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灵拿出镜子,雾白色散去之后,梁昭看见齐霁坐在桌案边批奏折。门外有人走了进来,齐霁抬眼看过去,是一位身穿暗红色官袍面貌斯文白净的中年人。
中年人走到跟前拱手道,“殿下。”
齐霁嗯了一句,放下折子,“谭大人,有事?”
自从谭俅被父亲召进园里说了半天后,他就再也没生过拉拢皇子的心思。今日来也只为一件事,可却不知如何开口。
“谭大人何时也会打起哑谜了?”齐霁垂眼,漫不经心道,“可是与陆相相处久了,学了他?”
谭俅和陆守虚一向不和,见面多半要吵几句,这是公开的。谭俅摸不准意思,如实说了,“殿下可还记得,臣的大女儿?”
“记得。”齐霁颔首,当年入学府时,老被太傅夸赞的谭家大小姐,谭轻蕴。
谭轻蕴年近十九,与齐霁同为齐学府学生,课满后再也没有见过。
或者说,齐霁从来没有留意过。
谭俅主动提起她,齐霁也是不解。他眼神一转,转到窗外去,那里有一株开得正好的紫薇,沉声道,“听闻,谭小姐远游去了。”
说远游只是风雅之词,没有明说出走就已经是给面子。
“家门不幸。”谭俅苦笑一声,接着往下说,“蕴儿住进了她外祖家,不肯回来。”
“哦?”齐霁声音渐冷,“谭大人的家事也需本世子公办?”
“殿下误会了,臣没有这等意思。”谭俅自然不敢这么说,“小女一直倾慕于殿下,臣此次来也是为了小女的婚姻。”
“如若您不介意,希望殿下能够纳小女为侧妃。”
齐霁彻底冷了脸,怒目而视,“放肆!”
这声音太过震撼,把正在镜子前围观的梁昭枯灵齐齐吓了一跳。
梁昭抚了抚心口,心有余悸道,“干嘛发这么大火。”
“对嘛,不就是再娶一个——”枯灵觉得不对劲了,艰声道,“宿主……”
梁昭也反应过来了,啊了一声,“齐霁要纳侧妃啊,那顾辞不是要疯?”
梁昭继续盯着镜子,谭大人扑通一声跪下,“殿下,小女真心倾慕于您,望殿下成全。”
“你可知本世子早已与梁国公主结为夫妻。若是她有个不满,你叫本世子如何处置?”齐霁慢慢站起身,走到谭俅眼前。他还穿着那件腰带有金粒的织锦袍,排列整齐的金粒少了三颗,不仔细看不会发现,也没人敢盯着他腰带看。
只有梁昭觉得眼熟,让枯灵放大,“这衣服……”
她忽然就觉得肩膀一凉,那里没有留下疤痕,痛却还记得。
谭俅自然知道世子妃是梁国公主,女儿面上清高实际争强好胜,进了世子府要是惹怒了世子妃,殿下不一定会保。可女儿一心一意,他也没办法。
他还想说,被齐霁一口回绝,“回去吧谭大人,本世子可以不追究你的无礼之举。”
“婚姻大事,还望谭小姐三思。”齐霁双手虚虚扶起谭俅,声音有所缓和,“我只娶一位正妻。”
谭俅神情惊异,不知是真是假。却也知此事绝无可能,只得又告了罪,离开了。
梁昭看了很久,接近申时,齐霁批完了奏折,离开了乾化殿。
镜面泛起白雾,梁昭手撑着脑袋,佯做叹息,“可怜。”
后面的事梁昭再没有关注,因为她每晚都要被迫分半张床给齐霁,夜夜提心吊胆。
渐渐的,世子府的人都知道世子睡在东苑,顾辞来往东苑甚密,当然也知道了。对梁昭先前的那番话,她是不信了。
随着与梁昭相处的时间越久,顾辞也越觉得她与一个人相似。尤其是笑着的时候,永远都是没有阴霾的笑容,哪怕陷在淤泥里也能笑得干净。
“顾辞?”梁昭在走神的顾辞眼前晃了晃手,她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梁昭也不在意,大概发呆会传染,顾辞被她传染了。
“公主,我房中的浴桶坏了,今日可以借您的用一下吗?”顾辞第一次开口借东西,梁昭当然答应。
差不多时,婢女提了热水,将浴桶灌满关了门。顾辞拉了梁昭一起,三言两语就哄的梁昭脱了外衣,枯灵照例屏蔽感知。
“一起洗啊?”梁昭犹豫了,却见顾辞已经干脆的下了水,她忍着那股怪异之感,将衣衫尽数脱落。
梁昭与顾辞身形相似,站在浴桶里也不觉得挤,顾辞本想看她后背,却瞥见了右臂上的守宫砂。她不可置信地看了又看,梁昭被盯得脸红,还以为她有什么特殊爱好。
确认无误后,顾辞不知道说什么,“你怎么——”
梁昭一脸莫名,“我怎么了?”
