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再次洒在医院雪白的床单上时，医院大门前已经多了一道叽叽喳喳的嗓音。
“哎呀都到这里了难道你还要回去吗？！”司范扒拉着车门对着车里人道：“行了行了！下来吧！她刚生了孩子，你就是不为她想也要为那个孩子想想吧？可经不起折腾了啊！你们怎么回事生个孩子都能冷战……”
江厉玄被司范扯了一下，冷漠地看了一眼自己已经皱掉的西装。
司范心里一惊，立刻开口道：“失误，我发誓，失误……走吧……”最后一句已经由刚才的强硬转为弱弱的开口了。
江厉玄看了他一眼。
司范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连拖带拽将江厉玄给拉出来的，但是江厉玄到底还是被拉出来了不是？他要是自己心里不想，谁还能拉他出来？
司范想着，心里更有底了，晃着自己手上提着的一篮子鸡蛋，神秘兮兮道：“土鸡蛋，我昨天就让人去乡下买了，连夜来的。还有几只老母鸡，在路上。”
江厉玄无言地转头，不想再看。
司范先走上了前，边拉着江厉玄一起走，念叨着：“我想着她什么也不缺，还是来点实在的比较好。”
江厉玄动了动嘴唇，跟在司范的后面，站在台阶前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走了上去。
司范轻手轻脚走过了很多病房，这个长廊大多都是孕妇，一直走到尽头，他才停了下来，想敲门，发现半掩着，于是笑着伸手一推，刚想说话，被面前的场景吓得往后一退，瞥了一眼江厉玄，赶紧伸手将门重新掩上了。
江厉玄眉头一皱，司范笑着道：“我觉得走错房间了吧，我们……”
“就叫‘十二’吧，怎么样？现在是十二月份，笔画简单，也好听。”卓辛墨的声音从门缝里溜了出来。
司范闭了闭眼睛，心想完了。这回是真完了……
江厉玄突然侧身而过，伸手将门轻轻一推。
乔西微躺在病床上闭目养神，嘴角勾着，听着卓辛墨一通胡言乱语，也不应答。
卓辛墨坐在床边，挨着乔西微，一头乱毛蹭在床单上，伸手揉着自己的头发，看起来有些紧张，“怎么样？”
“笔画简单？”乔西微注意到了卓辛墨在夸这个小名的时候用的形容词。
卓辛墨点头道：“对啊，笔画简单。你不知道这四个字简直是对童年的恩赐吗？我刚开始学写字的时候就是学的名字啊！卓辛墨——一个比一个难写！天杀的！我每天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件事情，我为什么不姓一？我妈为什么不给我起一个少点笔画的啊！”
乔西微这回忍不住了，笑着睁开了眼睛，看着卓辛墨道：“所以你的笔名也是这么来的？”
卓辛墨笑了一下，“那倒没有……”
“十二……”乔西微轻轻念了一下，辗转于口齿之间，似乎还真的挺好听，尾音微卷，别样风情。
卓辛墨紧张地看着她，轻咳一声，挠了挠脑袋，“我也不太擅长起名字，你要是不喜欢，可以重新……”
“就叫十二吧，小名十二，大名一宁，大概她整个童年都不会因为名字难写而追问我了。”乔西微笑着道，笑容突然止在了唇边。
门外一人，脸色苍白，五官明明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但那样的眼神，却十分陌生。
卓辛墨顺着乔西微的眼神看了过去，皱了皱眉头。
江厉玄的手指在身侧收紧了，眼神在乔西微的脸上一刀一刀刮过。
乔西微的眼神一动，想起身，又缓缓松了劲，唇角残留未收的笑容显得十分刺眼，也十分尴尬。
只是一瞬间，她几乎以为江厉玄要克制不住说些什么了，但是下一秒，江厉玄放在身侧的手还是松开了，表情有了轻微的变动，气氛却越来越冰冷。
司范僵在一旁很久之后，才动了动嘴角。
“哈哈……没想到一进来就看见这么……温馨的场面哈。”他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现在只后悔自己今天早晨硬是要拖着江厉玄来，不来不就没这么多事了……
乔西微看了司范一眼，也看出了司范的目的，动了动身子，并没有配合司范的圆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卓辛墨见她要起身，立刻伸手去扶，气氛顿时更加奇怪了。
“江总？”门口突然响起一声。
乔西微的动作一滞，牙关一紧，余光已经瞟到了门口的几人。
果然，说话的虽然是乔炎生，但是跟着乔炎生的一定有乔子妮和顾月真……
乔西微的表情冷了下来，想到了这个孩子早产的原因，想到了孩子现在还待在保温箱里不能吃喝靠打针活下去，想到了以后她的身体可能都会比同龄小孩要弱一些，就不能控制自己即将要冲出胸口的愤怒。
