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朝华刻意装饰一番的寝卧,瑰粉色的床帐和撒满花瓣的浴桶在齐霁看来既碍眼又可恨。也辛亏朝华铺了一层羊毛软垫子地板上,否则就不止是昏迷这么容易了。
北苑位置不算小,垂柳池塘假山亭桥应有尽有,可谓是占尽了风雅。朝妤朝华被赐下来时,齐霁未做多想便将位置最远的北苑予了出去。来时借着月光遥遥一看,景致实在宜人,他有些后悔了。
没错,齐霁想住这里。南苑地方小,还有片梅花林,曲水流桥亭台楼阁占据了大多数,能住人的房间统共只有三个,而且很久没有打扫。
来北苑本想让她们挪个位置,谁知却遇上这等糟心事。尘封了十几年的怨恨又隐隐浮上心头,映刻在眼前。
“果然是一丘之貉。”齐霁绕开地上的人,跨出了房门,声音压抑透着冷厉,“齐勐,你以为我会同你一般寡廉鲜耻,三心二意不成?”
“来人!”
世子震怒,窝在隔壁房间里听墙角的众多婢女纷纷跑了出来。一个较为年长,面庞也比其他人多几分丽色,穿着绿纱长裙的婢女抢先开口,“不知世子,有何吩咐。”
这名着绿纱的婢女就叫绿纱,很得朝华看重。
“你们主子昏倒了,身旁却无一人服侍,该当何罪?”齐霁冷冷扫视面前诸多女婢,心下讥讽,来时空无一人,让她们的主子沐浴中还要出来相迎。眼下却从隔壁跑出来,可见主子平日多有放纵。
这句话齐霁说得意味深长,绿纱低下头,众婢女也不知如何作答,齐霁冷笑出声,“恐怕是玩忽职守,欺上瞒下!”
“世子府不养闲人,既然你们无事可做,明日就去外院。你们主子,自然有人照顾。”
仆人在外院多是干着粗活,诸如劈柴烧火,洗衣做饭,供应黑衣营的三餐。修剪花草挑水打扫也不是一般女子能做的,是以大多数为男仆,少数年纪大点的都是做着缝缝补补的针线活。
绿纱立刻白了脸,慌了神,连带着其他人也惶恐不安,却都不敢求情。忤逆世子是重罪,恐怕去外院之前还要受杖责。
齐霁一一掠过,眼神犹带着冰寒,“你们还有一位主子现在何处。”
“……回世子,朝妤主子在卓兰轩。”此话一出,见其他人眼神飘忽,唯恐再惹恼世子,绿纱只能硬着头皮回话。
齐霁当下冷了脸,“卓兰轩四面环水,白日里也不过是作片刻赏光小憩之用,何以你们的朝妤主子不住这里,要去那里?”
这下彻底没人答话,绿纱欲言又止,还是低下了头。
齐霁转了转头,看了一眼后头还大开着的房门,哂笑一声,“如此,北苑就只有她一位主子了?”
他也不多加斥责,当下发令,“明日一早,去晏管事那里领职。”
晏管事负责外院的一应事物,办事稳妥,除外院的事其它一概不理。去外院一事已成定局,其他人面面相觑,只有绿纱跪下行了礼。
齐霁这次多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途径卓兰轩,隐约可见孤灯闪烁,隐隐绰绰。皓月当空下红桥绿柳,分明一派好景色。他离得近,看清灯火只是在外面,里间昏暗,想必主人已经睡下。
卓兰轩建在池中,只余一座红桥可通过,加上四面有窗,夜里水汽渗透凉意刺骨,实在住不得人。
也不知这个朝妤,是故意为之还是无奈被迫。
想到还要和梁昭喝合卺酒,齐霁嘴角略微勾起,也不再关注卓兰轩,当下离开了北苑。
世子府虽大,齐霁平日里也只去南苑。陈胥尘住进西苑时他曾去看了几眼,见环境尚可便没有再去,通常都是陈胥尘来寻他。北苑偏僻又离得远,齐霁鲜少去,只有东苑作为寝卧居室。
如今新娶了世子妃,自然跟着住东苑。齐霁自己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想着离梁昭远点,或许是不该过多牵扯,娶进府是无奈之举。
齐霁脚步飞快,不一会儿就到了东苑。可东苑早就黑灯瞎火,静寂无声,红色灯笼黯淡,微风拂过在檐下轻轻摇曳。
并没有想象中的,梁昭会在等他。
齐霁走进院子,放眼一看,只有几棵桂树还在原处,被月光照得清冷。
他伫立在门口,房内呼吸清浅,那个人分明在熟睡。
对于齐霁的归来,梁昭于睡梦中尚且不知,而习惯了在宿主睡觉时候屏蔽感知的枯灵,也不知道。
齐霁在门口站了许久,既不进去,也不离开。
他忽然就想到父王也是这般,踌躇不前。明明可以进去,光明正大地进去,可父王却总是在距离紧闭的门前一步停下。
小齐霁有时见到了,会问为什么,一贯温和的父王会抱着他让他趴在颈窝里,再摸摸他的脑袋,轻轻摇头。
“你以后会明白的,她让我进去才可以进去。你母妃若关了门不让,我就不能进去。”
或许这就是母妃的依仗,仗着父王的喜爱与尊重,肆无忌惮地伤害父王。以至于父王终究心灰意冷,选择与母妃同归于尽。
“如今,我也一样吗?”一样不敢开门,齐霁闭了闭眼,摸出那块贴身戴着的玉牌,上面的昭字醒目,透着难以言喻的光辉。他想摘下来,却又不舍,终是放了回去,转身离开。
“我不是,我不一样。”他还没有爱上梁昭,他只是对她有好感,参杂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他与父王,不会走上同一条路。
齐霁最后睡在了西苑,陈胥尘睡过的房间隔壁。廊下几盆月季花开的正好,想必照料的人离开时还修剪过,花朵红粉交映生机盎然。
没过多久,躺在床上的朝华悠悠转醒,绿纱正在给她穿衣服,朝华揪着她手心追问,“世子呢?世子在哪里?”
