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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他是固执的小顽童

01

你可能觉得时光漫不经心,但它却走得果决无情。

讲台上的英语老师咿咿呀呀地讲着一些我听不懂的单词,将我身体里的瞌睡虫全部唤醒。

裤兜里的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我掏出来看,是风芝发来的消息。

“筝,我现在在阜南路的万茂商场三楼HERMES专卖店,钱包在我房间床头柜第三个抽屉里,快来解救我。”

我下唇外拉,吹了口气,将刘海儿高高拂起。

这个物质女人,难道不知道她的女儿还在学校勤勤恳恳地念书吗?

我这样想着的时候,手指已经飞快地在按键上操作,一个简单的“好”字回复给了对方。

趁老师转身在讲台上写板书的时候,我偷偷摸摸地推开了窗户。同桌的大胖子转过头来看着我,我狠狠地瞪着他,他识趣地对我比了个“OK”的手势。

多年来的战斗经验已经让我练就了敏捷的身手,但是在孤军奋战的过程中,你总是会有一个猪一样的队友。

我刚跳下窗户,里面就传来了同桌大胖子像是永远没睡醒的声音:“老师,风筝逃课了。”

“风筝!”英语老师踩着厚底的皮鞋追了出来。

我一溜烟闪身进了楼梯间,“噔噔噔”的往外跑去。

英语老师整个人趴在阳台护栏上,全校都听得见她那一句“期末考我扣你三十分”。

“扣吧扣吧。”我回头朝教室的方向做了个鬼脸,然后抵达门卫室,在门卫叔叔还没来得及戴上眼镜的时候,我友好地问候了一声,然后蹿了出去。

等我火速回到家再给风芝送去钱包的时候,她正在跟HERMES的一位帅气营销员聊得火热。

我一过去,她就拉着我的手说:“哎,你看,这是我的女儿,是不是看不出来我这么年轻就有这么大的一个女儿?”然后,她笑得花枝乱颤。

我静静地看着她演戏。

营销员果然不负风芝所望,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

风芝捂着嘴咯咯地笑:“哎呀,就猜到帅哥你是这种表情了。对了,帅哥,方便留个电话号码吗?以后有机会可以出去喝喝咖啡,看看电影。”

我连忙接过话茬,笑道:“哥哥,我妈的厨艺可好了,你还可以到我们家去尝尝她的手艺,保你终生难忘。”

风芝一个手指头戳向我的额头,娇羞地道:“死丫头,又瞎说实话。”

我转身,双手背在背后,慢慢地挪步,说:“如果可以,我不介意你做我的后爸,毕竟我妈单身十多年了。”说完,我趁风芝和营销员还在发愣,赶紧抽身离开。

然后,整个万茂商场响彻风芝要宰了我的声音。

风芝喜欢跟男人搭讪,但从来都不会乱来。按照她的话来说,那些男人个个见色眼开,辜负了多少姑娘的大好年华又将其抛弃,所以骗骗他们不算罪过,算是拯救。

她心里还在念着当年逼迫她打胎的初恋男友,就像一颗生长在心里的毒瘤一样,抽离不掉。

我百无聊赖地在街头巷尾闲逛,看人们匆匆忙忙,又笑他们不知享乐。

“风筝?”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我回头,江月牙手里提着超市的购物袋,里面装着一些食材。她今天素衣素颜,看上去颇为温婉。

“你没去上课?”她歪头笑着,清澈的目光似是要看穿我。

我目光一躲,诚实答道:“给我妈送东西来了。”

江月牙看看腕上的手表,轻轻皱眉:“嗯……快到午饭时间了,就算你现在赶回去也来不及了,要去我家坐坐吗?给你做吃的。”她提着手里的购物袋在我面前轻轻晃动了一下。

“好。”我没有拒绝。

我跟着江月牙到了她家,用另一个方法说,应该被称为租房。

江月牙的家在一条小胡同里,简单三室一厅的民居,里面的装修和色调都很素净,还有一个种了很多花的院子。

“奶奶,我回来了。”江月牙一进院门就朗声喊道。

“奶奶?”我疑惑地问。

江月牙回眸笑道:“嗯,我跟我奶奶住一起呢。她耳朵不太好,听不见,所以我要大声一点。”

我随着江月牙进屋,看见一个七十多岁,满头银发的老奶奶正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缝着一双袜子。

“奶奶,我回来了,还带了个朋友回来。”江月牙凑近江奶奶,声音温柔至极。

我走过去,友好地打招呼:“奶奶好,我叫风筝。”

江奶奶扭头看看我,又看看江月牙,慈祥地道:“好好好,月牙呀,奶奶房间有糖果,你快给小丫头端过来。”

“是是。”江月牙对眼前这位老人万般宠溺,乖乖地进屋给我端了糖果来。

我坐在江奶奶对面的沙发上,看着她桌上缝制的一些小衣裳、小鞋子,忍不住问:“奶奶,您这些都是给谁准备的呀?”

