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槐树在朝阳的轻风中摇曳的拂作很慢,又为路过的行人洒下了一片清凉。
老屋院中声嘶力竭的那道尖锐刺耳声传出,紧接着,昨夜受伤的李二郎从院门窜动奔出,面色如土失魂落魄那般。
一溜烟消失在了街巷视野里。
年轻人一头雾水,踏进院后盯住了冷峻少年,满腹狐疑,“他的腿不疼了?”
冷峻少年耸了耸肩膀。
付陈念又注意到了横躺地上的大青蟹,除了那些裂痕,依旧完好无损,不免不满,阴阳怪气道:“这事儿得怪你,不是早吩咐过让你收拾了嘛。”
然而冷峻少年不偢不倸,漠然置之。
年轻人啼笑两难,挠了挠头。身后的姑娘嫣然一笑,比满山盛开着的花儿还要温柔,“时间也不早了,我去准备午饭了。”
那道柔影轻步迈进了里屋。
……
一直到午后饭余,这时的太阳已经升起了一竹竿多高,正是光线比较强烈的时候,在四月天里,也是一天之中最暖和的时候。整个阳光明媚,给老屋小院抹上了淡淡金辉,挎剑少年与中年男子是迎着那一缕辉光进来的。
付陈念是在饭后便慵懒地躺在了长椅上的。他的双手抚在后脑,双眸微闭,全身被温暖的浮光铺满。脑袋正好处在里屋房檐下,不受阳光照射,合则是有意为之。
陈小承此时手中持着二尺不足的大砍刀,正准备把横尸于地的青蟹大卸八块。
唐郁姑娘刚收拾完饭后碗筷,恰好望见了进院的两人,迎了上去不由好客道:“江城主,先坐,我去给你们倒水。”
江小北抬手一揖,“不必麻烦了。”
被动静惹醒的付陈念眯眼扫视过后,这才躬身伸腰,悠然吟诗,“曾誓三十把名扬,大梦初醒两茫茫。回首忽作空山语,梦魂犹在玉门关。”
江小北不由在心头叹赞,这四言二八字,含蓄深远,耐人寻味。
“当啷”一声,那是冷峻少年一刀砍在青蟹硬壳之上碰撞的声响,在然后“咔嚓”声接踵,他已经扯断了青蟹的胳膊钳子。他盯着念诗的年轻人,眼神幽暗。
年轻人起身刻意避开他的锋芒,讪笑打量着坐下的中年男子与腰间挎着剑的少年,顿时精神焕发,指着冷峻少年道:“给你们介绍介绍,这是我小弟陈小承。”
然后挪动桌边的木椅坐下凝着正在倒水的好看姑娘说,“这是我小妹,叫唐郁。”
“小郁儿,小弟。这是江小北,也就是溧阳的城主,他是他的学生,叫王清洋。”他的眼神与手指在四人身上各自一一游离。除了冷峻少年仿佛置身事外,不曾正眼以外,江小北与王清洋无不抬手一揖,那姑娘也尽是微笑回应。姑娘再次进了里屋,别着腰间剑的少年这才抱拳作揖,开口谢道:“多谢前辈昨夜相赠剑谱。”
付陈念啜了一口水,摆手教道:“剑法只是为你的剑道锦上添花,修行路才是重中之道。若要战斗即便缺一不可,但真正强大的剑修都有着自己自创的剑技谱法,独一无二,天下无双,希望你也会有这一天。”
少年踌躇满志,郑重点头。
付陈念不经多瞧了眼少年腰间别着的剑,又吟道,“木匠的斧子,厨师的刀,光棍的行李,大姑娘的腰。”
他盯着少年,“可听过这句歇语?”
少年狐疑不解,摇了摇头。
他解释道:“这句话实际上说的是一个道理,那就是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一行有一行的要求,我们不能随意去触犯行规,更不能随意去改变规矩。这和背上的剑,腰间的刀是一个道理。”
少年慌乱失色中当即卸下了腰间别着的剑,甩手抬上背,重重系紧,再次一揖,“多谢前辈提醒。”
付陈念没精打采的又饮了一口水。
……
一直到夕阳西斜,院中灶火被点燃,架上的钢碳也是红火。锅里蒸身,架上烤肢,红蟹时而发出的香气使人垂涎三尺。
此时自顾踏过院槛的老李头不禁赞叹,“香气扑鼻!俺刚进这街巷就闻着了嘞!”
老李头手里提着两坛酒,满面红光,也不知是不是被余阳照的。付陈念审视着他手中的两坛酒,面陈似水,“你家二郎呢?”
