可就伤和气了,别逼着我们掏家伙。万一走了火,枪子儿可不长眼睛。”
现在的王满对空手格斗颇有信心,认定了这具躯壳潜力无限,能摔能打。但他怕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不可能相信拳脚能胜过哪怕小小的一把手枪。一见对方打算掏枪,王满的注意力顿时集中到那只手上。大脑飞转,从前世看过的种种武打片、笼斗录像和搏击教材中选择方案:
不能逃,逃得再快也快不过子弹。冲过去?还是再等一等,对面刚刚拔出枪时再猛冲上去,两手钳住手腕,全身一转,用身体旋转的力量拧他的手腕子,枪没落地就空中接过……
眼前黄影一闪。王满“哎呀”一声,两眼一阵剧痛,什么都看不见了。
假车夫投出盛着黄土面儿的布包,侦缉队三人紧跟着扑了过去。抱腰的抱腰,扳腿的扳腿,一下子便将王满扑倒在地。“快按胳膊!小心点子有功夫。”
其实王满并没有什么功夫。真练过的,哪怕被黄土迷了眼睛,多少也能抵挡一阵子。高手甚至可以听风辨形,或者凭借身体感应贴身格斗。但王满的本事仅限于眼明手快,指哪打哪。这当然也是难得一见的绝活,可只要两眼一抹黑,他立刻成了个什么都不会的普通人。
那三个却是北平侦缉队的老油条。单打独斗不怎么样,胜在经验丰富,配合默契。领头的先逼到近前,让王满不自觉地只看着眼前这一个,忽视站在两侧、位置靠后的另外两人。接着更以拔枪为威胁,吸引对方的全部注意力。迷眼之后一拥而上,又快又猛,没有半分犹豫,一眨眼的工夫,将王满捆了个结结实实,连嘴里都塞了块破布,想咬人都没办法。
“老刘放炮真是一绝。今儿多亏你了。”领头那人气喘吁吁地夸奖道,“赏钱发下来,头一份儿是你的。”
“这哪儿成啊。我这点玩意,还不全是二哥您把着手教出来的。当初我还拧着不愿学呢。成子你进队晚了两年,没赶上看我那时候那个倔驴样儿。”
“谁让咱们没硬火呢。不学这个,天天跟贼匪拼刀子不成?”
没硬火?原来没枪啊。王满鼻子都气歪了。
多年来帝都所在,北平一向严格控枪。民间枪照发放极少不说,连巡警都不配枪械,只靠一根警棍撑门面。侦缉队虽然有枪,但数量很少,只能大家轮着用。公用的东西没人爱惜,更没人养护,真到开枪的时候往往瞎火。侦探们被逼无奈,只得苦练邪派武功,人人身携黄土包石灰包,美其名曰黄炮白炮。
听见王满的动静,那个叫成子的拍了他一下,“别不服气。没听过二炮胜过二把吗。连二把盒子都干不过咱这两门手炮。”
还手炮呢,王满悻悻地想,你们也配!等以后瞧瞧鬼子的掷弹筒再说吧。转念一想:人家这配合、这障眼法,玩得真溜!折在这儿,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