江奶奶扶着眼镜,脸上的皱纹里像是嵌进了柔和的阳光:“这些呀,都是给月牙的。月牙只有我这么个老太婆陪着,以后要是结婚了,生孩子了,没人给她的宝宝做衣服,我这不提前准备着嘛。”

我心里淌过阵阵暖流,禁不住感慨:“奶奶对月牙真好。”

江奶奶举着袜子看了看针脚,说:“是丫头对奶奶好啊。”

旁边的江月牙正系上围裙,戴好袖套,招呼着我:“风筝,你先坐一下,我会马上做好饭的。”

我站起来,道:“我帮你吧。”

江月牙想推辞,江奶奶却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们,说:“让小丫头陪你吧,跟我这个老太婆坐在一起,哪比得过你们年轻人有话聊啊。”

江月牙妥协:“好吧。”然后,她递给我一件围裙。

我将厨房门关上,开着水哗啦哗啦地洗着菜。看着江月牙熟练的动作,我忍不住问:“你一直是跟你奶奶住在一起的?”

江月牙低头切着瘦肉,说:“嗯,我爸爸妈妈不要我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我听得锥心入骨。

02

自来水哗哗地冲刷了好久,江月牙伸手过来拧上水龙头,说:“风筝,水满了。”

“啊?哦。”我的思绪被拉回来,连忙将手伸进池水里,轻轻洗着一盆青菜。

“看你心不在焉的。”江月牙说。

“在想事情。”我搓着青菜叶上的泥,问,“月牙,你爸爸妈妈为什么不要你啊?”

江月牙手上不紧不慢,脸上笑得有些让人捉摸不定,说:“不知道啊,我的印象里面根本就没有他们,但是奶奶说,好像是因为爸爸妈妈想要一个儿子,但我是个女儿。”

“你想他们吗?”我问。

“不想。”江月牙回答得很干脆,然后扭头问我,“我为什么要想念把我抛弃的人?”

我轻轻眨眼,眼眶湿湿的,我笑:“也是。”

江月牙皱眉,问:“风筝,你有心事?”

我低头,眼泪一颗一颗没入水中,喃喃道:“没有……”

肩膀忽然被握住,然后一股强有力的劲道将我扳正。一滴眼泪从我的右眼滑下脸庞,我睁着眼睛,呆呆地看着江月牙。

江月牙伸出油乎乎的手,用袖子将我的眼泪擦去。

“你果然心里还是比较柔软的。”江月牙轻柔地道。

“嘁——”我嫌恶了一声,是对过往的人、过往的事的嫌恶,“还没做到感情由自己控制的地步罢了”。

“礼尚往来。”江月牙摊开手,说,“讲讲你的故事吧,直觉告诉我,你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我就喜欢这种听起来让我觉得我独一无二的话。”我转过身继续洗菜,江月牙接着切肉。

我吸了口气,无比自然地说:“我也是被我……被那对夫妻抛下的可怜虫。”

江月牙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偏头看我。

我旁若无人地说:“我现在的妈妈是当年拯救我的一个年轻大学生,她跟你一样,平时打扮得光鲜亮丽,笑得明媚动人,其实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我五岁的时候吧,出去放风筝,断线了,爸妈要我去追,我就去追了,然后回来我就看不见他们了。从中午等到深夜,从晴天等到雨夜,反正他们就是一直没有出现。”

我这样说着的时候,眼眶还是没能抑制住地红了起来。这种我原本打算藏一辈子的事情,说出来还是准确无误地揪住了我的心。

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些你不愿提起的,决定深藏的,其实正是你迟迟放不下的。

“所以,你才叫风筝?”江月牙试探性地说。

“嗯。”我点头。

“那你以前叫什么?”江月牙问。

我思索片刻,说:“我记得,好像是瑶瑶,不记得姓什么了,反正那对夫妻是这么叫我的。”

江月牙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风瑶瑶也挺好听的。”

我斜着眼睛投去目光:“不准叫我这个名字。”

