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妈妈深呼吸,回击的台词正蓄势待发,微瞪的双眼在逐渐靠近的车灯的照射下十分的又条件反射的眯了下。
有汽车驶来的声音。
王阿姨停下了上楼的步子,三人都下意识的看过去,副驾驶的车门被打开,一双高跟长靴落了地,随后是毛呢窄裙,再网上是白色的皮草大衣,一道婀娜多姿的身影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
在这个拥挤的老旧小区,称得上是“闪亮登场”。
“妈。”高跟长靴‘蹬蹬蹬’的迈过来,和林妈妈打了声招呼,就看向王阿姨,“这么冷的天怎么在楼下?等我们吗?”
“诶!”王阿姨应了声,立刻快步下楼迎上来,语气上扬,溢满了喜悦,“我刚还提起你,说想打电话问问你什么时候到家呢,你们就回来了,太巧了!”
是桃子。
这个名字很长时间里对林小骄而言,都是个一听到就让她压力倍增的两个字。
每每林妈妈开始用‘你看看隔壁的桃子’开头,林小骄就低垂着头不敢吱声,许是在周遭大人日复一日的渲染下,桃子在林小骄的眼里是自大光芒的,从小她就只敢远远的,悄悄的用着羡慕的眼光看她。
林小骄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大步,试图将自己的身子隐匿在夜色里。
驾驶座的门也被打开,下来一个一米七五左右的戴着眼镜的男人,从后备箱里拎着大包小包的走过来。
应该就是桃子那人见人夸的男朋友了。
桃子挽住王阿姨的手,一同目视着男朋友周志强走过来,“志强给你和爸爸挑了很多礼物,好多都是从国外特意托人带回来的。”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王阿姨的声音立即高了几个度,道:“知道你们孝顺,人来了就可以了,还带什么礼物呢,你快去帮帮志强,他一个人哪提得了那么多?”
“哎呀,没事,妈妈,他一个大男人当然提得动,我们在这等着就可以了。”
一旁的林妈妈用胳膊肘碰了碰林小骄,小声嘀咕着埋怨,道:“你看看人家,看看人家。”
林小骄的目光落在桃子和王阿姨亲昵的挽在一起的手臂上,她也很希望自己的妈妈可以看看人家。
真羡慕。
林小骄多年的经历告诉自己,这个时候最好是尽快拉着林妈妈一同离开现场,不然接下来的场面就会变成明里暗里的攀比,但凡林妈妈觉得失了面子,最后遭殃的就是林小骄了。
“妈,我们……”
可林小骄才刚刚开了口,桃子的声音带着探寻的响了起来,“小骄?”
林小骄只能硬着头皮的应了,“嗯,是我。”
桃子半转过身来,看着林小骄惊呼道:“天,小骄,你瘦了好多,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林小骄扯了扯唇角,尴尬的笑。
“怎么了,这么惊讶?”周志强已经拎着大包小包走到了面前,先后跟王阿姨、林妈妈打完招呼,便顺着桃子的目光把视线落到了林小骄身上,“这位是张阿姨的女儿?”
林妈妈姓‘张’。
桃子点头,“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我家隔壁和我一起长大的小妹妹。”微顿后又带着娇嗔的语气补充道:“小骄从小就内向,不爱说话,你可别吓到她哦。”
小骄从小就内向,不爱说话,你可别吓到她哦。
看似善意的句式,听起来却莫名的不舒服。
从小到大她都在被周遭的人贴上各种各样的标签:‘内向’、‘老好人’、‘不会计较’。
诸如此类看似夸赞的标签,却无形的捆绑束缚住她的言行。
她只好不拒绝别人提出来的要求,她只好不去计较。
林小骄张了张唇,道:“没有不爱说话……只是……不太会说话。”
虽然声音细小,脸上的笑容也显得有些许的不自在,但林小骄对别人习以为常给自己贴标签的行为,做出了反驳。
这半年吴南远和陈丹真的教会了她很多,换做以前的林小骄,是不会出声的。
越不越不喜欢被贴在自己身上的这些标签了。
这些……并不是真的她啊。
桃子果然愣了下,一时没有接话。
一旁的王阿姨顺着之前桃子的话题开了口,道:“可不是吗?我也觉得小骄真的瘦了好多,早说了大城市不一定比小城市好,消费那么高,工作一定很辛苦。诶,桃子啊,你看看你们公司有没有什么合适轻松的岗位给小骄物色物色,毕竟是一起的长大的妹妹,你要多照顾照顾。”
这话落在林妈妈耳朵里是每个字都带刺的炫耀与嘲讽,忙扬声回道:“那不劳你们家桃子费心,我们家小骄在A市也不是什么普通职员,刚工作半年,就升主管了。”
林妈妈加重了‘主管’两字的发音,接着道:“这大城市的主管就是含金量高,加上我们小骄那公司可是大公司,工资待遇可比我们小城市某些公司的经理还要好呢。”
林小骄的耳廓开始发烫,尴尬到不行,根本没脸去看王阿姨、桃子以及周志强的表情,很想制止林妈妈接着说下去。
“那小骄很优秀啊,难怪被人称作‘锦鲤’呢。”桃子带笑的调侃。
林妈妈皱眉,“什么‘锦鲤’?”
