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时29分，都灵之墙跃空层，西部枢纽长桥“凯勒之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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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份技术资料被两大帝国得到之前，机甲的驾驶执照门槛极高，由纯代码键入系统发出的模拟信号交由机械传动装置执行，每秒钟都需要进行无比繁杂的计算和极为精确的临场反应，是一件耗费心神并且需要天赋与努力的事情。
不知道有多少新兵蛋子在登上机甲后，花费半天时间也没能让机甲稳稳走路，而大多数人也只是将机甲当成会挥手的坦克罢了，只有真正站在顶端的那些人，才能将了无生气的代码和钢铁如臂指使，彰显暴力与美学在这尊恐怖武器上的完美结合。
联邦326年10月7日晚，那场机甲逃逸与搏斗的记录材料必将被记入教材，成为纯代码式机甲操控时代落幕前的最后一场也是最灿烂的一份案例，供后世的驾驶员们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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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隆德……”
看着朝自己冲锋过来的银色机甲，艾尔的语气中有些感慨。
在军营中的那段日子，机甲、数据和枯燥的书籍几乎占据了生活的全部，每天就是周而复始的训练、模拟赛，唯一能带来些许乐趣的就是机甲战的排名，而卡尔隆德·布朗宁这个名字，就横亘在所有机甲训练营学员的面前。
‘黑鹰预备’、‘战斗天才’、‘银枪’、‘未来的联邦第一耀骑士’、‘战场之狼’……
这些，都是这名海蓝色头发、高大严肃男子的绰号，是他用机甲一拳一拳，一枪一枪，硬生生打出来的名号。
联邦历323到325年的三年训练中，他和艾尔的名字一直挂在成绩单的最前端，被同学们戏称为终生的对手。
毕业后，他进入另一个特战小队作为机甲驾驶员。凭他背后显赫的家室，卡尔隆德完全可以从军队最容易立功的地方做起，或者前往边疆迅速升迁，但卡尔隆德拒绝了家族的安排，和艾尔一样进入特战小队，似乎是准备在这儿也和艾尔分个高下。
艾尔了解卡尔隆德，从他的实力，到他不苟言笑，严肃认真的生活习惯。这些年来，如此愤怒的卡尔隆德，她也是第一次见到。
“……抱歉。”
她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声，启动了机甲。
过去十六年的人生中，她从未在哪一天说过两次以上的抱歉。
但艾尔知道，比起前两艘蓝骑士机甲，卡尔隆德的‘耀骑士’是比她的‘白骑士’性能更加优异的测试机，一旦陷入鏖战，自己取胜的几率渺茫。
而且，现在机甲左侧肩甲损坏，身体周围的防御性轻质附甲被无人机的扫射破坏了流线结构，再加上能源也不太够。在卡尔隆德面前，这架‘白骑士’几乎没有任何取胜空间。
艾尔再次看向地图，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
“愿寒风指引我们前进。”
林余愕然。
这是迦勒底的一句祈祷词，寒风代表着迦勒底的自然之灵之首，它是茵迪丝山脉终年呼啸的神灵，是迦勒底合众国最纯净的精神信仰。
但这种传统已经逐渐淡化在大宇宙时代的文化交融中，只有在林家的族会上才会作为家主在散会前的祈祷，没想到过去这么久，居然会在这个阿赫尔姑娘嘴里听到这般古典的句子。