“是,遵命。”江月牙很有化解悲伤和尴尬的一套。

心事付与说,愁结也明了不少。

那天中午,我打着下手,和江月牙一起做了顿丰盛又温馨的午餐。

江月牙和江奶奶,是除了风芝之外,唯一夸过我的人了。

听话、勤劳、乖巧,这种词汇用在我身上简直是讽刺啊。

可似乎让人听得很温暖……温暖吗?我转念一想,继而自嘲一笑。

用完午餐,我直接回了学校。如果可以,我宁愿永远窝在家里或者去跟江月牙拉家常,也不想回到这种不善解人意的鬼地方。

我知道我逃课这种事情一定会被大嘴巴的英语老师告到主任那里去,然后主任再告到校长那里去。

下午第一节课下课,有个课间操。根据我多年的经验,课间操做完就会解散,如果要集合,要么是放假通知,要么是公开批评,很显然,不可能是前者。

事实证明,也的确是后者。

校长手里拿着一个麦克风,用手掌在上面拍了拍,又张嘴“喂”了几声,然后清清嗓子,开始发言。

果不其然,是全校批评,而被训斥的人正是在下。

我小风筝的名号全校皆知,被批评的次数也不少,我也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在众人投来的目光中,我搜寻到了展忆的目光。

他在人群里不算出众,除了眼神清澈,模样单纯,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闲谈的资本。我咧嘴一笑,对着他深情地送了个飞吻。展忆脸一红,立马转过头去。

我忍不住握拳遮着脸笑,然后头顶被一本书猛地一拍。我抬头,班主任正怒气冲冲地瞪着我,手里拿着一本卷成筒的书。

我吐了吐舌头,低下了头。

能屈能伸才是好汉。

校长点名批评后,班主任把我叫去办公室语重心长地给我开导了半个小时,我态度十分诚恳地认了错,并说明了缘由:“老师,我发誓,真的是我妈妈去医院看病的时候忘了带钱包,我才给她送去的,不信您打电话问我妈妈。”

班主任是个脾气比较好的四十多岁的女人,平时待我也比较好,就算我很不听话,她也待我好,谁让我调皮捣蛋让她头疼之外还有个绝顶聪明的头脑,一个为外人所道可怜至极的身世呢。

“那也不至于翻窗出去吧?”班主任皱眉不解地道。

我连忙鞠躬,说:“老师,对不起,我下次再也不这样做了。老师您知道,我从小跟妈妈相依为命,受尽欺负,一旦她需要我我就奋不顾身地过去了。”

“好了好了。”班主任连连挥手,说,“下次注意点,你先回去上课吧”。

“谢谢老师,老师您真是我的大恩人,老师再见。”我三个九十度大鞠躬,然后倒退着出了办公室。

耳朵贴着门听动静的少年因我开门几乎快要跌倒,我连忙扶住他,不动声色地将他拖了出去。

“小家伙,你这是在做坏事。”我将展忆逼到墙角,虎视眈眈。

展忆解释道:“没有,我是在关心你。”

我觉得好笑,问:“你干吗关心我?”

展忆盯着我,目光很是坚定,然后摇头说:“我不知道。”

我双臂环胸,眉毛一抬,问:“你小子是不是喜欢我?如果是,我不介意做你三个月女朋友。”

“啊……我……”展忆窘得垂下了头。

我敛去笑意,从鼻腔里冷哼了一声,然后擦身离去。

03

下午放学后,我先去超市买了点生活用品,再去快餐店打包了一份快餐。

已经快到冬天了,街边的常青树都没有夏日那么旺盛的精力了。街上来来往往的女人上身裹着毛衣,下身却光着腿,看起来滑稽可笑。

我走了很长的路,来到了一片即将拆迁的小区。这里住着两条跟我没有血缘关系,我却放不下的可怜虫。

他们的房子是三面快要倾塌的土墙,虽然难看、危险,但是冬天保暖。另一面没有门,也没有墙,只用竹条和缝补起的厚厚床单撑起来的布墙遮挡,我给上面贴了层塑料,防水防雨。

那两条可怜虫,八岁的男孩儿叫维维,五岁的男孩儿叫诺诺。

听起来不太好,音同唯唯诺诺。

我进去的时候,哥哥在给弟弟擦脸。

“维维,我买了东西过来。”我将东西放在桌子上,看着维维笨拙地给弟弟洗脸。

“谢谢风筝姐姐。”维维跑过来,像是等着我夸他似的。

我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说:“自己也去洗脸洗手,姐姐给你们带了好吃的。”

维维听话地去洗手,我将快餐分为两份,把诺诺抱到了桌前。

诺诺会穿衣服,会用筷子,会认字,都是维维教他的。三年前,维维也才五岁,我给他买了本《新华字典》,然后教会了他使用拼音,他的许多字都是自学来的。

维维从外面走进来,坐上桌,问:“风筝姐姐,你有朋友和你一起过来了吗?”

我听后一愣,似是想到了什么,起身走出去,然后在门口叉腰大喊:“展忆,你给我出来!”

