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在《易经》中为阳数,“九九”即为两阳汇,阳数相重为“重阳”。九九归真,一元肇始,所以应安王朝认为重阳日是吉祥日。重阳那天,人们会登高祈福,拜神祭祖,避祸也赏秋。
因为重阳后,应安会举国降温,冬在慢慢靠近。应安的老人会说,“过了重阳节,一怕霜来二怕雪。”
五石的重阳与其他地方有少许区别,说到五石附近的高处,那一定要提阙山。阙山,有个阙台。凡过重阳,五石人无不举家上山祈福,茱萸会插遍阙山。那时的阙台,会像个花圃园,只可惜只有一种花,争鸣不得。
阙台只是区别之一,五石的菊花酒可称应安之最。酒沁人心脾,芬芳清香,酿成时常常香味传遍五石四野。
姑娘身上香,不如五石菊花香。所以在五石,重阳节是务必要饮菊花酒的,酒香且不醉人,饮后再登山,俯瞰天下间,敢问应安何处最心安?
————————————————
阙山的山脚下,黄莺啼声悠扬,花儿在随风摆动,怎么看都像是在作揖贺喜,恭迎着“辞青,踏秋”的人儿。
从山脚到阙台的路不短亦不长,登山的队伍排得很长,熙熙攘攘,时不时能听见些叫卖声、儿童嬉闹声、妇孺耳语声。
书生模样的小肆在人群中并不显眼,格外的平庸。倒是他身旁的范十四,出落的模样引得陌生人侧目,小女孩的脸颊微微泛红,甚是可爱,黑色的连身裙凸显着无常公主的气质。
可只有小肆清楚,她压根不怯场,且她讨厌被人注视,脸颊微红是因为菊花酒的原因。范小姐的酒品,两个字概括,奇差。
山脚下的小贩怕是读通了生意经,菊花酒卖的便宜不说,小贩的嘴皮子功夫也是相当了的,叫卖特别得熟捻。秉着我们就是神仙的“父女”二人都上了当,小贩的独到之处令人佩服。
“肆,重阳节甚好,每天都是重阳节该多好。”微醺的小女孩支支吾吾地说道。
“站稳些,我可不想去山脚下捡你。”小肆说道。“你知道,重阳节还被称为什么吗?”
范十四听罢摇头晃脑起来,又该是地府的规矩了,自己才点卯多久,哪里会懂那么多。小肆见她调皮的模样,微微一笑,“重阳,重阳。重返阳间,阴间的东西要上来活动啦,所以今日也被称为地府苦难日。”
“如果阳间出了事,又是我们这些苦力受责罚了。重阳,是需要无常差陪同鬼魂一起返回阳间的。”小肆故作无奈状,本意是想要吓唬吓唬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
哪曾想,小女孩竟然舔了舔嘴唇,邪邪地说道:“那定要多来些作乱的,我的碗在哀鸣,它已经饥渴难耐了。”
“......”
阙台上的风景宜人,不算高的山腰处,风轻轻抚摸你的脸庞,你可以闻到些茱萸味和酒香。秋将你拥入怀中,树叶形成了黄色的绫缎,在空中翩翩起舞。
被菊花酒哄睡着的小女孩没有欣赏到阙台的美丽,梦里的糖葫芦与恶鬼都可口甘甜,瘦弱的脸颊紧紧贴在小肆的背上,糖葫芦出现的越多,嘴角的笑就越迷人。
感到后背再次被打湿的书生也没有欣赏这应安王朝数一数二的风景,他在四处远眺,希望在插茱萸的队伍中找寻到一个爱唱戏的姑娘;希望她可以蹦蹦跳跳来到自己身边,告诉自己红豆比茱萸好看;希望她...
