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聒噪的乌鸦!你说话作不作数?”骆驼鱼不停歇爬了五天五夜的阶梯,如今见到了终点终于松弛下来,对着树上的乌鸦喊道。
乌鸦扑棱下来,立在地上转了圈,化作了一个黑袍黑发手拿黑扇,腰配黑剑的邪魅男子,他上下打量着骆驼鱼笑道:“作数!当然作数!两个蹄子爬上来的骆驼,这片诚心,我见犹怜,何况是此间的师傅。”
骆驼鱼瞪了他一眼道:“只管敲门,废话什么?”乌鸦见他不识趣便收敛了笑容,转过身去,轻叩柴扉,毕恭毕敬地对着里面作揖道:“黑白胖子!又有瞎了眼,找你拜师的来啦。”说完,噗嗤一乐,自己笑的前仰后合。
骆驼鱼只咂么嘴道:“我当你要喊师傅、道友之类的,做得那般恭敬!却是来奚落他,自己取乐。”乌鸦依旧大笑,回答道:“你自个儿当我低他一等,我便顺水推舟演上一演,却没想到得着了几百年没有过的滑稽感。快哉快哉!这门敲的值!”
骆驼鱼嗔怪道:“你自己说自己算不得仙家,山顶的才是,不是低他一等又是什么?”
乌鸦刚想解释,门里便传来了声音,尖细如孩童:“是个什么样的人拜在外面?”乌鸦忍住笑意抢在骆驼鱼头前答道:“不是什么人!是个妖物,半截骆驼半截鱼的怪物!与你相称呐!”
骆驼鱼深吸一口气,忍下脏话,想要自己禀报。却听得里面奚落了起来:“原来是个人形都没修成的!不见!”
乌鸦转过脸,努了努嘴,手对着门扉比个请,歪着头嘲笑道:“不见!”
骆驼鱼心里一阵不快,辛辛苦苦爬山五天,却被这乌鸦三言两语给糟蹋了,他破口骂道:“你这碳精!真是个癫狂的扁毛畜生!我一没招你二没惹你,却三番四次对我不轨!我爬山五日诚心诚意!你却在这门前毁我的造化!今日里我定要拔了你的毛,把你做成烧鸡,才能解我心头的狠!”
乌鸦闻言没了笑容,拔出剑来指着骆驼鱼威胁道:“你再骂个试试?”骆驼鱼两蹄抱怀毫不畏惧,他继续道:“我自知打不过你,但脾气也是有的!你叫我骂,我就成全你!你十世轮回,却乌鸦得道,想必前几世做的下九流的勾当,如今得了报应!言行举止里指东道西、颠八倒七像个泼皮无赖!我道你是六根不净,难怪做不得神仙呢!”
乌鸦闻言恼羞成怒:“你又晓得什么?谁稀得当神仙?”说罢,拿剑刺来,骆驼鱼两蹄挡在前面意欲招架。却在这时,门扉“啪啦”一声大开,里面冲出个人影一把扛起骆驼鱼就往里跑,再一声“咣当”那门又合上了,原地只留下一串长烟。
此间过程不过两个呼吸,乌鸦只刺了个空,他摇了摇头,收回了宝剑惺惺道:“哎!又被激了!我稀得!我稀得!可惜可叹!可惜可叹!”说罢,转个圈变回原形飞走了。
门扉里,骆驼鱼透过缝隙见到他走了,长舒一口气,这才定睛观瞧这位救命的黑白胖子。只见他:
圆头圆脑,五官粗犷,炯眼有神,黑须络腮。乍看似金刚,再看如神佛;双臂倒竖钢针千条,周身游走蟠龙无数。手掌一拍风自生,双足踩地树扎根。将军肚,护心毛,降龙伏虎的好汉此一条!
那大汉开口带着童音,却有责备之意:“不知天高地厚!若不是我出手,有几条命够他杀的?”骆驼鱼连忙叩谢道:“谢仙人救命!”
大汉摇摇头,把他让进了院子,给了他块饼道:“我不是人升格的,叫不得仙人!你今日惹恼了他,也不必害怕!他本就疯疯癫癫,每日里到我这里捉弄一番,我都习以为常了!你骂他也是替我出气!只是骂多难听都可以,单单升仙骂不得!是他心病!”
骆驼鱼见饼就啃,恨不得直接吞下去。他边吃边问道:“他如何升不得仙?”大汉摇了摇头,叹气道:“非是升不得!是自己弃了!”骆驼鱼惊奇道:“天下万物恨不得升格成仙,他却自己舍了,是何缘由?”
那大汉拿过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也拿过一张饼来,边吃边说道:“他本就是不拘礼数的人物,逍遥求道,随缘成的仙。三百年前朝凤,他是神仙身份去的,却在大会上让凤凰的老祖奚落了一番。那风祖道:‘我以为是我家刚涅槃的小辈,仔细端瞧却是块煤窑里的黑炭。百鸟会,你这烧火的石头凑什么热闹?’”
