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越这么一想,也就不强求左驭现在回应她,毕竟被心爱的人看到如此狼狈的样子,心里也不可能好受,那就静下来再说也不迟。对于这个外表强悍麻木的人,姬越比谁都要了解她。
好在赵屹之和高恒两个人还算很够意思,把左驭拉进卫生间锁了门,叫她洗了脸擦干净了血污,“霸占公共资源”也没人敢有异议。
往往外表越桀骜不驯的人,就越内心复杂,左驭就是个例子,两人独处时姬越问过她会因什么而落泪,左驭答:生死未卜的生离死别。
一句话里,两个“生死”,听起来都别扭。也对,一般人这一辈子不就那点事吗,殉国殉职那般的轰轰烈烈,是几个人能有的?可姬越的处境总还是比左驭好上不少的,左驭就没那么走运了,没人允许她脆弱地情感用事,能和姬越开始这段感情,与左驭这种太清楚现实的人来说亦是残忍的挑战,看着自己爱的人深陷负面舆论,又无可奈何,左驭比姬越更难受,她更深知今天的事只是个开头。
果然,刚一上课,左驭就被班主任喊走了,望着她出去的背影全班人看着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左驭和姬越这一对平日里都待人宽厚,更何况班里有的人和左驭是初中同学,又有不少人有些小困难时受过左驭的恩惠。
其中戴原安和左驭就是是初中同班同学,打球骨折时左驭当场在医院给他垫了钱;学习极好但家境不宽裕的刘薇芮订成套精装工具书的钱是借到左驭的,并且只用她还了一半;懦弱的孙宏被欺负也是左驭出手相助;高恒和赵屹之更不必说。
姬越好说话,懂得变通,时常帮班里几个歪毛淘气的在老师那打圆场,问她问题也是有求必应,这么两个大好人,说起来今天被这样侮辱,没打死韩奇州都算好的。
左驭的“群众基础”如此强大,再加上又是校长的“皇亲国戚”,可是韩奇州现在还在医务室躺着,一会就送医院去,伤势不轻。
一下子搞得老师在这件事的裁决上也犯了难。
“嗯,我听说了你和韩奇州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校园矛盾处理室内,班主任王老师看着面前这个孩子,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
“嗯,错在下手太轻了。”左驭没有任何语气,不像是单纯地说狠话。
“哎,你这孩子,怎么这样”王老师才刚工作一两年,这样的事别说她了,就算老教师也未必能处理得当。
“我也不太有经验,你在这等着,我去叫年级主任来吧。”迫不得已,王老师还是搬出了德高望重年过半百的郭老师。
过了一会胖胖的郭老师才移步过来,站在左驭跟前,示意一旁的小王老师背过身去回避一下,才开了口。
“孩子,我知道你有难处,确实是他的不对。”又看了看左驭:“根本上讲,错不在你。”郭老师拍了拍她的肩膀,自顾自地继续说:“我这样说并不是因为你是左校长的外甥。”
左驭有点不相信郭老师说出了这样体己的话,抬眼,有点诧异,却已经红了眼眶。她本以为郭老师会对她来一顿教科书式的说教,等她认错,然而并没有,甚至是先体谅到了她。
“我来不是为了批评你,念经说教你,让你认错,只是为了提几个建议给你的。”郭老师并不理会左驭是否认真在看着她的眼睛,反而像朋友之间聊天一样继续说:“我知道你本来有比殴打他更好的办法,以你的能力你也尽可以在以后的日子想方设法为难他”,郭老师叹了口气“可我感觉你不是那样的人,你只是今天怒火攻心干了傻事,对吧。”
确实,打了这样一个没皮没脸的人,打了也是白打,并不会让韩奇州记住除了疼痛以外的任何东西。
“我知道一个灵魂困在不匹配的躯壳里是很难受的,韩奇州说的话确实龌龊,但是你这样不值得。”郭老师边说边想,思考什么说什么。“可是韩奇州现在估计已经送进医院了你知道吗。我认为你没这个必要也能报复他,甚至不用报复。”
“你已经赢他很多了不是吗,我不在乎你和姬越是否在谈恋爱,我只是单纯的因为同学们的风评而欣赏你这个年轻人”郭老师的语气依旧平和,也没有问左驭是否知错认错的问题。“咱们中国有个规矩,叫‘以德服人’,你何不用自己的德行让他折服呢?你是有这个能力的。”
王老师在一旁听得惊呆了,她没想到多年的年级主任居然能用这么巧妙的话语来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
“你不用给他道歉,他也做不到给你道歉,我不求化干戈为玉帛,只求你们日后再见可以做陌路人。好了,回教室去吧。”
“嗯,谢谢老师。”这是左驭第一次如此发自肺腑地感谢一位老师。从一开始就不奢求这件事情能公平处理,最后却得到了最公平的结果,就是天大的馈赠,左驭既知足又宽慰,很快就回了班里继续上课,同学们看到她这么快回来,替她松了口气,也有点不可思议,尤其是姬越。
中午放了学姬越早早就出了教室,考虑到左驭现在的心态,为了不让她被围观烦扰,大胆地冲着门外围着的外班人大声喊“看什么看,各回各家去。”还四处绕着赶人。
这么在公共场合大吼大叫,除了在街上和左驭那次,基本是史无前例的,为了左驭的安宁,给自己搞个泼妇的形象也没什么了。
左驭等到大家都走了才下了楼,并不掩饰脸上的伤,看见等她的姬越,又愧又喜,却也避着。
来到大街上,是没得躲了,总不可能撒腿就跑。两个人隔着几步相对着。
“你回家吧。”还是左驭艰难地开口,头也不抬。
“不行,你送我回。”姬越皱着眉,看见左驭原本干干净净的脸上新添的伤痕,心里钝钝地疼,也很难过。
左驭听了也没动,杵在那像个木头桩子。
姬越走上前几步,像那天左驭拉着她一样,她现在也紧紧地拉住那只大手,扯着左驭跑进一个药店,买了碘伏酒精棉签破损药膏和棉花,放进肩上的布背袋里,才又把左驭扯出药房,手始终拉得紧紧的,丝毫不管路人异样的眼神,一路走到她停车的地方,命令道:“开车。”
左驭依旧不说话,打开车,等姬越也上来了,坐在驾驶座上刚要开火,被姬越按住了手。
“别动。”姬越“呵斥”,仔仔细细地检查着左驭的脸,三处淤青,四道划伤,都是可恶的韩奇州所为,姬越有点咬牙切齿。
拿出刚买的碘伏酒精棉签,利落地打开,用棉签沾取,轻轻地擦在左驭的伤口,看左驭纹丝不动,“疼吗?”