思绪被喧闹声打断了,踏秋的人不可在阙台待太久,需要腾出位置给乡里人,插了茱萸的人就可以从另一个方向下山了。而下山后的事宜在凡人眼中同样重要,拜神祭祖。
肆的脚步很轻,下山总比上山难,生怕动作大了惊醒背上的小人,范十四的嘴角已经咧到耳朵根了,定是吃了一座山的糖葫芦了。像是有未卜先知,走下山路最后的一级台阶,范十四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地说去庙里。
听罢,小肆皱了皱眉头,经过上次走丢事件后,他几乎没有离开过十四太久。原本清秀的模样,因为皱眉大打了折扣。范十四学着他皱了皱眉,努了努鼻子,示意婆婆妈妈的书生不要担心。
————————————————
戏班子都在翘首以盼,少班主如若再不归来,他们就真的需要遣散戏班了。
五石离李容的故居十分遥远,几乎横跨整个应安。参天大树密布的森林是李禅儿往返的依凭,杜柯被吩咐后便急匆匆地离去了,倒是姓周的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跟了小哑巴一路。
再有半天,李禅儿便回到五石了。谁知那皇亲国戚好不识趣,纠缠个没完,李禅儿的耐心快要到极限了,可有不忍心下杀手,只好加快些步伐,甩开他。
李容的黄泉路走得不远,许是有可能重返阳间,所以李禅儿一定要在重阳之前赶回五石镇。
“姑娘,我的幻物飞起来更快些,该是能更快赶到五石。”病秧子周济忽然出现在李禅儿面前说道。
李禅儿将他视若无物,与他擦肩而过,留下周济僵在原地。纵是当不了太子的皇子,也没人敢不搭理周济,纵是与同父异母的兄弟勾心斗角,那唇枪舌战也不曾拜过几回,周济一时间恍惚了。
带刀侍卫被行百年前的礼的老马车夫击杀了,周济暗中的保镖于是露了面,保镖的内心苦不堪言,因为他知道老马车夫的实力深不可测,倒不如不隐藏。对方若是顾忌应安皇帝,便不会杀自己与小主子。若对方想杀,自己也拦不下,拦不下赴死就是了。
本就憋气的皇宫高手,听到小主子被冷落便气不打一处来,伸手便要抓住李禅儿的手腕,给这个小辈些教训,即使马车夫赶来,自己也要出了这口气再死。谁知,即将触碰到李禅儿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了。
金光乍现!
——————————————————————
小肆找了个街边摊,要了一整壶菊花酒,自己与自己拼酒,一杯接一杯。脑海里闪烁着生死簿上关于李容的记载:李容,戏班班主。五石镇,有一孙女,幼时抚养,即若成人。
忽然他心里被什么揪了一下,他将头低下,缓缓贴近桌子,整个人蜷缩起来。无形的手在攥着自己的心,一瞬间无常使失了神。城隍庙附近引起了骚动,说是城隍爷抓到了作乱的厉鬼,厉鬼好生厉害,缠斗一刻钟,竟将城隍庙半数击溃,才伏法。
城隍爷正要将鬼抓起来审问时,五石的天阴了下来,转瞬间,雪落下来了。
几个呼吸间,雪越下越大,城隍爷几乎看不清周围两步内的一切。没有一丝的突兀,一个白衣的书生出现在了人群中间,好像是和雪一起落下的,轻飘飘的,靠近你时会感觉到凉意。
书生眼中闪烁着蓝色的光芒,“城隍爷在办差?”
“是了,小的在办差。”城隍爷眼睛恢复了清澈。他看清了对方身上的玉佩,“谢”字。
“可是抓住了什么大角色?”
城隍爷见不是来责罚自己的,两步并一步地走向“蓝眼”的书生,一副谄媚的样子,“是个小鬼,路过我庙,重阳节就无法无天了,竟然踏碎了我的门庭。小的正要拿去审问,您就来了。”
路痴该是又迷路了,小肆心想。
昏迷的范十四躺在一边,浑身是伤,满身是血。手中紧紧地攥着什么,白衣的书生摊开了她的手,是一张平安符。符干干净净,没有被血染红,没有被雪打湿。
“我们就是神仙,你求个甚的神仙,小傻瓜。”书生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城隍爷只觉得,原本就带着几丝冰凉的雪,更加寒冷了。转眼间,自己辛苦培养的芥,全部冻成冰雕了。
城隍爷见势不妙,忙跪下磕起头来,“大水冲了龙王庙,定是手中的符遮盖了无常爷的气息。芥也是新招收的,竟然吸食人的魂魄。总之,是小的罪该万死,请大人恕罪。”
“我如果不是我,只是个无常差。你这个城隍爷会放过我俩?你心中的杀意在我出现的那一刻就在涌动,从未平息过。”
“踏平你门庭算什么,你的宅邸毁了又如何?摘了你的乌纱帽又如何?”
城隍爷求饶的话被雪的声音遮盖,庙在小肆挥手间崩塌了,芥的冰雕纷飞四碎,与雪融成一体,分辨不清了。
小肆上前躬身,轻轻抱起范十四,低声说道:“出来太久了,咱们回家。”
——————————————————
五石的人败兴而归,突如其来的大雪阻止了所有人的“辞青”。此时,却有人在雪中登山,衣衫单薄,不惧冰寒,娇弱的身躯看得出是个十来岁的姑娘。
阙台处,雪中眼内金光闪耀的姑娘,仍然没有等到至亲之人重返阳间。
戏句唱段从姑娘嘴中传出,婉转高亢,悠扬动听。
雪,姑娘,戏。
浑然天成。
城隍庙前,“蓝眼”白衣的书生背着个小女孩,书生的手中攥着一个最便宜的符,品相极差,却被书生识如珍宝,不叫风雪打湿半点。
血,书生,符。
宛如画中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