林小骄酝酿着合适的字句来跟林妈妈解释,同时心里泛起了失落的叹气声。
她的妈妈,果然从来没有关心过她在A市的日子呢。
尤其是在跟她根本没有联系和交集的桃子都知道衬托下,那种失落感就越发的明显了。
“张阿姨你还不知道吗?”桃子抢在林小骄之前讶然出声,“之前小骄的事可上新闻了,朋友圈好多人转发呢,我一个学妹和小骄是高中同学,我都看她朋友圈转发了,这么大的事情小骄没跟你提啊?”
桃子话音一落,林妈妈立刻沉了脸,不满的看向林小骄,斥责的道:“什么事情上新闻了?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出大事了都不跟家里提提的吗?”
在林妈妈这样在偏远小城市待了大半辈子的中年妇女的眼里,一听到‘上新闻’三个字就容易和‘做错事’联系在一起,她心里一紧,就担心林小骄做错了什么事情。
林妈妈越想越气,也就收不住情绪,碎碎骂道:“你都多大人了还得让我来操心,给人知道又得说我不会教育孩子了,我这脸还要不要了?”
从梁宇车上下来不过十多分钟,前面的心情一直在窘迫与尴尬中来来回回,林小骄都忘记了冷。
而这一秒,听着母亲的碎骂和不分缘由的斥责,她如坠冰窖。
Z市的冬天原来比A市还要冷啊。
王阿姨出声劝道:“哎呀,你怎么不问清楚情况就凶小骄,有你这么当妈的吗?小骄从小就安安静静可乖了,哪能做什么坏事?”
桃子:“张阿姨,你误会了,小骄是因为被雷劈了上的新闻。”
林妈妈和王阿姨异口同声:“什么?!”
周志强非常自觉的当个安静的劳动力,提着礼品不参与四个女人的对话。
实际上,他也是找不到插话的机会。
“我没记错的话是九月的事吧?”桃子带着询问望了望林小骄,“小骄在去上班的路上遭遇了雷击,但只昏迷了几个小时就醒了,身体也没出什么问题,连医生都觉得不可思议,所以就叫她‘避雷锦鲤’,哦,‘锦鲤’就是幸运者的意思。”
林妈妈只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就像是被雷劈了一道,好半天才消化了听到的,一把抓住林小骄的手,仍就觉得不可思议,直直的盯着她,问道:“你真的被雷劈了?”
林小骄点头。
“身体真的没事?”
这是在关心她吗?
刚刚浑身泛寒的林小骄瞬间又觉得心口开始涌起一股暖流,开始汩汩流淌。
她对母爱的渴求,从来都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满足。
于是她扬唇笑了笑,尝试着安抚林妈妈稍显激动的情绪,“真的没事,妈,你不要担心。”
“怎么可能没事!”王阿姨上前一把抓住她另一只手,“小骄突然瘦成这样,一定都是因为那到雷,可怜的孩子,一定是落下什么毛病了。”
这话其实也没错,她瘦下来的原因也确实和那道雷密不可分。
闻言林妈妈将林小骄的手拽得更紧,“你们公司给了你多少赔偿?”
林小骄瞬间被冻住,浑身僵硬,“什么赔偿……?”
“你去上班被雷劈了,肯定是工伤啊,工伤你们公司得负责的啊,你们公司赔了你多少钱?你老实跟我说,可不要瞒着我,那钱你拿着也不合适,给我,我帮你存着。”
是真的太冷了吧,不然怎么会觉得,唇齿间都是苦涩呢?
钱。
又是钱。
之前的不闻不问她可以自欺欺人的觉得,那是因为她的家人并不知道她的遭遇,不知道她一个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那么现在她又可以为自己的妈妈的冷漠找一个什么样的借口?
内心深处甚至响起了心灰意冷的声音。
或许,她的妈妈巴不得她的工伤越多越好,这样,她就可以成为提款机了。
林小骄向后退了退,挣脱了林妈妈和王阿姨的手,她垂下头,视线里是自己黑色的平底靴,她喉咙干涩,艰难发声,“没有赔偿,没有钱。”
在林妈妈不满的“啧”了一声后,桃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张阿姨,我觉得小骄的意思是公司没有以赔偿金的方式给她的工伤做补偿,应该是换了种方式,比如……给小骄升职加薪。”
言下之意,林小骄成为主管靠的并不是工作能力,而是工伤。
桃子这段话是对之前林妈妈的炫耀的回击,甚至她并不打算留给林妈妈反应过来的机会,一手挽着自己男朋友一手挽着自己妈妈,道:“怪冷的,妈,我们赶紧上去看看志强为你和爸爸准备的礼物吧。”
语罢,三人抬脚上楼。
在林妈妈眼里,这是‘耀武扬威’、‘得意洋洋’的离开,桃子那高跟鞋发出的‘哒哒哒’声刺痛着她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