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外界的风和日丽,地字牢窟里依旧阴寒,林檎也享受着不同的待遇。
“林檎,你修炼不怎么样,医术却是超群,比那方仲景也不差多少了吧。”
昭普吐出浊气,合上衣服,抽出空来赞赏几句。
“都转过来吧。”
淡淡的语气传出,完全不是刚才那样奕奕的调子。
边上四五个人转过脸来,看着昭普变得红润的脸颊,各自有着不同的谄媚劲儿。
久久未散的肉香味儿呛得几人肚子直叫,纷纷看着昭普,指望他能做点什么。
淡淡的眉痕挑了挑,宽大的破袖子虚空一扇,不知道是昭普用了手段,亦或是用霉味儿冲散了香味。
“你这一招叫什么?”
林檎敛息凝神,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吐出这几个字。
“嗯?我这一招,我这一招叫做‘拨云见日’,怎么样,想学吗?”昭普毫不避讳这些人,爽朗地笑着。
这一句反问登时让众人为之侧目,殷切的眼神换来的是一对白眼,兑换成一阵叹息。
“你肯教?”
“别人不行,你可以。”
一重一轻,一急一缓,都用着不同的方式透着自己焦急的心思。
“我愿学。”
“我也愿教。”
早在林檎初进来的时候,昭普就看出林檎修炼上存在一些问题,但他却没有说出来。
牢窟新人报道,总有那么几个规矩。
少年骄横,总有几分不识时务。
为了寻求生存,这位少年在短短的几息时间里说出了包围他的几人身上的暗伤,换来短暂的喘息。
有时候复杂的局面仅仅用几句话就可以点破,一如此时的林檎,当然,你得能像他一样,是个医术圣手。
进地字牢窟的第一天尚算安稳,可以美美睡上一觉了。
噩梦往往在最甜美的梦乡出现,初次见到昭普,对林檎来说,无疑也是一个噩梦。
“小子,你看我有病吗?”
昏暗的牢窟里有一人浑身散着淡淡的荧光,在林檎边上问出这么一句话。
“这不神经病吗,有谁会问自己有没有病?”
林檎第一反应就觉得这人不正常,竟然觉得自己有病。
一下午的折腾,纵然有山间风露淬炼,也有些承受不起。
“有病,明天再看。”林檎看也不看,随口说着。
虽看不清来人相貌,但他语气不重,呼吸间带着几分急促,尽管他极力掩饰,却逃不过林檎的耳朵。
此话既出,整个牢窟一瞬间就被点亮了。
环顾四周,下午颜色尚好的他们竟然都像是饿了十天的狼群一样,个个眼冒绿光,要吃了他似的。
这一刻林檎才看清楚来人模样。
不知道用什么砂纸打磨的脑袋竟然比橡树林里的铜镜还要光亮,反射着不远处的夜明珠的光,刺得他眼睛疼。
那两条眉毛莫不是哪个剃头的刮掉了,怎的只有淡淡的痕迹?
约一寸长的狭眼,黑珠子上一点闪亮,也是被夜明珠亮瞎了?
短睫毛下吊着厚厚的眼袋,又从紧致的眉心处隆起一根鼻梁,横亘着高高的鼻梁,听说高鼻梁的人都很帅。
薄薄的嘴唇微抿着,比那执法堂的明法还要严肃,林檎这才明白,他眼睛露出来的是凶光。
“怎么,这是你们头子?”林檎从地上蹦哒起来,质问众人。
好在一下午的功夫没有白费,总算是有点收货。
“小兄弟,这是地字牢窟的当家人,你说话小心点。”一位半老汉子在林檎耳边小声说着。
“前辈,林小兄弟初来乍到,冲撞了您老人家,勿要见怪。”那汉子又对着昭普拱手解释道。
昭普摆摆手,挥退了汉子,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盘坐下来。
“你说我有病,什么病?”昭普道。
并没有因为有求于林檎而放低姿态,依旧摆着谱,高高在上的样子。
同样也是质问的意思,却让林檎生不出抗击的心思。
林檎如实说着自己的看法。
说到昭普声音和气息的时候,林檎明显感觉到他眼神晃动了一下,似乎是掩饰,又像是肯定。
“你继续说。”昭普忍不住指使道。
“上述问题都是表象,真正导致这些现象的恐怕是你胸腹处受过的伤吧。”林檎直捣黄龙,也不藏拙。
旁边的人似乎像是聋了,没有人赞同,也没有人质疑。
一声不同于林檎的声音从边上传来,紧接着灰尘漫天,首当其冲的正是林檎。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何在此?”
