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从五石镇中一路疾驰，到了镇外的远郊才缓缓停下。车外有个不大不小的破旧屋子，若此刻小肆在场，一定会觉得这里很熟悉。
马车夫岁数看起来很小，却不难发现他的手法很娴熟，马儿的心意仿佛与他相通。
车子停的稳稳当当，小车夫放下缰绳，跳下马车后取出马凳，掀开帘子轻声说道：“小姐，到地儿了。”
搀扶着唤作小姐的年轻女子下了车，快步准备马儿的饲料和饮水去了。面容俊秀的女子打量着四周，只是驻足环顾也让人觉得她有说不尽的哀伤。
自书生不辞而别，奶奶就让戏班的人将这里的一切都搬进镇里的新院子了。大概是害怕书生回到五石，自己却因为路途太远而错过吧。
这里可供回忆的东西太少了，可也是自己生长的地方。迈步走进屋内，灰尘占满了整个空间，不足一年之久却蛛网密布。
年轻女子轻轻拍落头顶的蛛网，不经意间却发现了一个鲜活的生命，一颗不知名的花在墙角处含羞地绽放。
熠熠生辉的，不只有人心，世间万灵皆绽放。
一滴泪水划过空气，滴落在满是积尘的地面，荡开起涟漪，尘埃如湖水波澜四起。花的红映在佳人的眼中，此刻年轻女子的脸颊显得更加皙白。
小哑巴缓缓开口道：“无光自绽放，无雨不凋零。”
话音刚落，墙体出现了无数道裂痕，本就破旧的房屋摇摇欲坠。吓得小石子慌慌张张地跑进屋内，气喘吁吁的，完全忘记了师父“万事皆在掌握，遇事不慌张”的教诲。
言出法随，小哑巴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说出的话会如梵文真言，镇压一切生灵死物。
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即使还不能控制真言的威能，但当年被遗弃的女婴已经可以做到决定周围何物崩坏了。
片刻后小石子的气息才稳定下来，他确实乱了方寸，若小姐有了闪失，会让师父的颜面扫地，即使，他老人家并不能瞧见。
“小姐，您没事吧。”
小哑巴没回话，若张口，可能下一刻两个就得被废墟掩埋。她用了半晌的功夫，亲手将花移种到屋外草地上，每个动作都小心翼翼，不容小石子插手。
拍净手上的浮土，不由分说地上了马车，不发出任何声响。小石子只能默默收起马凳，轻手轻脚地驾马前行。
他知道，小姐一定伤心极了，多半又昏睡过去了。小石子不由得叹了口气，李禅儿每日清醒的时辰越来越短，一天几乎都在昏睡，醒来仍然没有精神。
“这该如何是好。”小车夫心里想着。
离李家老宅不远处，有一个几乎荒废的庙宇。听人说，已经常年没有人来上香了。
数年以前，匪人暴乱，下山抢劫，砍杀无数僧侣，从此庙便没了人气。百姓害怕遇险，也不再登山拜佛上香了。
小石子轻声唤醒昏睡的李禅儿，说道：“主子，您说的庙，该是到了。”
路途崎岖，有些颠簸，并且庙宇荒废多年，门前杂草无数，让小石子不敢确定李禅儿说的就是这里。
下车时还昏昏沉沉的李禅儿，在脚踏进寺庙院内时，眼神忽然地清明了许多。寺院并不大，可任然纵深展开，殿宇重多，不难看出曾经的辉煌。
小巧布鞋踏进前殿，并没有被灰尘覆盖的佛像映入眼帘，出乎意料的，这里竟然有人打扫过。
“禅儿。”从后殿传出个颤颤微微的声音。
“小...小师叔。”当年最年轻的师叔站在佛像一旁的通道，让李禅儿激动万分。
多年前的劫难，并不是只有李禅儿躲过，出门讲学的小师叔同样活了下来，可当他回到寺庙时，已经为时已晚。
这么多年，他几次想要重振寺庙的荣兴，都失败了。
“我有罪，师叔有罪。若当日我在场，与师兄们一起赴死多好。留我在此，不过多受几分磨难，这是佛祖对我的惩罚。”
佛心在动摇，即使最年轻是师叔，此刻亦走路踉跄，两鬓斑白了。
见李禅儿不说话，修行一辈子的老人很快便知晓了她的心思。微微颤颤地坐在了佛像前的蒲团上，从怀中掏出个镯子，递给李禅儿。
李禅儿伸手接过镯子，露出了一个笑容，就要开口，却被老人出声打断：“走吧，年少人当修行。”
李禅儿忍不住还想开口，老人突然大喝道：“走吧，你有更重要的事。”
咳嗽声响起，几句话用尽了这个独自守护寺庙多年的老人所有气力，这一咳嗽便停不下来，足足咳了半晌，老人这才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这镯子里镶嵌着你师父的舍利子，要好好珍惜，以后，就由它来守护你了。”
李禅儿已经泣不成声，泪水止不住地流，她直摇头，仿佛要说对不起师叔，我早该回寺院看看的，也好照看您。
“走吧，我大限将至。”
李禅儿忽地跪在老人面前，也不说话，低着头默默地流泪。
“小子，拉上她离开！老衲还要修行，别打搅了老衲的清净！”
小石子如遭雷劈，一时间愣在当场，缓了好一会儿才赶忙拉起李禅儿，可李禅儿如被人抽尽精血，瘫软在地一味地哭泣。
小男孩的眼角也有了泪痕，他咬牙扛起了比自己还高的主子，就那么一步一步地走出前殿，离开寺庙了。
待将小姐放上马车，只见李禅儿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不住地抽泣。
最年轻的师叔在蒲团上一动不动，已然入定，嘴角却有一丝微笑，“师兄们，我来了。”
“可别嫌弃我，师兄。我见到小禅儿了，跟你说的一样，是出落的大姑娘了。”
驾车御马的小男孩如疾风闪电地跑进前殿，跪下向着老僧叩了三个响头，起了身才上了一炷香。
“先磕头，再上香。棋圣果然与常人不同。”老僧低沉地说道。
小石子微微一笑，“还望你恕罪，我记错了顺序。”
“罢了，老衲也不计较了。这最后一次修行，小施主送送我？”
微笑不见，小石子扯了扯嘴角，“算了吧，我不讲佛缘的。”说罢，迈开腿就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