……
西区枢纽长桥上，两架机甲愈加靠近。
冲锋中途，耀骑士取出背后挂载的两截长枪，拧在一起。
寒芒在灯光下闪烁，合金钢制成的枪尖咄咄逼人。
白骑士微俯身子，再次摆出刚刚冲锋的姿势。
艾尔知道对面是谁，晃过那两架蓝骑士的手法对卡尔隆德毫无用处——他们俩太清楚彼此的根底了。
卡尔隆德虽然愤怒，但绝非丧失理智。如同艾尔了解各种机甲的性能一样，他对白骑士的各项数据也都了如指掌。赶路时，他一直在关注白骑士和两架蓝骑士的战斗，所以他知道白骑士的左侧肩甲最少受损30%，加上那两脚势大力沉的直踹，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足部也将是需要重点关注的弱点区域。
卡尔隆德已经确定自己大致的搏斗方针：他要干脆利落的解决艾尔的机甲，避免她继续犯错。
到目前为止，艾尔的罪名只有挟持联邦罪犯和盗窃机甲，暂时还没有到叛国和危害社会安全的程度，前两项罪名视情节可以有很多的转寰空间，但一旦涉及到叛国，她的下半辈子就只能作为联邦政治犯，在牢狱内度过。
卡尔德隆不希望如此。
他明白艾尔的性格，没有在通讯中继续询问，而是压低手中的长枪，力求一击毙命。
毙谁的命？
他要干掉那个联邦罪犯！
卡尔德隆不知道那个罪犯躲在机甲驾驶舱的哪部分，但机甲就那么大，只要避开驾驶舱中心位置，那个人无处可逃。
他很明白，艾尔的行为是因这个犯人而起，那自己只要‘失手’干掉他，艾尔就没有继续与联邦反抗的理由。同时，这样一来，罪名会从艾尔一个人的身上，转嫁一部分到卡尔德隆身上——毕竟是他亲手干掉了那名罪犯。
两名‘黑鹰预备’同时触犯联邦法令，军队为他们保释的运作只会更加不遗余力。虽然利用了军队和家族，但他觉得这样值得。
卡尔德隆握紧长枪。
流水般的数据在指尖飞过，枪尖颤抖，锁定白骑士的腹部。与此同时，卡尔隆德看到白骑士的双手握住了腰侧的短刀，微微眯眼。
他享受这种机甲战斗的感觉，艾尔·四宫是难得一见的对手，值得珍视。这些念头十分澄净，没有男女之情，更像是战场上的同袍之谊。
冲锋中，两侧机甲不约而同地进入超频状态，引擎发出爆裂的轰鸣和咆哮。越来越多的悬浮车聚集在上空，炫目的灯光将长桥映照得灯火通明。
“轰！”
电光火石之间，两架机甲错身而过，如白驹过隙，流云拂水。
“艾尔，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卡尔德隆咆哮着刹住脚步，引擎上爆出一串火花，长枪猛扫，“我知道你一定会赌我不会刺伤你，如你所愿。”
白骑士的左侧胳膊低垂——在短兵相接的一瞬，艾尔将驾驶室迎着枪尖，而卡尔隆德也像早就知道一般，极为迅速的偏移开枪尖，扫断了对方本就受损的左侧肩甲，但就这短短一瞬，艾尔的短刀在耀骑士的右侧大腿胯部凿开一段巨大的裂痕。
“さよなら，卡尔德隆。”
说完，艾尔关闭通讯，再次开启了引擎超频，这次，她径直拉满了所有频段，根本不在意愈加躁动的报警声。
她不知道这一刀对耀骑士的机动性会产生多大的影响，但能够与卡尔德隆拉开一些距离，就是天大的幸运。
虽然是押注在卡尔德隆的个人性格上，但机会就是机会，艾尔善于掌握任何一丝机会。
“轰——”
耀骑士同步回到超频状态。
“再见？你以为你是在和谁说话！给我留下！”卡尔隆德暴怒的声音在机甲外炸响。
随着他的声音，耀骑士咆哮轰鸣，朝着白骑士疯狂冲撞过来。那道裂痕似乎没有对耀骑士的机动产生任何影响——如果那些迸裂的火花不存在的话。
卡尔德隆强行超载了机甲，他并不在意这样做的后果，因为他知道有更重要的事情在面前。如果不出意外，他都不用操控长枪，只要这一撞，就能将白骑士带着它的驾驶员一起撞散架——驾驶座有极好的减震设备，但别的地方可没有。
