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离在纸上记下一个“虾”字，然后在旁边画了颗星星。品尝过后，他认为这道“金缕玉丝虾”的水准胜过了前面的所有新菜。
论食材的珍稀程度，青阳江的白尾虾不是今天最出彩的。
先前呈上的新菜里，有的人用上了西域运来的六青果，有的选了南岸的黑皇蟹，都比白尾虾昂贵得多。然而处理手法上却逊色一筹，相比之下显得循规蹈矩，味道也就流于平庸。
“这金缕究竟是怎么做成的？是炸出来的，还是冷凝得到？”冬离细细品味那股香料浆液，暗暗思索。
因为现在还有外人在惊鸿楼里观看试菜，所以厨师们并不细说技法。冬离只能压抑住好奇心，想着回头一定要到后厨向这位帮厨师傅请教一番。
到这时，还未展示新菜的，只剩下最后两位。
压轴的小唐主厨推着小车从厨房出来，脸上挂着招牌的和善微笑。
对于主厨级别的新菜，冬离期待已久。
小唐主厨戴了一副白手套，小心地取出笼屉，揭开盖。一股白蒙蒙的热气从中散开，带来浓郁的清香，让人忍不住多嗅两口。
小唐给每个人都夹了一只，随后微笑道：“红玉虾饺，请君慢用！”
半月形的虾饺晶莹剔透，却不是常见的淡粉色，而是呈现奇特的淡红色，看上去真如红玉一般。小巧玲珑的一只虾饺，点缀着几点芝麻，看得人食指大动。
冬离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光亮的饺皮包裹着大块虾肉，鲜美气息在唇齿间舞动。红色的面皮则增添了几分甜味，滋味近似浆果，让人感到丝丝甜蜜。
“新鲜的白尾虾，配上我自己秘制的红玉粉，有小麦和赤莓酱。”小唐主厨笑盈盈地介绍道。
原来也是白尾虾，小唐所用的食材与他的帮厨相同。这么说来，他们十有八九是一起准备了本次试菜，有些耐人寻味了。
冬离一边细细品尝“红玉虾饺”的味道，一边暗暗寻思。
虽然这种菜式不是东域的传统，算是外来菜系，但虾饺在澜阳城的餐馆里并不鲜见。
小唐主厨的手艺无可挑剔，尤其是那红玉面粉，别出心裁地增添了果香。然而整体的滋味与寻常虾饺差得并不多。
若要作为新菜放上惊鸿楼的菜单，虾饺缺了些澜阳本土的风情。这道菜太过中规中矩，尽管精致有余，但与“金缕玉丝虾”比起来中庸了太多。
桌边众人彼此交流着眼神，大概都明白对方的想法。一旁围观的食客们死死盯住装虾饺的笼屉，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你呀，没用心。”婆婆放下筷子，无奈地对小唐说道。
小唐主厨挠了挠头，陪笑道：“偶尔偷懒一回，婆婆别怪我了，这两天忙得很，实在没空琢磨。”
冬离看了看小唐，又看了看等在一边的帮厨，若有所思。
这位主厨的实力显然不止于此，恐怕只是不想抢下属的风头。看样子，这次试菜会，小唐主厨想把自己的帮厨往前推一推。
如果那道“金缕玉丝虾”能上菜单，绝对是美事一桩。即便不能，帮厨也在婆婆面前露了一手。日后她提拔人手时，自然不会忘了小唐这边的人。
冬离在纸上记下第二个“虾”字，转了转笔杆。
其实在场的人都清楚，压力已经全落在了最后一人身上。到目前为止，“金缕玉丝虾”一马当先，加上小唐主厨并无争夺之心，那就只要与另一位主厨的新菜作比较了。
如果倩姐的作品不如“金缕玉丝虾”，那么这次的新菜评比便尘埃落定了。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小唐主厨抿了抿嘴唇，帮厨师傅故作镇定。
倩姐裹紧红大衣，从容不迫地揭开了竹篮上的灰布。
……
……
旁观的食客们散落坐着，现在都期待地探了探头，等着看倩姐的新菜。
在角落里，有一个奇怪的客人独坐一桌，并不与人交谈。
他戴着一副狭长的墨镜，遮住了半张脸，看不出任何表情。
在他眼前，墨镜的镜片并非一片暗色，而是跳动着无数光标与符号。试菜会的场面被这副眼镜悄悄摄录，信号在空气中无声地传递，跨过墙瓦与寒冷的北风，来到澜阳城的另一角。
一个矮小男子坐在高高的老板椅上，面前光屏上播放着从惊鸿楼实时传回的影像。
“火莲节前的最后一场试菜，真是没什么惊喜。”
他的语气透露出浓浓的嘲弄，仿佛有些失望。
……
……
倩姐的菜装上了盘。
两三块白嫩的笋片叠在白盘子里，像月亮上立起重重白塔。
竹笋的光泽温润如玉，经过了腌制，散发出淡淡的酸咸气味。
照理说，大家已经尝了不少新菜，肚子不饿。然而一闻到那股酸味，所有人都感到食欲一振，口齿生津。
冬离夹起一块笋片，小心地放进嘴里，慢慢嚼动。
甫一入口，冬笋的清香就如凉风吹来，把残存的油浊气息一扫而空。更妙的是口感，冬离知道这种腌笋片极其讲究这一点。
“好脆！”他惊喜地感叹道。
先前看那笋片极柔软入味的样子，冬离本以为吃起来会松糯些，却没料到竟是这样爽脆可口。
倩姐站在桌边，含笑介绍道：“说到年味限定，我就想起了竹笋。东域竹笋的产区不少，我挑了半天，选了怀良州出产的鲜笋。”
“拿来解腻，倒是不错。”婆婆微微点头。
听到她的肯定，倩姐显然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咱们现在的菜单，大菜多得很，别的不缺，倒是少个配白粥的。”
冬离心中了然，倩姐的思路简单而直接。对这场试菜会来说，她的作品是最扣题的，不仅契合时令，而且正是菜单所需要的。
惊鸿楼本就有不少家常菜式，腌冬笋能够妥帖地融入任何一桌。不论是开胃还是解腻，都很合宜。更何况倩姐的腌笋并不普通，脆度与甜度都属上乘，显然在配料比例上花了大功夫。
鲜笋对炸虾，倒是不分伯仲。
婆婆正要吩咐人收拾碗筷，忽然见冬离站了起来，微微一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