果然,展忆从一片废墟里慢慢探出头,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我头一仰,朝他挥手:“你进来。”

展忆乖乖地听我的话,走了进来。

目睹这间小破屋子后,展忆神色有变,我细细地观察着他的表情,直到看见他的目光落在两个小家伙的身上。

出乎我意料的是,展忆没有问我这是怎么回事。他看着那两个孩子,眉目间很温柔。

我揪着展忆问:“对了,你是男孩子,你家里有什么自己不用的玩具吗?适合男孩子的。”

展忆说:“我明天会带来给你的。”

真是快成我肚子里的蛔虫了。我轻笑。

我把买来的东西分给维维和诺诺,然后叮嘱他们照顾好自己,便准备回家。

离开的时候,两个小家伙一直看着展忆,眼神里有着分明的羡慕和好奇之意。展忆待他们也很温柔,那个年龄的男孩子都很喜欢和比自己大一点的男孩子玩耍,我心里也理解。

“要是没什么事可以多过来跟他们玩玩。”我说。

展忆点头应允。

回去的路上,我和展忆都默契地没有说一句话。

我很喜欢这种默契,但是不喜欢他明明该跟我分道扬镳回他的家,却要跟我一道走。

“你是想回我家吗?”我扭头,不怀好意地问道。

“不是。”展忆声音轻微,一点也没有男子汉气概。

“那你跟着我干吗?”我问。

展忆直起身子,无比认真地说:“我希望风筝你能在学校好好听话,不要让校长在大会上点名批评你,这样不好,别人会对你乱想的。”

“哦?”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怎么个乱想法?”

展忆眼睛里透着坚定的光彩,说:“风筝原本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我不希望别人在背后对你指手画脚,说你这里不好,那里不好。”

我表情冷峻,淡淡地道:“你知道你多管闲事了吗?”

“我知道。”展忆执着地道。

“很好。”我勾唇,“要是我不听你的话呢?”

“我会一直跟着你,直到你听话为止。”展忆以为自己是救世主。

“好,跟着我吧。”我点点头,换了条路走。衍生的计谋充斥着我的大脑,我以期待一场好戏的心情等待展忆新的生命开幕。

我带他去了黑声酒吧。

展忆进去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啊,上次你果然藏在这里。”

我没有理他,径直走向吧台,对调酒师喊道:“Shala,三打百威。”

Shala疑惑地看着我,给我准备啤酒,问:“你是要放大招了吗?”

“啊,我朋友想喝酒呢。”我一拍展忆的肩膀,笑得格外明媚。

展忆愣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我喝酒?”

我将啤酒全部拢到一堆,指了指它们,说:“你喝得过我,我就听你的话;喝不过,你就别管我的闲事。”

听到动静,在里屋化妆的江月牙也出来了。与此同时,那个叫何萧的少年也正看好戏似的坐在另一张桌子前,身边有一个打扮得如同小太妹似的小丫头——以前见过一面,我是指清纯的样子,是隔壁学校的古凌。

“怎么样,敢答应吗?”我问展忆。

展忆踟蹰着,缓缓说:“可是我不会喝酒……”

“那就认输,干脆一点。”我坐上凳子,戏谑地看着他。

展忆低头,像是在思索什么。半晌,他放下书包,盯着我,说:“喝!”

“有魄力。”我对他虚伪地大加赞赏,然后一口气开了十二瓶酒,“你六瓶,我六瓶,喝完了Shala会帮我们开,月牙和那边的小情侣都是我们的见证人”。

展忆不等我说完就拎着酒瓶强行往自己喉咙里灌酒。我对他一阵担忧,然后缓缓地拿起酒瓶,边喝边看好戏般盯着展忆。

我从小的饮料就是风芝从酒吧里带回来的各种花样品种酒,早就练出了百瓶不醉的体质,并且桌上这堆啤酒在我的预料范围内,我知道眼前这小子根本就不是喝酒的料。

展忆一口气灌下一瓶酒,我手上的还剩半瓶,他伸手抹嘴,看我的眼神有丝挑衅。我默不作声,仰头将剩下的半瓶酒一饮而尽。

展忆又痛饮第二瓶,何萧在旁边吆喝:“断线的风筝,你要是输给了这小子,爷打心眼里瞧不起你。”

我不理会何萧的话,漫不经心地饮着第二瓶。

何萧又放话:“那谁,你要是输给了一个女人,爷打心眼里觉得你不是个男人。”

江月牙伸出手,在何萧的脑袋上赏了一个栗暴,何萧识趣地闭嘴。

展忆第二瓶酒下肚,眼神就有点迷乱了。

“你还行?”我幸灾乐祸地看着展忆。

“行……”展忆底气不足地答道,然后接着饮第三瓶,我不紧不慢地跟着他。

第三瓶下肚,展忆好几次差点吐了出来。

“不行就认输。”我说。

“不认输。”展忆不服气地拿起了第四瓶,然后赌气般喝了下去。

瓶子从手中滑落,展忆狂吐不止。

“真逊。”何萧不由得打击道。

展忆一抹嘴,抬头:“再来!”