“不疼。”怎么可能,杀得伤口一阵一阵的刺痛,只是克制着不动而已。
“对不起。”姬越看着那些伤口,眼睛已经泛红,水光盈盈,鼻子酸痛,擦药的手微微发抖。
“胡说,与你无关。”左驭严肃了起来,忽然很认真地看着姬越快落泪的眼睛。
姬越没回答,继续换了根棉签给她擦药。一眨眼,泪已经漫出了眼眶。
左驭看不过眼,抬手把她捏着棉签的手握在手里,另一只手托着她的脸颊,拇指擦拭着她的泪水。
“别老哭啊,哭什么啊,笑一个,来。”左驭扬了扬嘴角,眼睛专注得想要把姬越的样子刻在瞳孔里,目光如水般柔和。
姬越抹抹脸,看着左驭那双英气逼人的眼睛,尽管眼泪还没干,但也努力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对了,这才是我的好宝贝儿。”左驭哄小孩子一样说,又把姬越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这回是左驭如若孩童忠实热切,这双眼到以后的十余年都不曾改变。
两个人就这么四目相对,一个眼含热泪,一个满目赤诚,也不知道是否合时宜,姬越歪了一下头,凑近了左驭的脸,不到几厘米的距离,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姬越此刻脑子一片空白,只映满了左驭的剑眉星目,她很直接地吻了上去,准确地说是贴了上去,左驭的肌肤仍然是那样的低温。
最直接的触感也最真实,姬越的主动是左驭没料到的。
这一吻的意义,不仅是姬越的初吻,更认证了两人之间不掺杂任何理由的爱。他们在最年少时许下最郑重的诺言,这一诺,就是纠缠一生的伏笔。
有时候吧,“下马问前程”这话是对的,纠结是最无意义的,和想不到的人共度余年,和预想中的人擦肩而过,才是人生。说到底的孤独不过是怕猛然回头背后空无一人。明知前路凶险,支持你执着面对的信心就是心底的一个名字罢了,说不上能对抗一切,却也足以抵挡千军万马。
代北燕南,萧瑟肃杀,左驭和姬越却一点也不伤怀,两个也曾无所依托的人成了彼此的回头岸,从此不惧苦海。
放韩奇州家里十个胆子也不敢闹到学校来,左驭只给了两千块钱叫他买些补品好好治伤,日后还在学校里见到左驭,韩奇州虽然心里不甘也得躲着走,毕竟要说有错在先的就是韩奇州,韩奇州家里也是又卖脸面又搭钱才把这个混蛋小子塞进铭山中学这样的好学校,若是跟学校闹事,退了学也再没了去处,只得这样偃旗息鼓了。
且不说打了这一架是否有损左驭平日谦和清淡的形象,但也是让她“一战成名”,打坏了男生的“男人婆”,招惹她前也得好好想想了。
左驭呢,也就像个男人,身姿笔挺,十六七的年纪就有一米七八的个子,不论男女都是不低的,再加之英俊潇洒,长期服用男性激素药物多年,已经很男性化,声音低沉磁性,高鼻阔眼,如果不仔细看也不会发现她本是个女儿身。
周五下午,又有老师通知左驭去校长室,左驭也不知这次一功一过,大爷会怎么教训自己,但还是去了。
刚进校长办公室,爷俩谁也没说话。沉默了几分钟,还是左校长一脸顾虑地看着眼前疼爱的外甥,“你最近啊,进步很明显,错误也很明显。”
“嗯。”
“我看了你的成绩,一直在进步,但是你的性格总得改改。”
“嗯。”
“也不是改,就是收敛一点,虽然你本来也是个谦逊的孩子。”
“嗯。”
“往后遇事切莫极端,若都这么打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嗯。”
“收敛劣性,保持成绩。”
“嗯。”
“早恋什么的,终归是别让自己后悔就行。”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