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松村里,除了诗桃一家之外,黄司令一家也很困难。诗桃一家因为父亲残疾、自己年幼而贫穷。四十岁的黄司令身强力壮,妻子红菊也是一把好劳力,虽然有两个娃正在读初中,但是义务教育阶段不收学费,加之他们的土地分得好,离家近而且平整肥沃。按理说这样的家庭不会是贫困户,但是黄司令和老婆硬是把原本应该好过的日子过成了远近闻名的贫困户。
“红菊,你快起来看看屋里还有什么吃的没有?弄一口吃的,我今天要去赶场。”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黄司令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对躺在枕边鼾声如雷的红菊又喊又推搡。
“你在叫魂呀,我的瞌睡正香。”红菊闭着眼睛在床上连续伸了几个懒腰。经不住黄司令连续不断地催促和推搡,磨磨蹭蹭十来分钟之后,她终于从被窝里爬起来穿衣下床。
昨天晚上两口子在村里的小茶馆打麻将到凌晨四点钟,输光口袋里的钱才回家睡觉。
黄司令其实真名叫黄正华,在四兄弟中排行老二,以前大家都叫他黄二娃。父亲是青松村有名的中医,医术高超,为人谦和精明,家境一直很殷实。三个哥哥相继长大各自成家立业之后,黄二娃和父母在一起生活。
他父亲老来得子,对黄二娃从小娇生惯养,十五岁前几乎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黄二娃读初中的时候因为父亲每月给的生活费很充裕,就偷偷学会了抽烟、喝酒与打牌。白天装模作样地在教室里学习,晚上下自习后就溜出去和白云乡场镇上的一帮小混混打牌喝酒,偷鸡摸狗。有钱了就在场镇上的豪迈酒店胡吃海喝,没有钱了就打着父亲的旗号赊账吃喝。酒店老板看在黄医生的面子上,勉强赊账给黄二娃。
黄二娃逐渐成为街上混混的老大,经常邀约一帮乌合之众在酒店里吃喝玩乐。好景不长,黄二娃赊账的窟窿越来越大,黄老医生得知情况之后,气的吐血。
结清欠账之后,黄老医生揪着黄二娃的耳朵把这个逆子拖回了家。书是无法再读下去了,因为黄二娃上课要么睡了觉要么听了天书,成绩没有一科能够考到六十分,长期稳定地处在倒数第一名的位置。学校也早就不愿意再收留他这只害群之马。回家之后的黄二娃自然吃不了日晒雨淋的庄稼饭,每天不是睡懒觉,就是四处闲逛。黄老医生没有办法,只好把他介绍给在广州开办工厂的弟弟。
黄二娃得知要到广州去二爸的工厂挣钱,高兴得合不拢嘴。他在豪迈酒店召集昔日的狐朋狗友大吃一顿,并且口出豪言壮语:“兄弟们,我这回到我二爸的工厂里肯定能够轻松挣大钱,你们今后如果到广州就来找我,一切吃住我负责!”
到了广州之后,黄二娃的二爸知道他不学好,看管的很紧要求也严。他在生产线上干不了两个月就吃不消了,眼泪汪汪地要求换个轻松点的工作。
他二爸心一软,就叫他跟着赵总管跑销售。广州本身就是花花世界,黄二娃整天跟着赵总在酒店、会所、夜总会等地谈生意、签订单,很开了一些眼界。他压抑已久的享乐之火忽然熊熊燃烧起来。
虽然每月工资并不低,但是黄二娃抽好烟、喝好酒,继续重操赌博的旧业,总是入不敷出。
那时候的红菊也在工厂里上班,见黄二娃西装革履夹着皮包每天小车来去,很是羡慕,主动献殷勤。一来二去就和黄二娃弄在了一起,经常陪着黄二娃在外面吃饭喝酒打牌。时间久了,加之十赌九输,黄二娃欠了外债两万多元。他工资每月才两千多元,根本无法还债。被债主逼急了,黄二娃就偷偷挪用回收的货款。一年之后清库,黄二娃挪用货款六万多元。
他二爸一气之下把他送进派出所。哪知黄二娃出来之后悄悄潜入厂里,把他二爸价值五万的两车产品偷运出去贱卖了三万元,之后带着红菊浪迹天涯。
黄老医生得知黄二娃的所作所为之后,发誓不认这个儿子。他拿出多年的积蓄赔给弟弟,弟弟虽然没有要他的赔偿,但是从此与黄老医生一家彻底断了联系。黄老医生忧愤成疾,终于卧床不起。
半年之后,就在黄老医生在老伴儿及其他几个儿子悉心照料下逐渐康复之际,黄二娃灰头土脸地溜回家来了。原来他带着红菊揣着偷卖货品的三万元钱,在东西南北几个大都市潇潇洒洒地飘荡了几个月之后,囊中逐渐羞涩。两人游食浪荡惯了,也不愿意找工作,就垂头丧气地打道回府了。黄老医生见到这个逆子,气得吐血,病情急转直下。没过多久,就一命呜呼了。
白云乡场镇上几个混混得知黄二娃从广州归来,以为他挣到大钱了,一起拥到黄二娃家里。看见衣衫褴褛的黄二娃跪在父亲的灵位前哭得稀里哗啦,只好硬着头皮帮着料理后事。
安葬父亲以后,黄二娃在外面无法立足,只好留在青松村老家陪着老母亲艰难度日。因为他和红菊干活拈轻怕重,一有空闲就跑到乡场镇上去打牌喝酒,几年之后就败光黄老医生留下的积蓄。老母亲不愿和他居住搬到大哥黄大娃家之后,黄二娃两口子就更加无法无天肆无忌惮地打牌喝酒了。