想到某种可能,朝华又羞怯地低下头,“世子是不是已经……”
绿纱没有看她,声音平静无波,“主子,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明日一早,我们都要去外院了。”
朝华沉浸在她的臆想里,听见绿纱说话,转脸笑道,“你可要留下,我离了你,旁人用不惯。”
绿纱想起世子那莫名的震怒,心下了然,只静静给她穿上衣服。
朝华没有听见回答,拉下脸,带着媚色的眼尾上挑,“你不愿留下?”
绿纱抬了脸,无奈道,“不是奴婢不想留下,世子说奴婢们不尽心,会派更好的人来服侍主子。”
这话里带着满满的怨怼,朝华却误解了意思,安抚道,“没事,明天我就和世子说,其他人可以走,就让你留下来。”
绿纱不再多说,给她换好了衣服就退出去,朝华也不在意,绿纱向来话少。她心里得意,面上也带了笑,想到比姐姐抢先一步夺得宠爱,这笑就逐渐变得大胆,有些忘形。
门外的绿纱暗暗同情她,连夜收拾了包袱,清早就独自去了外院,在晏管事那里报到。
晏管事刚过二十七,还孑然一身,平时不多话,只安静做事。
见绿纱来了,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问,“姑娘擅长什么?”
晏管事生得白净斯文,绿纱多瞅了几眼,才道,“奴婢会写字。”
她隐去了插花,绣花等,单单挑了写字出来。果然晏管事重新抬头,绿纱回以一笑。晏管事垂眼,随手拿了牌子搁在她面前,“拿了牌子去胡绣娘那里,让她教你缝衣补物。”
这下子绿纱傻了眼,晏管事头也不抬,淡淡说道,“账房都是男子,一起共事对姑娘声名有碍。”
她还想再说,晏管事却完全不给机会,只催她拿了牌子走人。听见身后陆陆续续有人过来,绿纱暗自咬牙转身要走,却被同来的婢女齐齐叫住。
“绿纱姐姐,你被分到哪里了?”
“绿纱姐姐识文断字,还会绣花弹琴,离了主子也比我们过得好呀~”
有捧的就有酸的,以前绿纱隐隐在她们之上,现在同样是无主的婢女,自然免不了被针对。
只可恨偏在晏管事跟前说,她刚刚还说只会写字,现在被当面拆台,身后的人一定对她有不好的印象了。绿纱捏紧了手中的木牌,不理会还在叽叽喳喳的众人,背脊挺直,快步离开。
绿纱此刻的心境晏管事一无所知,他只是诧异绿纱竟然年纪轻轻涉猎颇广,是个人才。
北苑来的婢女都领了牌子,有的还在一处,有的孤孤零零。
而北苑里朝华还在房里等人服侍更衣,半天喊不来人,气的她砸了好几个花瓶。胡闹无果,只得自己打水洗脸,找了身最好看的衣服换上,她要去找世子哭诉。
而习惯赖床的梁昭也才刚醒,绒绒算准了她在这个时候醒,端了脸盆进来,候在一旁。
梁昭睡的舒服,起床也干脆,在绒绒担忧的眼神中穿好衣服,刷牙洗脸。
“怎么了,没吃早饭?”梁昭摸摸头发,拿着铜镜左看右看,“梳个简单的发髻就好了,再稍微画点眉。”
“公主,啊不世子妃,世子昨天一晚上都没有进来吗?”
梁昭扬了扬眉,笑了。这孩子,倒比还她委屈。
“好啦,去把早饭给我端过来,我自己梳头发。”说着,便拿过木梳,慢慢梳了起来,绒绒嘟着嘴出去了。
“宿主,你……”枯灵欲言又止。
梁昭翻个白眼,“怎么?你也以为我不高兴?”
昨晚她担惊受怕了好久,庆幸齐霁没有回来,不然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叫他一起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