不知为何,展忆的眼神有种挑衅的意味,我被他这种明知不行却强出头的愚蠢激怒,站起来,当着他的面,再喝了两瓶:“Shala,给我开酒!”

展忆不顾自己,只是铆足了劲给自己灌酒,然后从凳子上站起来,往后趔趄几步,摔倒在地面。

江月牙抢过我手中的酒瓶,然后走过去扶起展忆:“Shala,把酒收回去,算我账上。”

何萧走过来,趴在我面前,笑道:“风筝,你现在像是红眼的狮子。”

“走开!”我沉眉,低吼了一声,目光却落在展忆的身上挪不开。

“哎哟,很久没人这么为你拼命了,风筝心里感动了?”何萧继续激我。

我眼神犀利起来,扭头间,手掌已经刮向了何萧。

何萧眼疾手快地握住我的手腕,笑得魅惑:“女孩子不要随随便便动手打人,那样一点都不可爱。”

“得送他回去。”江月牙扶着站立不稳嘴里还嚷着要喝酒的展忆,眉头紧锁。

“我不送。”我拒绝,然后将手从何萧的手中抽回来。

“Shala,今天的第一场歌让别人唱,我送他回去。”江月牙揽下这个烂摊子,然后目光扫过我和何萧,“你们俩今天要是还想在这里闹,我会让Shala赶你们出去”。

何萧连忙堆着笑说:“好姐姐,我不闹。”

江月牙半扶半抱地将展忆送出去,而Shala打扫着方才展忆吐出来的污物。

何萧靠近我,备感兴趣地问:“你还能喝多少?”

“关你什么事?”嫌弃已经在我的脸上显露无遗。

“那我们再来喝嘛。”何萧像个十足的无赖。

古凌上来拉着何萧的手,不满地道:“萧哥哥,你陪古凌玩好不好?”

“你会喝酒吗?”何萧侧头反问古凌,古凌摇头。

“你会玩骰子吗?”何萧又问,古凌摇头。

“你敢跟我玩亲亲吗?”何萧邪气地问道。

古凌脸色微红,低头道:“我……我可以……”

“我不可以。”何萧微笑道,然后扭头继续求我:“你要是不喜欢在这里,我们去别的地方?”

“萧哥哥!”古凌在一旁明显吃醋了。

我瞅着古凌,她尽显小女人本色,何萧被缠得有些不耐烦了。

我微笑着对古凌说:“小丫头,你萧哥哥喜欢成熟一点的女孩子,譬如我。”

古凌瞪着我,道:“才不是!”

“哎呀,果然很凶啊。”我故作被吓到了,拍着胸脯说道。

“什么意思?”这小丫头还蛮机灵。

我叹了口气,一巴掌拍在何萧的肩膀上,说:“何萧跟我说,你凶巴巴的,还发育不全,他不喜欢你。”

古凌果然把矛头对准了何萧,怒气飙升:“萧哥哥!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何萧举着双手,有些为难,道:“你觉得呢?”

古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然后哭着拍打何萧的胸膛,叫嚷着:“萧哥哥你这个坏蛋,你嫌弃人家!”

我浑身一个冷战,连忙紧了紧衣服,然后弓着腰灰溜溜地往外走去。

别人的事情,我才不好意思插一脚呢。

04

临近冬天,夜晚冷飕飕的。我抱着怀里的书包,思绪竟然被醉酒的展忆占据。我赶紧摇摇头,然后告诉自己:那家伙是咎由自取,不值得担心。

别担心他了,只是个路人罢了。

我吸了口气,往家的方向跑去。

以前的我自由随性惯了,现在不仅要预防展忆的突然出现,还要预防何萧的有备而来。

连续好几天,展忆都没有出现在我面前,我勤勤恳恳地按时上学、按时放学,同桌的大胖子因为我的转变请我吃了一顿午饭。

昨天刚刚立冬,我今天穿了件高领毛衣,将自己的脸缩在脖领里。

到了校门口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口哨声将我的注意力拉过去——何萧站在一株大榕树下,不羁地朝我眨眼。

我看了他一眼,无视他继续走。

何萧小跑上来,跟我并肩,自说自话:“呐,终于找到你的学校了。”

“怎么,想转学过来?”我继续前进。

“过来的话,你会欢迎吗?”何萧身体一横,挡在我面前。我平视着他,只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巴。

我冷言道:“不欢迎。”

“我等你欢迎我的时候我再过来。”何萧低下头笑着对我说,然后,他又直起身子,转了个圈,说,“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会努力变得让你欢迎我”。

我对何萧并不感兴趣。

何萧一路都在我耳边喋喋不休,要是展忆,我顶多也只是烦他跟着我。

这个何萧,叽叽喳喳的,烦死人了!

