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岁陈冉就可以自己去医院开安眠药了,在以后长达三年,一千多个夜里,都是靠着安眠药度过的,她无数次想过死,可下不了这个决心。
如果她死了,那本来可怜的妈妈会更加可怜,她放不下的人只有妈妈。但今天她突然想通了,她救不了妈妈,妈妈也不需要她救,她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不愿出来,怨天尤人,不肯放下过去,甚至不肯真正的看看近在眼前的女儿,她只有她的悲伤,她也只需要她的悲伤。
她救不了妈妈,但她可以救自己。
陈冉靠在桥墩上,看着桥下一片漆黑但是汹涌翻腾的江水,似一声声来自地狱的咆哮怒吼,那狂浪似要将人吞噬一般。
她在心里问了自己一百遍,如果跳下去了,会后悔吗?一百遍的答案都是:不后悔。
她掏出手机,给小艾发了条信息:小艾,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永远都是!祝你能考得好成绩。
看了下时间,00:01,高考的日子到了。
把手机放在桥墩上,看着那漆黑的江水,纵身一跃……
从此,这个世界少了一个高考考生,陈冉。
从此,这个世界多了一个自由的灵魂,陈冉。
没有害怕,没有恐惧,她早就知道,死,才是最好的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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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否有前世今生?是否在某个时间点有我们无法理解的因缘际会?是否在作出了重大的决定,比如放弃生命,却又得知有重活一次的机会,依然会放弃,还是会珍惜?
在据此一千年前的郢州富水郡京山县上湖村,苗家祖宅的偏院,即将要醒来的苗小五,也许会思考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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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湖村是郢州千千万万个村落中平凡的一个,背靠深山,面向良田,近有河流,远有湖泊。整个村百余户人家,一年四季分明,春是杨柳抚流水,夏是绿竹吹风来,秋是红叶望天高,冬是梅花映雪绒。
除了穷,其他都很好……
此时正值六月中旬,田里的水稻正是由青转黄的时候,再过个把月便能收割。
半下午正是炎热的时候,田间地头无人劳作,一眼望去,一望无际青黄相间的水稻,很是壮观,令人心旷神怡。
稻田往前是一条河流,河上架着木桥。河水清澈见底,肉眼便能望见水里的小鱼小虾正欢快的游来游去。再往前便是村落,依山而建,有青砖大瓦房,也有土坯泥瓦房,再或者简陋的木板房也不在少数。
各人有各人的能力,各人也有各人的活法。
六月的天日逐渐炎热,人站着不动都能出一身大汗。
李氏摸了摸躺在床上女儿的脸,凉得吓人,嘴唇发白,探了探鼻尖,只有一丝微弱的气息。当下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又决了堤,转身抓住靠在门框上的男人,“他爹,小五快死了,你去求求婆婆拿钱给小五请大夫吧。求求你了,再不救小五就要没了,咱们的女儿就要没了!”说完跌坐在黑不拉几的地上,捂着嘴巴,绝望地抽泣。
身为母亲,没有比看着孩子即将死去却毫无办法更让人绝望的了。
苗再川看了看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女儿,再看了看蹲在他脚下哭泣的妻子,心早已在滴血。抬手抹了抹血红的眼睛,抬脚往外走去。
儿子苗承礼见状,也跟着父亲往外走。虽然奶奶不待见他,但他至少是男丁,至少是个孙子。
苗再川跨进堂屋,母亲朱氏正坐在躺椅摇着扇子,见他进来一脸不悦,颇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当下背过身去。
苗再川走近母亲,“噗通”一声跪下,苗承礼也跟着艰难的跪下。
“娘,求您救救小五,孩子真的快不行了,求您给点钱让我去请大夫,儿子今生今世都记着您的恩情,从此以后都听娘的话,再不敢忤逆。”苗再川声泪俱下,头在地上磕得“砰砰”响。
苗承礼也跟着一起磕头。
“娘,儿子求您了,您如果真的心疼儿子,真的把我当做您儿子,求您救救小五这孩子,娘……”
朱氏这才转过身来,看着狼狈不堪的儿子,摸了摸他的头,痛心疾首,“你糊涂啊,为娘的能害你吗?那李氏天生病态,好不容易拼下命生了个儿子却是个瘸的,你以后靠他给你养老送终吗?”说着眼锋扫到苗承礼,越说越气!
“娘让你休了李氏,娘给你找更好的你不要,娘想把承元过继给你,以后也能有依靠,你也不要。你打算守着这个瘸儿子,那个病恹恹的李氏和那个丑姑娘过一辈子?”
朱氏简直要被这榆木脑袋的儿子气疯,她没有见过这么傻的人,“小五十四岁了,早该到了嫁人的年纪,娘多方打听才知道京山县卖猪肉的周老板死了婆娘,打算续弦,是给媒婆花了钱,人家帮咱说了不少好话,那周老板才应下这门亲事的,你知道周老板给多少聘礼吗?整整十两,十两啊!
“周老板年纪是大了点,有四十了,但是周家家底丰厚,小五嫁过去那就是去享福的,但你看看这丫头片子做了啥,投湖自尽,真是长了能耐,你们一家子都这么有骨气,这会儿又何必跪在这里求我?”
朱氏怒目圆睁,说得唾液横飞,就差把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的脑袋剖开来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浆糊。
朱氏膀大腰圆,一脸横肉,性格甚为泼辣,那在整个村子里都不是好惹的主,家里大小事情一把抓,没人敢说个不字。
苗再川无言以对。
他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小五嫁给一个比自己年纪还大,满身肥油的猥琐老汉,但在这个家他没有话语权,管家的是母亲,家里所有的钱都在母亲手里。
在媳妇激烈反对这门亲事的时候,他只是劝了句,“嫁过去也未尝不好,起码不用辛苦干活了。”没想到小五听到,突然发了疯似的跑出门,跳了湖。他心里是万分的自责。此时除了磕头求救,他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苗再川嘴笨,再说不出一句话,只得更用力的磕头,一个响过一个。
朱氏看着苗再川额头慢慢漫出的血,只觉得心闷气堵,起身回房。一会儿出来了,拿着十多个铜钱往苗再川身上用力地砸去,“没用的东西,滚!”
苗再川赶紧捡了钱,边捡边道:“谢谢娘,谢谢娘……”
苗承礼也帮忙捡,嘴里也说着:“谢谢奶奶,谢谢奶奶。”
不管怎么样,小五有救了,那么受再多的屈辱,他们爷俩也是甘之如饴。
苗再川拿了钱,顾不上紧走几步就能到的偏院,边走边跟儿子交代:“爹去请大夫,你告诉你娘一声,让她别担心,我马上就回来。”
“是,爹,您快去快回。”苗承礼看着父亲酿跄跑出院子,心里一片悲凉。
他们二房在家里没有地位不是一两天,打从奶奶看出来他是个瘸子,便一直撺掇父亲休了母亲,后来母亲又生了妹妹,便再也怀不上,他们二房就成了奶奶的眼中钉。
他看着父亲没有尊严的祈求奶奶时,真的恨自己,如果他是一个健全的人,能出去帮工,能挣钱,他们的日子也许会好过很多,可他不是,他偏偏是一个啥都干不了的瘸子……
苗承礼抹了抹眼泪,回了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