顾辞见她表情不似作伪,摇了摇头,笑了,“没什么,我只是感叹公主的肌肤白皙光滑,特别羡慕。”
梁昭被夸的尴尬转过身,后背上有一小片椭圆形的淡粉色疤痕,因为摸上去还算平整,梁昭至今都不知道。
而顾辞刚刚还挂着笑的脸,瞬间就阴郁了起来。
“碧儿姐姐…”她无声呢喃着。
怪不得笑容似曾相识,她离开那个地方三年,虞成碧离开她也有五年。没想到却在这里相遇,顾辞是将军的亲生女儿,虞成碧却是冒名顶替。
唯一不能理解的就是,虞成碧怎么能冒充公主,谁在帮她。
待梁昭转过身,顾辞阴郁的神情瞬间恢复平静,很自然地看她。梁昭红了耳尖,还没适应,顾辞暗暗打量她的容貌。
五年没见,两人变化都大的很,梁昭的这具身体原先是培养成美人,将来是要送人的。虞成碧十三岁时,顾辞亲眼看见她被一辆马车接走,再也没有回来。
顾辞只当她被提前看中要走了,可直至如今,虞成碧都是完璧。
她百思不得其解,迫切地想知道,虞成碧这五年去了哪里,为何能冒充公主嫁进世子府。不过就算问了,虞成碧也势必不会承认,说不定还会灭口。
顾辞想着想着,目光又转到梁昭身上,梁昭浑然不觉,她只想草草洗了了事。
“我洗好了,泡久了手指会起皱。”梁昭说着,站起身迈了出去,稍微擦拭了几下就穿上衣服。
浴桶有帘子隔开,梁昭掀开走了出去,喊来婢女,“把衣服一起拿去洗了。”
梁昭都洗好了,顾辞当然不能久待。解开了心里的迷惑,她也更加有把握。
“天色已晚,我就先回去了。”顾辞掀开帘子中走了出来,梁昭坐在梳妆台前打理着散发,闻言头也不抬应声说好。
顾辞看着她欲言又止,终是转身离去。
“宿主,这个顾辞有问题。”
枯灵不知何时出现,梁昭不在意地随口道,“她不是一直都有问题吗?”
“那你为什么?”枯灵发现自己现在问的最多的就是为什么了,
“我这叫引蛇出洞。”梁昭摸了摸脸,哈哈笑了两声,“她来了也有快两个月,却连齐霁的面都没见到几次,天天来我这也不过就是想碰运气。”
“能让她感兴趣的,除了齐霁,就是我。”梁昭梳好头发,在桌上摸到了一根两端有金扣的三色发绳,她饶有兴致地用它扎了一个高马尾。
梁昭已经很久没有扎过马尾了,以至于心情忽然低落,颇为伤感。
“顾辞要的不过就是齐霁枕边人的位置,”她合上镜子走到窗边,黑色石子路依旧,墙角的蓝花没有了,“我的身份,是冒牌公主。我的过去肯定有人知道,齐霁既然查的出来,别人说不定见过我呢?”
枯灵惊呆了,“宿主,你还有推理能力?!”
梁昭气笑了,“敢情你当我没脑子?”
顾辞每次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探究和不确定,今天突然提出借浴桶还拉着她一起洗,除非是脑子有坑,不然就是想确认什么。
“她刚刚一直盯着我的手臂看,”梁昭说着撸起袖子,右臂内侧那颗红痣鲜艳夺目,“这会不会是我的胎记?”
枯灵也不知道,“可能吧……”
梁昭越想越确定,都开始推算顾辞在哪里见过虞成碧了,“枯灵,虞成碧的记忆快给我。”
枯灵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你要先睡觉,这段记忆很长,得睡着了才能解封。”
“好。你有没有办法催眠?我现在睡不着。”梁昭解了外衣钻进被窝里,闭着眼催促。
“你躺一会儿,马上。”
也许这一会儿需要分成很多个,直到天色将暗,梁昭才渐渐有了睡意。
这段长长的记忆如走马观花,十岁之前的事情一概模糊不清。
十岁的虞成碧住在一个大院子里,里面有很多和虞成碧一样的女孩,她们年龄大小不一,但是模样都是上等。
院子里有三个大人,温柔可亲的柳姐姐教授曲艺弹唱,楚姨教走路姿态,严肃的言姨教她们读书写字。
虞成碧天赋算好的,模样虽还没张开,也被当做重点培养。
这些女孩来自各国各地,很小的时候被送来,不记得真名也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从小被灌输的思想就是跳好舞,弹好琴,将身段练的柔软纤细。
虞成碧是被管束的最紧的那个,但也是被偏爱的那个。
两年里不断苦练,虞成碧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在十五岁能被送给贵人当侍妾,从此远离这里,荣华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