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稀疏，月华微淡。
尹三玄一转头，看见坐在木凳上的冬离，随口说道：“我记得你，你是惊鸿楼干活的小二吧？”
他虽然没有刻意留心，但模糊的印象还是有的。
冬离捧着粥碗，点了点头，竭力向诗儿使眼色，示意她帮自己掩饰。
尹三玄果然看向诗儿，疑惑问道：“诗儿妹妹，你们认识？”
诗儿眨了眨眼，随即轻快地回答道：“不，我只是来后院透透气，偶然碰见这位小二哥哥。倒是三玄哥，你找我有什么事？”
尹三玄脸色微红，小声道：“也没什么大事，我毕竟是半个东道主，该带着你逛逛嘛。”
冬离心想，东域六族之所以派尹三玄来，多半就是想用同龄人接近诗儿。如果能够赢得诗儿小姐的友谊，即便无法代表枪神大人的意志，也能与云邦城结下善缘。
再看看尹三玄腼腆的模样，冬离暗自感叹，诗儿虽然年纪不大，但魅力可不小。等到她将来长大成人，不知会有多少青年才俊拜倒在石榴裙下。
不过看情况，诗儿对于尹三玄的献殷勤并不放在心上。冬离对此不关心，他只想着悄悄开溜，躲着这两位小祖宗，免得引人注意。
尹三玄上下看了冬离一眼，见他模样极平凡，也不在意，而是认真地关心起那片紫萝卜皮。
“让诗儿妹妹吃这个，未免太寒酸了吧？”他不屑地说道。
诗儿抿了抿贝唇，俏皮地说道：“三玄哥，寒不寒酸，总得先吃了才知道。”
说着，她捧起粥碗，嚼一嚼萝卜皮，就着粥咽下一口。
诗儿的脸上露出欢欣的神色，惊喜地赞叹道：“好清爽的小菜！”
她刚刚结束一顿丰盛至极的晚宴，肚子饱胀得很。白粥伴着紫萝卜干，一下子消解了油腻的感受，让人觉得通体舒畅。
看到诗儿的神情，尹三玄将信将疑，区区萝卜皮能有什么好吃的？这种廉价的食材从来上不得他的饭桌。
诗儿转向冬离，微笑道：“小二哥哥，能不能给三玄哥也尝尝？”
冬离正埋头静静喝粥，听到她的提议，只能再取出一张小碟子，无奈地往里面放了两片紫萝卜皮。
他把碟子递给尹三玄，后者满不在乎地接了过来。
紫萝卜皮进了嘴巴，肉嘟嘟的腮帮子鼓动两下，尹三玄忽然眼睛一亮。
“唔，好像……还行？”
他没有筷子，只能拿手抓着尝一尝，本来还不太情愿，现在却主动再来一片。
“这紫萝卜皮，还真有点香！”
……
……
在惊鸿楼的三层楼上，墙上开着一扇小窗。
婆婆站在窗边，静静望着楼下的后院。那处角落里，三个少男少女正在分享一罐紫萝卜皮。
柳五爷站在婆婆身后，纯白的衣袍若隐若现，清秀的脸庞藏在阴影之中。
“婆婆，您何必跟我打马虎眼呢？”
他的声音平稳温和，听不出什么情绪。
婆婆依然看着楼下的三人，没有回头。她淡淡说道：“我老了，实在听不懂五爷的意思。”
“您有大智慧，哪会听不懂呢？我看是不想听。”柳五爷言辞谦和，却含着暗暗的冷意。
婆婆远远看着诗儿与尹三玄争夺萝卜干，目光闪烁。至于身后的柳五爷，她只觉得厌烦。
良久之后，婆婆淡淡说道：“汤贤的死活，你们比我清楚得多吧。”
柳五爷沉默片刻，冷声说道：“他犯下叛神之罪，人人得而诛之。时至今日，您难道还想包庇他么？”
婆婆一向厌烦这样的对话，弯弯绕绕、来来回回地兜圈子，简直没完没了。
她疲惫地闭上眼，缓缓说道：“如果这是枪神大人的意思，恕我无可奉告。汤贤多年未归，他那些事我一概不知，惊鸿楼也早已与他无关了。”
阴影中的柳五爷神色阴沉，暗骂她的冥顽不化。
他最后摇头说道：“既然您执意如此，在下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想奉劝一句，无论如何，惊鸿楼与叛神者是脱不了干系的。再怎么装聋作哑，这酒楼终究是碍眼的。”
婆婆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狠话，更不在乎其中的警告意味。
黑暗的房间里，柳五爷拂动纯白的衣袖，无声地离去了。
小窗透进月光，照在婆婆苍老的面庞上，让那些皱纹显得更深更多。
楼下的角落里，诗儿的白裙最为显眼，像夜色里的一片云彩。她与冬离说笑了几句，然后轻快地走出了后院，黄衣的尹三玄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
只剩冬离坐在夜风之中，安安静静地喝粥。
等到他喝完最后一口，收好了玻璃罐，一道传音来到他的耳畔。
“上楼来。”
一如既往得简洁，这声音并不陌生。
冬离环顾四周，发现婆婆不在附近。他抬起头，才注意到一扇小窗、一头白发。
……
……
冬离恭敬地站在桌前，这是他第一次上到三楼来。
他悄悄打量四周，屋中只点了一盏小灯，在夜色里散发着冷淡的白光。
婆婆依然倚靠在窗边，朝远处眺望，灰黑的屋檐是澜阳城的轮廓。
“柳家的血脉，只剩下柳如诗这丫头了。”
漫长的沉默后，婆婆终于开口，说的话没头没脑，让冬离为之一怔。
他不解地问道：“那柳五爷不是柳家人么？”
婆婆解释道：“他是枪神收养的义子，并非亲生骨肉。枪神的子嗣里，只有柳如诗活了下来。”
她抬头注视天边缺月，感慨道：“其他的人或者战死，或者早夭，一而再再而三。”
冬离暗暗心惊，他从简单的话语里嗅到了血腥的气息，阴谋在水下暗涌。
他正等待婆婆继续说下去，婆婆却话锋一转，说起另一个人来。
“你应当看得出，三玄那孩子天赋也不错。”
冬离点头，诚恳说道：“婆婆讲得没错，尹家公子和我年龄相仿，但境界比我高深得多。”
婆婆终于转过身来，说道：“今年秋天，尹三玄会去北方圣城，参加圣城五院的入学考核。”
冬离心中一动，这也是他的计划，但尚未来得及对婆婆说起。原来他们想到一块去了。
婆婆注视着他清澈的眼睛，冷静地说道：“你应该知道，要给教皇送信，进五院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她微微一顿，继续说道：“不过像尹三玄这样的竞争对手，可不止一个。”
听到婆婆这话，冬离疑惑地问道：“婆婆，五院的门槛有这么高吗？”
在他想来，尹三玄是初醒中境，又出身六族，肯定身怀强大战技，堪称同辈翘楚。五院的入学考核应当不会对所有人都要求如此严苛。
婆婆一挑眉，不满地说道：“进五院当然不难，但你总得有点追求。”
“入学考核是有成绩排名的，汤贤那家伙当年是第二，略输枪神一筹。”
“且不说什么青出于蓝，你至少不能比他差吧？”
婆婆说得云淡风轻，冬离却傻了眼。
“反正没人知道我是汤师的徒弟，何必计较这些？”他小心翼翼地反驳。
婆婆却更加理直气壮：“怎么没人？我不就知道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