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山,平乱村。
王青走在村子里,沿途村民纷纷打着招呼,看见他背上鼓鼓的大麻袋,末了都忍不住赞叹一声,夸一句能干。
不一会儿,他走到了自家院门前,推开柴门,说道:“爹,我回来了!”
他爹正在院子里忙着剥皮宰杀山上打回来的大型动物,已经忙了好几天了。
正是深秋时节,不日即将大雪封山,所以每逢这个时候,天天都要上山打猎,以储存过冬的干肉食粮。
王青搬了个凳子,做了下来,就着院子土灶上锅里的热水,拿着刀帮忙剥皮。
这些天他一直重复着这样的事情,每天天不亮就和他爹一起上山打猎。
如果打着大点的动物,如香獐、野猪、山羊之类的,就由他爹先送回来。
如果是小动物,就装麻袋里,藏在树上,等积的差不多了再往家里拿。
到下午,他爹就留在家里,负责烧火煮水,剥皮拆骨——毕竟年纪渐渐大了,上山打猎已经有点体力不济!
王青将各种动物的皮毛熟练的剥下来,漂洗干净,浸在水中。
这些动物皮毛都有大用,在山里不能卖钱,但也可以自己硝制起来,制成各种御寒物品,更能跟村里人换取各种生活物资。
放眼望去,偌大的院子里,整整齐齐的支着许多的竹竿架子,大部分竹竿上都挂着用线穿起来的干肉。
还有一小部分的竹竿上,却晾着各种各样的动物皮毛。
这些动物皮毛有大有小,仔细一看,当真是种类齐全。
最多的就是山羊、野猪、兔子之类,也有些较为稀有的动物,更有甚者,竟然还能看到几张森林大蟒的蛇皮。
从院子里的林林总总,就能看出这一家子,都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好猎手。
…………
第二天,王青照例外出……
如此过得半月,山里气温越来越低,终于下起雪来。
此地气候温润,今年这场雪却是少见得很,飘下来的都是大如鹅毛,且持续不断。
就这样飘飘洒洒的下了两天三夜,天空中那朵厚沉的乌云终于露出了一条缝隙,透出了一点阳光。
雪,终于停了!
王青长年在山上纵横驰聘,活动的习惯了,这次闷在家里这么长时间,感觉身体难受的厉害,是那种从骨头里透出来的痒。
所以雪初一停,他便穿戴整齐,径直往山上跑去。
此时林海静默,天地皆白,偶有几株青松挺立,与白雪相映成趣。
王青走在林间山道上,欣赏着这场罕见大雪落下后纯净的山林,心里一片空寂,似乎天地万物都消失无踪,只剩下一个孤独的旅客行走在空旷的山林间!
一阵凛冽寒风,树上的积雪便扑簌簌地砸下,形成一大团雪雾浮在半空,阳光一晃,折射出美丽的光晕。
自从云青青走后,王青就变得有些沉默寡言,而且时常要一个人在山里打猎,更让他的性格难以抑制的孤寂起来,这一场大雪,却是让他的心情少有的平静喜悦。
王青在这寂静的山林里,一个人慢慢地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飞渡崖。
…………
飞渡崖一如往常,似乎千千万万年都不会有变化,然而总有些东西改变了……
王青在崖畔坐下,腿悬在半空里。
这三年来他时常会到这里坐一坐——不想念,只是追忆!
毕竟在少年们还未生出朦胧青涩的情意时,云青青便已走了。
她,只是他这一生唯一的玩伴,或许也只能是他这一生只能留在记忆里的玩伴!
王青低头望着脚下的云雾,心里勾勒着云青青的容颜,却发现有些事情有些人,想要记得更清楚,却反而忘的越快……
三年,模糊了太多!
王青有些烦躁,抬起头来呵出一口白气,眼瞳却陡然一缩——
他的对面,那处崖壁上,有一双腿正悬在那里,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正和他保持一样的坐姿,笑眯眯的望着他。
有妖怪!
王青是猎人,有着与生俱来的敏锐直觉,按理说他周边任何的风吹草动,都逃不出他的感知,然而对面那人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王青并没有任何的察觉,联想到这里是山林,那只有一种可能了……
王青单手一撑,已飞快的爬了起来,右手顺势抽出随身携带的小刀,横在身前,警惕的盯着对面的黑衣年轻人。
他并没有马上逃走,毕竟还不清楚对面那人的底细,连他是人是妖都还不知道。
而且中间还有九丈断崖阻隔,对面那人若不能越过,那自然没事,若是他能过来,那么逃也没用。
那年轻人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哈哈大笑了起来,说道:“小子,别担心,老夫不会伤害你的!”