即使到了现在，卡尔隆德依旧试图优先干掉那名联邦罪犯。
耀骑士咆哮着，白骑士在逃窜，但它们之间的距离肉眼所见的在缩短。白骑士似乎感受到背后凶煞的杀气，开始左右横移，想避开撞击，然而同在超频状态，耀骑士的机动性却绝不逊色于白骑士，它根本躲无可躲。
不对！
卡尔隆德骤然冷静。
白骑士速度太慢了，它在等什么？
卡尔隆德下意识伸手握住操纵杆，想要控制机甲减速，但他猛然意识到他们已经在长桥边缘，前面就是都灵之墙。
“艾尔——你——”
在卡尔隆德惊怒的质问中，白骑士跳了起来。
矫若游龙！
它在空中扭转身形，正是艾尔最擅长的扭转腾挪。借着耀骑士冲锋的巨大动能，白骑士双足踏在耀骑士交叉的双臂上，猛然一蹬，飞出桥梁范围。
耀骑士的双臂发出金属强度被压榨到极限的刺耳噪音，随后轰然趴倒在地面上。
片刻后，驾驶舱落下，一名海蓝色头发的高大男子跌跌撞撞地冲出驾驶舱，跑到长桥边缘。
他攀登上第一层防护栏，站在布满裂纹的防护玻璃边，看向被划出一条巨大裂纹的都灵之墙。
“真有你的，艾尔。”
卡尔德隆摇了摇头，转身回到自己的机甲身边，开始检查损伤情况。
……
借助耀骑士的冲击力，白骑士腾入空中。甩下身上大部分的防御性装甲和平衡配重后，机甲趁势越过长桥，跨越三十多米的距离，撞在都灵之墙上。
这是艾尔一直期望的结果，她知道车辆入口已被封锁，下行匝道也满是警察，最底层的铁轨通道就成了唯一一条进入地下城的道路——没有任何人想到过她会敢于操控机甲跳下一百七十多米的长桥。
“哗啦！”
”轰——咚——”
声如洪钟！
夹杂砖石碎裂的声音，机甲破开钢化玻璃，落在都灵之墙内的一根数十米宽的横条钢柱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作为都灵之墙骨架的粗壮立柱微微震颤，整座都灵之墙内的人们似乎都感受到这一踏的力量。
“第一层。”
艾尔吐出嘴里的鲜血，低声说道。
驾驶舱内林余感觉自己即将被压成肉泥。
伤痕累累的白骑士再次起身，毫不迟疑，继续向下跳去。
它离铁路入口还有一百三十多米，最少还要跨过四根三十米高的骨架立柱。所幸都灵之墙底部的钢架结构纵横交错，三角横梁和框架密布，机甲需要跨越的距离相对没有从长桥上跳出的第一步那么大。
现在只剩二十三吨的机甲，此时却如同密林间的猿猴，在都灵之墙的钢铁森林中跃动穿梭。
……
从视频上看到这一幕，总长叹了口气，扫了眼另一个镜头内，正埋头检查机甲的卡尔德隆。
“当年兴建都灵之墙的时候，就有玩极限运动的，在这些骨架间攀登跳跃。”他回到办公桌前，对依旧等在现场、面色僵硬的负责人说道：“今天算是开了眼，机甲也给你玩一玩极限运动，敢不敢信？真不愧是艾尔·四宫，我们这些人想都不敢想的，她都能给你玩出来。”
“还愣着干嘛，追啊！”
总长掐断了通讯，点燃一根烟，出神地看着窗外，喃喃自语。
艾尔·四宫，你要不是个阿赫尔人，该多好。
“安赛因·布朗宁总长，有总统特批。”金发女秘书的脸出现在蓝发总长的面前，“允许对叛国者艾尔·四宫，联邦罪犯林余使用导弹。”
总长微微一愣，片刻后才猛然惊醒，意识到为何总统会发布这一条通知。
在面对外面那一桩即将燎原的战火时，任何不稳定的内部问题都要迅速压制下去。
战争时，这名平时以平和认真为特色的勤勉总统，露出了自己钢铁般果断的意志和手段。
“……我明白了。”
……
艾尔已经看见了铁路隧道的入口。
很少有火车或列车进入地下城，所以与高大的车行道比，铁路隧道显得低矮而狭小。由于地处城市底层，气候潮湿，古朴的红砖上长满青苔和藤蔓植物，像个公园一般，显得十分静谧。
机甲已经到了五十米的高度。