昭普斗转到林檎面前,携夹着令人窒息的真气浪潮伫立着,宛若一棵石崖老松,飒爽挺直。
承受不住真气浪潮,向后倒退一步,也仅仅是一步而已,便再也退不了了。
“前辈,我就是我,林檎。至于为何在此,还是看看你的伤势再说吧。”林檎慌乱的心在某一刻停住了,用缓和的语气对昭普道。
“量你也不敢做什么手脚,给我疗伤。”昭普强忍住伤痛,十分硬气的说。
不理会昭普特别的心思,说出一句让他破功的话。
“老前辈,请你宽衣吧。”林檎发誓,这是他用了最纯洁的语气说的。
边上围着几个大汉,昭普还未坐稳的身形往前一扑,差点没就这样过去了。
没有昭普的命令,周边大汉都自觉转身,避开他们心中想看又不敢看的那一幕。
深吸一口凉气,默默扒开前襟,露出后背。
林檎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摊开在地上,寒光闪闪,空气的温度瞬间降了几分。
伸出左手,挑着银针,心中思考该用哪一套针法才好。
还没捻住银针,喉间便被芒刺似的,呼吸困难。
“这是何物,为何我能感受到上面沾染着血腥味?”昭普光着上身,并着剑指指在林檎喉间,凶狠地问道。
布包里包裹的是银针,是林檎高明医术的一部分。
这套银针虽然没有扎过几个人,但上面残留着某些人的血液,即便处理过,但在昭普这样的高手面前,再稀薄的味道都能被发觉出来。
“这是银针,给你疗伤用的。”林檎淡淡地道。
说完,捻住一根银针,在右手虎口处扎了一针,并未出现血迹,昭普这才放开林檎,依了他的法子疗伤。
“真舒服。”
几个时辰之后,昭普发出了几十年也未曾有过的慨叹。
吐出浊气,神灵通达,身心舒爽,溢于言表。
“你这是哪里学来的手段,竟然比百箩丘方家的医术还要精要,撼动了老夫百十年的毛病。”昭普神采飞扬地道。
这位胡言乱语的老头竟然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还说自己百十年的毛病,看你顶多也就六七十岁。
腹诽的林檎也跟着呼气,压抑的治疗过程十分难受,针下的还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疑难杂症。忽然很佩服这个老头,能忍受得住如此强烈的感觉不吭一声。
“无人教授,自学的。”林檎脸上无悲无喜。
昭普回忆着昨日初见林檎的场面,又问道:“你能自学医术,为何不能自学修炼呢?你岂不知桃山现任掌门玄天如何取得掌门之位,靠的便是无人比拟的天赋,自创玄天剑法,鲜有敌手。”
“我哪能和掌门相比,他是百年难遇地修炼奇才,我连正式弟子都成不了,更妄谈自学修炼了。”林檎慢天斯理地收拢银针,苦笑摇头。
“不若我传你一套功法,你道如何?”昭普瞑目笑道。
今朝诊了心里疙瘩,情绪舒畅,林檎这少年也不碍眼,给了他难绕的功法又如何?
江湖锦绣,山峰壮丽;奇人多才,才人多难。经藏成书逾万载,功法流传度千年。修身养性,渡己渡人;好逸恶劳,无法无道。无为天性花锦簇,有意为本柳寂寥。
多难江湖,十年一劫,甲子又一劫,百年再一劫。桃山逢劫生,岂能遇劫亡。三劫齐至,江湖遭厄。
昭普心思多少,恐在场之人,无有参悟者。
一念及此,仿佛伤势又发作了,直倒吸凉气。
“你有什么功法?”林檎反问道。
功法,林檎身上何止一部。
早在十年前,玄痴领他入山之时,便给了他一本《飞仙诀》,练了三五年也不见进展。
五年前,在桃山岩崖壁吸食风露之时,偶有一个方形盒子,藏有一本《独仙诀》。
三年前,误入桃山桃花源,在那最粗最大的桃树下被一本《八劫剑经》砸晕,醒来时身覆桃花,再遇人,被告知已是一月之后。
对于修炼,林檎已经没了兴趣,只图能在医术上有点造诣,也不枉费玄痴的一片救世渡人之心。
“我有一部《小道经》,可改善你目前的状况。”昭普神秘兮兮地道。
“我只听闻天下间有一部《道经》,何来《小道经》?你莫要在此糊弄于我了。”林檎似乎不怎么好骗。
《道经》乃是蜀山看家典籍,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又出现一部《小道经》,任谁都不觉得靠谱。
本已做好准备的昭普,又见诸人未曾动弹,出言道:“你们都回去,待我与这小兄弟共论一道。”
众人悻悻退回,苦恼不能一睹昭普执掌的《小道经》。
信手一挥,与林檎之间遍布了密密麻麻的金色小字,在夜明珠的映照下也显得熠熠生辉。
以极快的速度通读整篇,林檎脸上露出诧异之色,何等人物竟有此领悟,实在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