很奇怪,他明明外表只有二十多岁,声音却很苍老,而且自称老夫,给人一种无比怪异的感觉。
王青心里讶异,表面却不为所动,冷然喝问道:“你究竟是人是妖?”
黑衣青年闻言又是一笑:“感情这小子把老夫当成妖怪了!”他敛起笑容,正色说道:“老夫非妖非怪,乃是世间一修道之人!”
王青惊讶,这人竟然是修道之人?他想起云秀才所说的关于修道之人的事情,又想起那年的三位仙子,对黑衣青年的话将信将疑,但还是收起了短刀。
就听那黑衣青年接着说道:“王武,或者王青,老夫注意你小子很久了,对你的性格品行很是喜欢,你可愿拜老夫为师?”
王青听他不仅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就连曾用名都知道,不由心惊,问道:“你一直都在跟踪我?”
黑衣青年点了点头,回道:“自从三年前那几个娘们儿来你们村后,我就注意到你了,并看了你三年时间。”
王青本能里觉得他说的是实话,这大概是猎人的直觉,想到被人监视了三年,心里有点不舒服,听这人竟然称呼那三位仙女姐姐做“娘们儿”,更觉得他有点不靠谱……
他耿直问道:“你说你是修道之人,要收我为徒,这话我是不信的,你骗不了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黑衣青年疑惑问道:“老夫句句实言,小子何以觉得老夫用心不良?”
王青回道:“你……前辈说想收我做徒弟,然而三年前那几位仙女姐姐早已断定,说我……我没有修行的资质。”他说这句话时神色黯淡,显然这一直是他的伤心事。
黑衣青年目光一闪,转念已是猜到了缘由,毕竟他,太了解颜云了!
…………
冬梅推开大门,走进殿内,回禀道:“圣女,我回来了!”
这里是蓬莱仙宗瀛洲岛建筑群其中的一座偏殿,也是颜云的居所之一。
这座偏殿建立在山崖峭壁之上,雕栏玉砌,精巧细致,却又不泛磅礴大气,周围云遮雾绕,宛若空中楼阁。
颜云倚坐在露台栏杆旁,赤着一双雪白纤细的脚丫,身上白色的薄纱随着海风轻柔的飘扬……
不知为何,她看起来竟有些伤感!
过了好半晌,颜云方才问道:“事情办的如何?”她并不回头,声音也没有情绪的起伏。
冬梅答道:“找闻风阁风城分阁阁主燕折妾办的,许了重金,应该妥当。”
颜云问道:“没人识破吗?”
冬梅道:“当时穿了无颜衣。”
…………
所谓“无颜衣”,就是冬梅此前在闻风阁内,穿在身上遮住全身的黑色斗篷。
这种斗篷乃是用特殊材料精心制作而成,又在其上刻画了各种符文以及阵法禁制,可以隔绝神识与法术的探查,妙用无穷。
当然,世上事,本就是一物降一物,无颜衣也不能保证不被窥破——闻风阁陈玉清少阁主手上的宝镜便是其一。
只是克制之物终究罕见,而冬梅偏巧就遇见了,这却是颜云所没有想到的事。
…………
她又沉默下来,冬梅站在那里也是默不作声,良久,颜云忽然吐出一口气,右手伸出,掌心光华一闪,出现一只小巧的瓶子。
这只小瓶子的外表似是由绿色的木头削成,看起来异常神秘,甚至有那么一丝瘆人的感觉,然而其上灵气充沛,光华清幽,一眼便知不是凡品。
颜云以真气裹挟着瓶子,朝着冬梅送去,说道:“这是碧海无量散,可以催生出无量真气,助你突破境界。你现在就服下罢,以真气包裹,慢慢炼化即可。”
冬梅接过,将瓶口对准左掌心倒出一颗碧绿色的丹丸,这丹药只有鸽子蛋大小,隐隐有黑色云痕浮动,便如一颗缩小了无数倍的西瓜。
冬梅望着这丹药瘆人的模样有些犹豫,然而想到主仆二人的关系,还是一张嘴,一扬手,将丹药送入口中。
然而,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吞咽,整个人就直接化作了一缕青烟,随着海风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颜云一直到最后都没有转过头去看她一眼,只在心里默默的说道:“冬梅,好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