我闭着眼睛,将怒火压在胸腔里,自动屏蔽他的一言一行。

一天如此就算了,两天我也能忍,三四天我忍无可忍。

“你能不能不跟着我!”我扭头对着何萧大吼。身边刚放学走出校门的同学被我吓了一跳,都将目光往这边移过来。

我想象不到当时自己的表情是怎样的,以至于我不明白为什么何萧会笑到捂着肚子趴在了地上。

这一点也不好笑。

我一脚踢向何萧,道:“你给我起来!”

“是是是。”何萧站起来,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指着我说,“你真像一只公鸡,准备打架竖起浑身鸡毛的公鸡”。

“我谢谢你。”我抛下一句话,转身就走,“再跟上来,打断你的腿”。

“好啊。”何萧不要命地再度跟上来。

我闭眼,深呼吸,然后猛然间睁开眼刚要发作的时候,却忽然看见对面站着展忆。他站在光溜溜的树下,穿着驼色的外衣,围着一条干净的千鸟格围巾。

阴冷的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在他的脚边消散。

这样看起来,他真像是从大漠走来的勇士。

我迎上去,问道:“你等我?”身后的何萧停止了讲话。

展忆看着我,眼神一如既往的清透:“我刚才听见你的声音。”

“嗯,没事。”我笑道,“要一起回家吗?”

“喂。”何萧走过来,不解地道,“风筝,你不会对这种连喝酒都不会的小男生感兴趣吧?”

“一起吗?”我强牵出笑容,看着展忆。他不负我望,呆呆地点了点头。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我立即眉开眼笑起来。

何萧在我身后困惑极了,不禁大声喊道:“风筝,你眼光也太差了吧?”

我不理会何萧蛮不讲理的言词,跟展忆保持着君子之间的距离缓缓前行。

霎时间,风都忽然静止了呢。道路两旁你追我赶的小学生,手里捏着棒棒糖,脸上洋溢着纯真无邪的笑容。

岔路口,一直走在前面的展忆回头看我,眼神里有着藏不住的窃喜,他天真地问:“风筝,我明天还等你一起放学吧?对了,你需不需要我的笔记?我每个科目都好好记了笔记的,你不擅长哪一科,你告诉我。”

“啊?”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展忆的笑意在脸上逐渐化开,说:“学习啊,你难道不是想跟我一起学习吗?”

呃……

我微笑道:“好,你明天在校门口等我,我有许多不懂的地方,明天一起去餐厅吧。”

“嗯,好!”展忆终于绽放笑容,有种按捺不住的欣喜。

“回去吧,再见。”我温和地朝他挥手。

展忆往前跑了几大步,然后扭头挥手:“再见!”

再见你个头。

我在心里默念。

这个展忆,真的是单细胞生物吗?我心底蔓延开的嫌弃里头竟然有着丝丝好奇。好奇?竟然是对那样的男生?

我微微侧目,展忆的身影消失在人海之中。

为了躲避何萧,我利用了展忆好几天,就像是一个居心叵测的小人,想要荼毒他人一样。

周末的时候,我心里的罪孽感减轻不少。人生有三大乐趣,第一乐趣是嗑着瓜子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剧,第二种乐趣是躲在被窝里打游戏机,第三种乐趣就是跑去酒吧看别人在舞池里扭着身子跳各种绝对称不上高雅的舞蹈。