老李头笑骂道:“那蠢货不知咋了到现在还懵着,早晨回家闭着门叫都叫不动。”
见老李头坐在了先前唐郁让开的位置上,付陈念又问,“你家老二叔好些了没?”
“今早才醒,还有些迷糊,不过看着问题不大。”老李头作解。
付陈念指着他摆在桌上的两坛酒,没好气道:“若这还是上次那赤桑,那你自己喝。”付陈念不曾想过,他这般境界的大行走者竟会被一种名为“赤桑”的深窖老酒迷得头疼,且是疼了三日,疼得醉生梦死,但那并非醉,的确是头疼。
老李头憨厚朗笑,解释道:“不是不是。赤桑又名三日遇风醉,若非喝习惯之人,肯定得醉三日,不怪不怪,嘿嘿。”
付陈念难言于心头。
老李头又说,“俺这次带来的,唤百花。”
付陈念试探道:“有没有别名?”
“肯是没有!”
老李头顿时春风满面,大气横秋,“看春里,开花一三四六七,采而酿之,命百花液,埋于土,甲子一轮,挖出而饮之!”
老李头气势汹汹的扯出了一句文绉绉的词,付陈念无言于他连数字都数不清楚,竟还玩弄文词。
付陈念真就不信邪,此刻无论赤桑也好,百花也罢,倘若真是赤桑,这一次他也非喝不可,不信再疼三日。他当即轻敲着坛子瓶口的石膏盖,待盖落后,他小心旋开了竹篾扯开上面的笋壳和荷叶。坛口顿时幽香四溢,芳气笼人,付陈念闻着这股刺鼻烈而香的坛子酒,恨不得一头猛扎进去。
因为他的确是一个好酒之人。
他当即抓碗而来,持坛斟酒,一碗黄酒大满,沫子气泡溢过碗边,他抬碗便饮。
轻呡一小口,顿感酒液辣舌醇喉,直下三千,紧接着芳香浓郁呼鼻,绵柔甘冽于口,回味悠长。付陈念一饮而尽,赞呼:“好一个百花液,譬如朝露当是也!”
老李头沾沾自喜,“大家都尝尝,别闲着,这可是好东西!”的确,这两坛子老酒乃是当年老李头家的二叔娶婚后采集百花酝酿,埋在土里待到女儿出嫁时备为女儿红。可他二叔不曾想过的是,他这一辈子也没有女儿,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到今年刚好一甲子,六十年的老酒,尽管是溧阳本地最为普通的老黄酒也会变成佳酿。
酣畅淋漓的百花宴,如痴如醉的青蟹席,渐序间,晚霞洒落大地,那锅里的架上的青蟹终是香熟,香味扑鼻而来,付陈念忍过了百花液的口水,却受不住那蟹香,他咽了咽口水。
……
一餐盛宴,众人吃得肚皮撑圆,或是喝得满面红霞。
天上的那片火烧云消散开来。
这餐盛宴结束了。
老李头被那甲子百花液熏得醉迷,十分不舍的摇着身子走出小院。
若是说上一次的赤桑是“疼”,这一次,便是“醉”,付陈念这一次真就有些醉了,他酒言酒语道:“少年,我看你今年不过十七八。我小弟十六。你乃天生剑胎,他是天生五行,不如比此助兴,如何?”
背剑少年抬手一揖,“清洋求之不得,愿意向小陈大人领教。”
他的眼中满是期待。
冷峻少年瞥了一眼醉酒的年轻人,又扫视过遥望及尘般的背剑少年,“你太弱。”
他的眼中尽是不屑。
醉酒的年轻人眼色飘过背剑少年,落在了背剑少年的眼中。
背剑少年右手抚于后脑剑柄,抽剑斜竖指地,落寞冷肃。他撩动剑柄,双手横握,三步化作一步,一剑横扫。
冷峻少年无奈转身,背与剑之对,不屑一顾,“我们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差距。”
剑离他的后背一尺时,那道紫光幕影从地升起,或是凭空而现。
“铛”!
剑与紫光的撞击。
顿时剑颤余动,那股余力振得少年手心发麻,从虎口传入双臂,再到遍布全身,不过刹那。
那时,少年发麻痛楚心知的手掌再无力握剑,剑直落插地,他于空中横飞,跌在了他的撩剑地,少年顿感胸膛处心口中的那股莫名热流直涌而上,誓要突破那名为“口”的最后一道防线。
“噗!”
少年终究憋不住的滚烫热流喷涌而出。
少年的嘴角边,地板上,淡抹鲜红。
少年大摆成八字,心灰意冷。
什么是差距?无法及身,天冠地屦。
少年凝着黢黑暗天的降临,愈来愈浓,越来越模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