艾尔心中规划好了后面的线路：从现在脚下的斜架，跳到下方的横杆上，然后直线下落十五米，到另一条横杆，再跳上另一个坡度略大的主支架，顺着支架滑落到边缘，最后一个跳跃……
“嘀嘀嘀——嘀嘀嘀——”
机载雷达发出刺耳的报警声。
艾尔的心脏猛然一沉，如坠冰窟。
那个红点，正急速逼近的红点，她明白那是什么：
——一枚导弹。
左臂被耀骑士砍断，右臂的武器库和各处的附甲在跳跃时为了减轻重量早就丢开，现在的白骑士几乎是个浑身赤果的少女，没有一丝防御力量。
艾尔的大脑急速运转，寻找破局的方法。
躲进都灵之墙内躲避导弹？这或许可以逼迫导弹离开，但这样一来，宝贵的时机稍纵即逝，若是铁路隧道被堵死，他们将再没有一丝机会。
可若是强行突破，制导导弹必然可以击中机甲……
堵死？突破？
艾尔眼神炽热起来，她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过来。”她看向林余，指着自己身边，“抱紧我，死死抓住驾驶座，别放手。”
要不是她满脸鲜血，却神采奕奕，林余一定会说几句白烂话。
但此时，他理智地将话憋进肚子里，默默照做。
【奥拉，如果我快要死了，请一定在我死前，把我捞回来，要多少我都给。嗯，用免费的试用权限。】
爬过来的路途中，林余悄悄发出一个指令——他丝毫不怀疑自己即将暴毙的事实。
再珍贵的免费试用机会，要是死了也就说什么都没用了。
实际上，他在刚刚的坠落中已经摔断了左右手的臂骨，花费了一千多isk用于暂时恢复。他不敢直接用三千isk去全部恢复，因为只要还在机甲内，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试用权限通过，开启【底线生命防护模式】，在您受到致命伤害前，会为您恢复所有状态，祝您食用愉快。】
他来到驾驶座前，抱住艾尔，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隔着衣物，林余依旧能够感受到艾尔身上肌肉的力量和其余地方的柔软。少女火热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肌肉紧绷。
但林余知道，这是生死关头，他甩开旖旎的念头，双手抓紧驾驶座靠背。
艾尔呸出一口鲜血，操控机甲昂起头，目光灼灼，盯着天边那抹金光。
“最后一层！”
白骑士向前迈步，没有任何其余动作，像是自由落体般径直摔向地面。
一道金虹破空而至，刹那间轰到机甲的背部。
“轰！！！！！！
夜色下绽放开一朵灿烂的烟花。
烟火中，白骑士像个破烂的布偶，支离破碎地爆炸开。
“跳！！！！”
在被导弹击中前，艾尔猛地按下操纵杠顶端的按钮，驾驶座如弹珠一般从机甲胸口弹出，腾在空中，机甲随后爆炸，巨大的冲击力自背部袭来，驾驶座被机甲中央的部分再次砸中，飞进铁道内。
这是何等纵情的一跃！
导弹第一次爆炸的伤害全部作用在机甲背部，瞬间让白骑士支离破碎，而被大幅度削减的冲击力再传导至驾驶座上，已经十不存一。饶是如此，林余和艾尔依旧被弹出去近百米。而此时，机甲横飞的残躯轰碎了铁路隧道的门廊，碎石坠落，机甲的手臂和躯体堆成一团，恰好将入口堵得严严实实。
透过视频，安赛因总长看到这堪称绝地求生的一幕，苦笑着摇了摇头。
就算卡尔隆德是他值得骄傲的儿子，他也不觉得卡尔隆德能，或者说敢于做出这种事情。
“他们不会死吧，肯定不会，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怎么会死在一颗小小的导弹下。唉，还真给他们逃了，不过也好，起码今晚不会被卡尔隆德这小子臭着脸瞪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