江月牙来电话的时候,我正缩在被窝中大战魂斗罗。

“今晚是我的专场,你要不要过来捧场?”江月牙在电话那头说道,那边还隐隐约约传来烂俗的DJ音乐。

“去。”我简单地抛下一个字,然后挂了电话。

空白如纸的周末就这样被我用五彩斑斓的画笔涂抹得面目全非。

在去黑声酒吧之前,我偷用了风芝的化妆品。

我从来没在黑声酒吧看到过热场是什么样子,今日一见,我对最初对其做出的判断深感羞愧。

场地里水泄不通,走路全靠挤,找人全靠喊。

屋顶的各色LED灯闪得人眼花缭乱,我直接挤到吧台,找到Shala,他让服务生将我领到了VIP座。

江月牙在电话里说,她开场是八点半,现在已经八点二十五分。

服务生给我上了瓶白酒,调和了苏打水。

八点半的时候,服务生全场放飞气球,主台在正中央缓缓升起,江月牙身着干练的背心短裤,头发染成了米白色。

她的第一首开场曲就是Katy Perry的《Roar》,这是Katy Perry一首耳熟能详的劲歌,非常好地带动了酒吧里看热闹买醉的听众的情绪。

而且江月牙能唱会跳,人又漂亮,声音劲道十足,就凭这些优点,也蛮受欢迎的。

江月牙的专场半个小时一唱,我听到打瞌睡。

05

第一场结束的时候,她直接过来找我,我明事理地给她备了杯温水。

“怎么样?”江月牙面露喜色地问我。

“我是音痴。”我坦白承认。

江月牙喝了杯水,坐下来,备感遗憾:“早知道不要你过来了。”

“但我能听得出好坏。”我纠正。

江月牙笑着凑过来,神秘地说:“等我唱完,带你去个地方,你一定会喜欢的。”

我眯着眼睛,故意做出很困的样子,说:“那我尽可能撑到你唱完。”

江月牙揉了揉我的头发,忍不住宠溺地道:“淘气。”

“你如果是个男人,我就追你。”我靠着沙发,懒洋洋地说。

江月牙不怀好意地看着我,手指在我身上指指点点,啧啧叹气:“小丫头春心萌动了。”

“江小姐。”我的头顶上方出现一张让我极其厌恶的脸,肥头大耳、贼眉鼠眼。

江月牙站起来,十分友好地打招呼:“万先生,您来了。”

“江小姐方才的表演我看了,实在是……”姓万的陶醉了一番,然后给江月牙比了个赞的手势。

“万先生过奖了。”江月牙笑着说,然后从服务生的托盘里取来一杯酒,“来,月牙敬您一杯”。

姓万的男人趁江月牙饮酒的时候,咸猪手伸到她后腰,嘴里夸赞道:“江小姐真是好酒量,我再敬江小姐一杯。”

江月牙脸色为难,说:“万先生,月牙一会儿还要唱歌,不方便喝多。”

“就一杯而已,来来。”姓万的哄着江月牙,咸猪手往上移动,江月牙被他强制性地又灌了一杯酒。

我端着手里的一杯白酒,走过去,装醉道:“不好意思啊,让让。”

走到姓万的身边时,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然后手不小心一抖,将酒洒在了他身上。

“啊,对不起,对不起,有点醉了。”我看到姓万的急忙缩回手,就要训斥我,我连忙点头哈腰地道歉。

“你长没长眼睛啊?”姓万的骂骂咧咧地朝我吼着,唾沫星子喷我一脸。

江月牙连忙挡在我前面,赔礼道歉:“万先生,不好意思,我朋友喝醉了,不是故意的,月牙代她罚一杯吧。”说着,她弯腰拾杯倒酒。

我一把夺过江月牙手中的杯子,撒着酒疯靠在江月牙身上,软绵绵地说:“不要嘛,人家不要喝酒了,姐姐你带我出去玩好不好?”

江月牙无奈道:“风筝……”

“瞎凑什么热闹?你知不知道我这衣服多少钱?”姓万的不依不饶,一边抽纸巾擦拭一边怒斥着我。

我轻笑,然后扑上去,挽着他的胳膊:“叔叔,我赔你一件衣服好不好?我家里有好多好多衣服,嘿嘿嘿,我家里是卖衣服的,好便宜呢,三十块钱一件。”

“去去去,给我走开!”姓万的嫌恶地推开我。我脚下一滑,跌进江月牙的怀里。

江月牙一把抓住乱动的我,态度谦卑地说道:“真是对不起,月牙先带朋友去休息一下,出来后再给万先生赔罪。”说着,她拖着我离开。

江月牙一把将我扔进化妆室,我立马背对着她不敢看她。

“你在做什么?”江月牙的语气十分不善。

倘若我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她一定会将我扔了出去。

我背对着她,吊儿郎当地说:“那个老男人吃你豆腐,我看不惯。”

“你看不惯的事情多了去了,能一件件都管过来吗?”江月牙训斥着我。

“别人的事情我才不管,但他吃的是你的豆腐,我不能不管。”我倔强地道。

江月牙命令道:“转过身来!”

“我不!”

“转过来!”

“我不!”我一跺脚,傲气地一哼。

江月牙将我的肩膀扳过去,眼睛凑近我,认真地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你下次再这样闹,我会被开除的,你知道吗?不就是吃豆腐吗?让他摸一下我又不会掉块肉,再说这么多人,他还敢乱来啊?”