骆驼鱼皱眉骂道:“许得他家的黑,许不得别人黑?”大汉接着吃饼:“这乌鸦,性情中人,心直口快。说道:‘俗话说,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你也不过占了外皮的光,像个意思罢了。我乌鸦虽黑,今年升仙得道了,你家小辈还在给人当坐骑哩,真真是个好家传!’。”
骆驼鱼大笑:“好乌鸦,这话说得我也解气!”大汉笑道:“扁毛畜生骂起来可凶了,你是没见识过!风祖小辈给别人当坐骑,只是众人碍着面子不提罢了,让这乌鸦挑破,也就都肆无忌惮跟着乐了。凤凰一族主持大会为的是彰显百鸟之首的威严,却让他弄成了看笑话的大会,岂能不恼?那风祖伸手就要捏乌鸦的天灵,却让一边的金乌挡下了。金乌道:‘今日百鸟会,莫教这癫狂小辈扫了兴致,只当他是胡说。我叫他三拜九叩,自己拔毛,堂里走一圈,也就算过去了。’”
骆驼鱼笑道:“这不是挺好?都是乌鸦,说话还是向着他的。”黑白胖子却摇头道:“我道也是给了他一个下坡阶,只是他又立起来骂道:‘我拜这群秃鸡作甚?许你奚落我,就不许我还嘴?你家凤凰哪年当的百鸟之首,我也不晓得。也没谁记载过!只怕是你家心思活络,自己给自己封的!天下本事大的鸟多了去了,怎么就得听你的?’众鸟不做声,只有跟凤凰好的出来喊两句。一旁的金乌虽然没乐出声,笑得可灿烂了,但他还是要包圆两句,免得风祖发怒。他喝道:‘休得造次!你退下!离开这大会!以后再不许来了!’。”
骆驼鱼又笑道:“这金乌也有手段!说是责骂,却教他全身而退,连叩拜拔毛都省了。”黑白胖子叹气道:“在场的都晓得,除了他自己不明白!他还怄气道:‘我只当同是乌鸦,你能说两句公道话,却不想是一丘之貉!罢了罢了,神仙既然如此,也没甚好当的。’说完,当场划了仙格,撇下众鸟走了!”
骆驼鱼抱拳赞叹道:“说是个莽夫,却是有胆魄的好汉,说不当神仙就不当神仙!”黑白胖子却叹气道:“那日他回来时,我在打坐,他只管一边絮絮叨叨跟我讲不平。突然间,我升格了!他于是大骂我不够兄弟义气,从此更加癫狂,每日来滋扰我。开始时还想宽慰,后来也就放弃了,我也不求什么再高的仙果,只想一如既往地与他同过一世便罢了。”
骆驼鱼也叹气道:“只说是天意捉弄!但师傅也是有情有义的汉子,放着仙果不修,在这里陪他!徒弟佩服,五体投地!”黑白胖子却放下了手里的饼,正色道:“我几时说收你当徒弟的?你倒是自来熟!讲个故事就能拜师!把这顿吃了,速速下山。莫要再扰我俩的清闲!”说罢又自个儿吃了起来。
骆驼鱼却道:“不成不成,我要是出去再遇着他,定是打不过的。他嘴里不扰人,我也难不阴阳怪气。既然我进得门中,师傅不如教我个一招半式,用来防身也好。”黑白胖子道:“休要卖惨,吃完了我亲自送你下去,不就结了?”
骆驼鱼听到这话,急了,饼也放下了,蹲在地上三拜九叩起来:“师傅,莫要如此无情。我是来学本事的,虽然我天资愚钝,但是有学劲儿。天下将乱,个个都得要逃活命,我帮您把乌鸦治好了,到时候你俩也用不着固守一地啊。”他话是如此,却只是情急下的夸海口。
黑白胖子也不上当:“真是大言不惭!天下有变怎么不见天帝有动静?这乌鸦我治了三百年也没见他好起来,你又如何治得?满嘴溜谎,不学无术!我即便是想收,现在也不要你了!”
骆驼鱼也不害臊,只跪在地上道:“师傅不信也就罢了。我不强人所难,天下是非信之则有,本就是全看个人的。不过我刚拜了师,你还没教我本事,一时半会还不能走哩。”黑白胖子拍案而起骂道:“我几时收得你?怎么胡乱说话?”骆驼鱼莞尔笑道:“方才你在上坐,我对着你三拜九叩,你也没拦着。不是收我又是什么?”
黑白胖子又气得坐了下来,只顾不停地倒水喝茶,久久才一句:“你这是无赖作态!拜了我也不认!”骆驼鱼却早就有词等着了:“不认也就算了,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不过,我刚叩拜了你,不能白白地头点地,再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轻易跪不得的。你需得把这三拜九叩还给我,我才起来。”
黑白胖子,正在喝茶闻言一口水噗了出来,他大骂道:“你这泼皮,外面的乌鸦都比你将道理!哼!你就跪着,又不是我受罪!我只当院子里来了尊石像!”说罢,拿走了装饼的筐子回屋里去了。
两人就这么耗着,直到朗月星升,屋子里才探出个脑袋问道:“你当真能治他的疯病?”
骆驼鱼本近瞌睡,闻言又醒了过来,直点头道:“能治!能治!那天下大乱的事也是真的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