一天黄二娃又去乡场镇上闲逛,见到昔日狐朋狗友邀约他打牌。身无分文的黄二娃欣然应允,马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雄赳赳地坐在了麻将桌上首。他本想凭借手气侥幸赢几个钱,哪知道屋漏偏逢连夜雨,手中无粮心中发慌,加之其余三人都是贼精的老赌棍,接连四盘都输了。清账的时候众人都坐等他掏钱,他装模作样地在身上东摸一下西掏一下,结果自然是一文不名。
众人嘲笑责骂:“黄二娃,你这个杂种想空手套白狼,结果是个空军呀。看你这个派头还不是一般级别的空军,还是你妈个空军司令哟!”黄二娃一张脸羞得就像猴屁股,点头哈腰地被众人赶出了麻将馆。“黄司令”的雅号从此在青松村乃至白云乡流传开来,黄二娃、黄正华等称呼就此退出历史舞台。
红菊起床之后在一口缺了半边、生了铁锈的铁锅里煮了点清水面条,厨房里除了盐巴没有任何调料。黄司令并不嫌弃,端起来呼哧呼哧几下就吃完了。
因为她两口子干活拈轻怕重,地里的庄稼只能勉强糊口。而他们两人的共同爱好--打牌赌博让他们的家不但一贫如洗,而且还债台高筑。村里人举办红白喜事,黄司令两口子总是提前一天不请自到,直到客人散尽的最后一刻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因为在这样的时候他两口子可以白吃白喝两三天。吃喝两三天,礼簿上有没有他的名字,或者说主人家能不能收到他的礼钱,则完全取决于他两人在牌桌上的运气。运气好礼簿上就有黄正华的名字,运气不好就没有。
多年来,这样的机会很少,就像彩票中大奖一样。
黄司令两口子虽然读书不行、不务正业,但是他们生的两个孩子却聪明伶俐,学习成绩很好。姐弟俩穿着破旧的衣服,吃着简单的饭食,在白云乡读初中。
吃完饭黄司令把碗一丢,穿着一身脏兮兮皱巴巴的旧西服,踩着一双四处开口、面目全非的皮鞋甩开双腿就往白云乡场镇走。路上有人问他怎么不搭车,他说:“这么好的空气不运动运动简直就是浪费!”其实他身无分文,根本无钱搭车。
中午时分,黄司令终于晃荡到三十里外的乡场镇。场镇上人流如织,各种好吃好玩的就摆在街边叫卖。黄司令这里看看,那里摸摸,无所事事地闲逛。街边茶馆里人声鼎沸,他窜进去却并不喝茶,袖着双手站在打牌的熟人后面津津有味地看,时不时激动万分地帮着指挥。熟人运气好有时候赢钱了就分给他十元二十元,运气不好输钱了就把他赶出茶馆。
今天的黄司令运气不好,刚刚指挥不到两把牌就被赶出了茶馆。他垂头丧气地溜达到昔日经常光顾的豪迈酒店门口,踮着脚向里张望,结果没有碰上往日的酒肉朋友。腹中空空的黄司令厚着脸皮,走进酒店。老板看见他来了,视若不见地忙着招呼其他客人。黄司令已经习惯这样的冷遇,他东张西望一番终无所获只好悻悻离开。
肚子饿得咕咕叫的黄司令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逛到三点钟,见乡政府大门开着,就钻了进去直接爬上三楼的民政办。
乡民政办主任欧平南看见黄司令进来,知道他又是要救济款的。连忙说:“黄正华,上个月才给你救助了三百元,你咋又来了?我们的民政救助是救急不救穷的。像你这样好吃懒做的人,民政上以后不会救助你了!”
黄司令并不着急,坐着不走,死皮赖脸地对欧平南诉苦:“欧主任,你大人有大量。我和老婆浑身是病没钱医治,两个娃儿在学校读书吃饭都成问题。民政救助款是国家的又不是你欧主任私人的,你就再帮我们一家人一把嘛。对于你的大恩大德,我黄正华永世不忘!”说完端端地就给欧平南跪下了。
欧平南哭笑不得,赶紧一把拉起来。黄司令装模作样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欧平南哭诉:“欧主任啊,你是知道的,我家里啥子都没有。两个娃儿的生活费都是欠着学校的。你们政府大门口不是写的‘为人民服务’几个字吗?我就是人民啊,现在我没有钱吃饭了,你们政府不该管一管吗?”
欧平南被他纠缠得不耐烦了,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元钱来,气冲冲地说:“黄正华,民政救助款没有。我私人再给你拿五十元钱去给孩子交生活费!快走!你这样好吃懒做饿死活该,可怜你的那两个娃儿了哟!”
黄司令一把抓过钱来攥在手里,磕头作揖地表示感谢,之后一溜烟地下了办公楼。
黄司令把五十元钱装在西装口袋里,高高的昂着头走出乡政府大门。他背着双手大咧咧地走进豪迈酒店,从衣袋里掏出钱来“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高声叫道:“老板,来一份蒸肉一碗米饭!”
狼吞虎咽地吃完饭后,他就一头扎进了街上的茶馆里,坐到了麻将桌上。天色黑尽之后,黄司令才叼着纸烟摇摇晃晃地往家里走,从昂扬的步履和笑眯眯的神态上看可能多少有点收获。
这就是黄司令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