“可是他会得寸进尺啊。”我纠正着江月牙的观点。

江月牙笑了,然后坐回化妆镜前补妆,往脸上抹着腮红:“你放心吧,有这种难缠的客人,我们老板会帮我打发的。”

“真的?”我半信半疑。

“真的。”江月牙点头。

我又问:“那你说的带我去的地方是哪儿?”

“还早呢。”

“你现在就带我去。”我开启死皮赖脸模式。

江月牙转头,语重心长地说:“我还要唱歌。”

“今天不唱了,不然我继续找寻目标撒泼让你唱不下去。”我一屁股坐在江月牙的化妆台上,她手里的粉刷停在脸颊,僵持了一分钟。

“考虑好了吗?”我问。

江月牙站起来,将挂在门后面的衣服、裤子取下来套好:“后门出去,戴好头盔。”

“得令。”我从化妆桌上跳下来,大摇大摆地往外面走去。

黑声酒吧的后门外,停了一辆非常拉风的红色摩托车。

我走过去取下一个头盔扣在脑袋上,江月牙穿好外套从里面走了出来。

我一直觉得江月牙和风芝一样,是个性格多变并且技能多样的女人,比如这辆摩托车,要是今晚不闹那一出,我根本不知道她还会骑摩托车。

坐在后座上抱着江月牙纤细的腰,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那群男人喜欢对她虎视眈眈了。

“想什么呢?”江月牙隔着头盔大声问我。

“没!”我大声回应。

四周的车辆在江月牙的车速下看来都如同不疾不徐的蜗牛一般。

十多分钟后,江月牙停在了高高的立交桥上。二环以外的立交桥,行驶的车辆不多,站在这里远望过去,可以将城市明灭的灯火尽收眼底。

“大冬天的,没想到你还有这种雅兴。”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江月牙说道。

江月牙裹紧围巾,忽然问我:“风筝,你觉得在自己的眼里,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知道江月牙话里有话,不假思索地回答:“自己啊,洪荒中不起眼的一粒尘沙吧。”

“还算不上吧。”江月牙轻笑,抬起头看着夜空,说,“天上的每一颗星星看起来也只是夜空中的一粒尘沙,远方的一盏灯火看起来也只是这座城市的一粒尘沙。但是,殊不知,这夜空、这城市,也只是这偌大空间里的一粒尘沙罢了。”

“你想说什么?”我盯着远处,神色严肃。

“我曾经像你一样,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任由自己游荡。”江月牙的眼神悠远,嘴角含笑,那样子,像是对不堪过往的回首。

我愣愣地看着江月牙。

她垂眸,轻声道:“曾经,我每天打扮得像个小太妹似的回家,奶奶会被我气得在床上发抖。我逃课,我顶撞老师,我觉得生无可恋,我觉得我就是全世界被最不公平对待的那一个人,我……”江月牙眉眼轻颤,紧紧咬着牙齿,道,“我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在被那几个平日里明明玩得很好的男人……凌辱之后,我吓得不敢回家,缩在垃圾堆里瑟瑟发抖。奶奶拄着拐杖找了我一晚上,找到我之后没有打我,没有骂我,她把我搂在怀里,寸步不离地陪了我三天……”

我手心冒汗,心中的温度下降到冰点。

江月牙忍着眼眶里的泪,说:“风筝,躲在黑暗里我行我素的人,其实是最向往阳光的人啊……但是为什么我们有能力去寻找阳光,却还是像只胆小的老鼠一样躲在墙角瑟瑟发抖呢?我后来努力去寻找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发现自己曾经不过是带着自己的悲伤自欺欺人罢了。在这个世界上,一寸阳光,一片树叶,身边小孩子的笑声,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不是我没有,是我没有好好珍惜,因为……只要有一个人微笑面对你,你就应该珍惜时光好好地活下去……”

我久久不语。

江月牙低头狠声道:“那种被别人用异样目光看待的生活,我真是受够了。”

我望着江月牙,脑海里浮现出了风芝的脸庞。

是的,她们深藏伤痛,努力生活,明明过得就很开心,是我一直在牢牢抓住她们的过往,认为她们是故作坚强,假装微笑。

一直以来,是我在同情她们,同情自己罢了。

“呐。”我靠近江月牙,掉转话锋,问,“进你们的学校,一定会有很高的分数要求吧?”

江月牙一愣,低头看我,眼角的泪滴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末了,她微笑:“嗯,A大可是一所很不错的学校。”

“那我努力努力总会进去的吧?”我自我感觉良好。

“指不定呢。”江月牙轻笑。

辽阔的夜空下,我紧紧靠着江月牙,陪她笑,陪她闹。

后来我才知道,真正的朋友,会为了你好,不惜牺牲在你心里的位置,努力搏一搏,让你坦然接受这个世界给你的你所看不见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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