“今天这个病房是专门接收不该来的人吗？”乔西微抬头，眼神直接定在了顾月真的身上，“怎么在我妈坟前没说够，还有没说完的话，来我病床前嘱咐清楚？”
在场所有人都在瞬间意识到了乔西微的口气绝对和平时不一般。
大多数情况下，乔西微是不可能用这种口气说话的。
乔炎生表情一变，但是没说什么。从墓地回去就早产了，想来也知道是顾月真的那些话给她带来了什么冲击……
顾月真突然抿唇一笑，笑声依旧是让人后背一凉的尖利。
“我们只是来看看你，看看孩子，你看看，生完孩子人都精神了不少，嗓门也大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闹别扭了呢……”顾月真走了两步，看了乔西微一眼，“现在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有啊。”乔西微盯着顾月真，也是笑着回答：“哪儿都不舒服。”言下之意十分明显。
顾月真有一瞬间的停滞，随即担忧地皱起了眉头道：“哪儿都不舒服？那确实也是有可能的……这孩子……出生的日子紧挨着就是你母亲的祭日……当然我也不是说不好，毕竟现在也没人迷信之类的，只是提个醒，以后注意点，孩子命硬着呢，别担心，一定身体健康。”
这话听得整个病房里的人都咬起牙来。
卓辛墨头上的青筋一跳，但是碍于自己现在的身份，没有说什么。他说了，只会给西微西末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乔西微面无表情地看着顾月真，也不管顾月真的话里是不是暗讽了这个孩子克母亲，或是不吉利——她太傻了，本就不该赌气，因为顾月真的一席话居然直接导致早产，这就是顾月真想要的，想必顾月真已经得意一天了。
“我要休息了。”乔西微冷着脸道。
乔炎生第一反应便是看了眼江厉玄，似乎是想和江厉玄说点什么，但是在江厉玄阴沉得可怕的脸色下住了口。
“那好。”乔子妮终于开口，走上前来，站在了江厉玄的身边，低声道：“厉玄，姐姐要休息，我们都出去吧？”
“对对，都出去吧。”乔炎生眼睛一亮，立刻点头道：“你们都不用担心，我会在这里陪着西微……那个……厉玄啊，我们来的时候没开车，那个子妮可不可以麻烦你送一下？”
江厉玄看了乔炎生一眼，冷笑一声，拒绝的意思十分明显。
顾月真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厉玄也没开车，我先送她回去吧。”司范在一旁打圆场。
乔炎生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很快，人都走光了，只留下乔炎生将手上的保温杯放在乔西微床前。
“鸡汤，趁热喝，你……你顾阿姨给你炖的。”乔炎生道。
乔西微笑出声来，“爸，没必要。”
乔炎生沉默两秒，“……那天她话是有不对的地方，但是你也是，都是当妈妈的人了，一点不沉稳，这点事就能让你……”
“爸，我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和你们家的任何人接触。”乔西微深吸口气，“你还要继续说这些，今天就是最后一次见面。”
乔炎生沉默一下，咬牙，转了话题，“所以呢，你打算和江厉玄怎么办？”
乔西微眉头一动。
“我和他没关系了。现在没关系，以后也没有。”乔西微道，轻轻拂了拂自己被子上的褶皱，想到刚才看见江厉玄臂弯的同样凌乱的痕迹——他大概，也是被司范给拉过来的。
乔炎生松了口气，转身给乔西微装汤。
乔西微看着乔炎生的背影，明白他的所有用意。她不是威胁了，乔子妮自然就可以上了。这个金龟婿，乔炎生一定不会放弃，只要有一点希望，都不会。
“留院观察时间到了，就回家吧。”乔炎生道。
乔西微斜眼，“不用了，我对产后抑郁这种病症还不感兴趣。”
“你非得把所有话都说得这么绝是吗？”乔炎生气得转身，声音提高，“我还不是为你好？你这个身体，难道放着什么男人来照顾？”
“那是我朋友。”乔西微面不改色，“我说得绝，谁做得绝？你心里清楚。”
“你这个臭脾气再这么硬下去！我看你到时候出什么事要怎么求着人帮忙！”
“我只求值得的人。爸，你放心，你看不见我求你的那一天。”
“行！好！你能耐！”乔炎生勺子一甩，汤也不打了，转身边走边道：“出什么事你都给我自己担着！”
门摔上了。
乔西微冷静地看着门，半晌，笑了笑。
她不明白每一次都不欢而散，乔炎生为什么还次次回头来找不痛快。
乔家的所有都是她的痛点，她不想再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