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麟回到西陵侯府已是申时,冬日的夕阳掠过檐角洒落在庭院中留下一抹昏黄。
弹指十载,项承威的容貌似乎并未有太大的变化,头戴玉冠身着白色便服,只是英武的眉宇间凝固着些许沧桑。
项承威祖籍荆州襄阳郡西陵县一个军户之家,祖上未出过什么大官,最高也不过是一伍长。
项承威年少时与同乡韩坤曾拜入名师门下学习武艺兵法。天启二年,凉州叛乱,意气风发的天启帝抽调精锐亲征凉州,束发之年的项承威便穿上祖传的破铜烂铁与师兄韩坤随军渡过汉水,至长安与大军汇合后开始了漫长的西征之路。
项承威与韩坤作战勇猛,在军中深受士卒拥护。天启三年,叛军固守天水城,周军久攻不下死伤惨重,天启帝李尧勃然大怒,命领军大将宇文霸限期攻克天水。宇文霸组建敢死营强攻天水,而出生寒微的项承威、韩坤便在其中。二人身负战旗,率军死战先登,项承威更是在登城后击杀守将,为夺下天水立下首功。
天启帝龙颜大悦,阵前封二人为裨将。此后战安定、克陇西、破陇西,二人皆战绩卓然。
天启四年冬,周军粮尽,众臣皆劝天启帝班师还朝。但若是退军,凉州势必会再次陷入战火,而自己亲征无功而返也将受到天下质疑。正当天启帝进退维谷之时,项承威联合韩坤用计诱出张掖守军,于胡杨滩全歼叛军。而后项承威本部着叛军衣甲骗开城门,韩坤率大军涌入张掖一战而下。
攻克张掖后,项承威与韩坤亲绑叛军首领蒋驰等文武官员于周军大营限俘。天启帝出营相迎,听闻战阵经过,赞二人为“大周双虎”,并破格封项承威为西陵伯,食六百户。
项承威弱冠之年得封为伯,一时间成为了大周军中最年少的伯爵,天启帝李尧英武贤德知名也在民间广为流传。天启五年,为制衡大周军中宇文氏,在天启帝的授意下,项承威回到故乡招募兵勇组建“西陵军”。此后,项承威统帅西陵军转战塞外防备匈奴。
天启十年,十万匈奴骑兵南下劫掠并州、冀州等地,北境各刺史州牧纷纷也遣使求援,天启帝命西陵伯项承威领军五万北上攻伐匈奴,以安北境,但严令不可深入塞外。
天启十一年,项承威联合燕王曦于黄沙隘大破十万匈奴大军,追亡逐北斩首三万级,威震塞北。天启帝连下三道圣旨召其回京,封其为西陵候,卫将军,食万户。项承威一战封万户侯,成为大周寒门心中的战神。
而在他与天启帝李尧为人传颂的君臣鱼水的关系,也出现了裂痕。
卫将军为总领京都防务的最高统帅,京都戍卫营将士皆规其调遣,拥有开府建牙之权,这无上的荣耀也将这头猛虎困于繁华的京都之内,陷入那诡秘莫测的朝堂纷争的旋窝之中。
项麟亲手亲脚的走进书房,规规矩矩的跪在堂下朗声说道“孩儿给爹爹、娘亲、兄长请安了!”
项承威冷哼一声“这里没有外人,别装了。是不是你唆使宇文策他们去盗马的?”
项承威与宇文霸同属沙场悍将,他的老上司宇文霸锋芒外露,霸气凛然;而项承威则给人一种青锋藏鞘不怒而威的感觉。
而项承威身旁的一位略施粉黛,身披白色狐裘的美丽女子看了项麟一眼,便眼角带笑看着手中的一卷古书,似乎与堂下跪着的少年人数不相识。
女子清丽脱俗,虽三十有余却给人一种天真浪漫的感觉,正是项承威的发妻,项麟的生母上官明月。
项麟偷瞄了一眼上官明月,又看了一眼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的项麒,寻思着“按照以往,母亲这会该替我说情来着,事有蹊跷啊。”
项麟熟悉老爹的脾气,硬着头皮说道“是··是孩儿出的主意!”
项承威冷笑的说“那火烧张府,乘乱劫人盗马,也是你的主意喽?声东击西、浑水摸鱼,又将那狻猊兽送到大将军府,这样就算那张元想找麻烦也只能找大将军,大将军他又惹不起,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了。好一招借刀杀人、李代桃僵啊。你倒是将为父教授的兵法融会贯通,真是聪慧过人!为父不及你啊”
项麟闻言,嘻嘻哈哈的说“嘿嘿嘿··是父亲大人您教的好!我哪能和您比,您破凉州,伐匈奴,威震天下,我只是学了点皮毛。哈哈···您英明神武,智计百出,天下····”
“说!你为何做出此等犹如门楣的事情来!”项承威语调猛然转高,打断了项麟滔滔不绝的彩虹屁,一股无形的气势顿时让项麟都喘不过气来。
一旁的上官明月见项承威已然动怒,掩唇轻笑道“夫君,我看呀,咱们该给麟儿寻一门亲事了,要是哪天他又跑去劫人家新娘子,那洛阳城又得热闹好几天了。”
项麟闻言大惧,心中顿时忐忑起来“娘亲今日是怎么了?不来搭救反而落井下石”连忙摆手说道“没有没有!我们只是去盗马!劫新娘子那是没有的事,坊间流传,当不得真啦。何况我这么做,也是为父亲大人出气!”
项承威怒极反笑“你在外面胡作非为,反倒是为了为父?”
项麟心中不忿,起身大声说道“父亲乃军功封侯,麾下西陵军所向无敌。匈奴人见父亲的虎贲战旗皆仓惶北窜不敢南顾。当年要不是那阉货进谗,说父亲拥兵自重,父亲何至于陷于那肮脏之地。卫将军虽贵,我看还不如边境一小卒。当今皇上我看也是年老昏聩····”
“孽障!住嘴!”项承威拍案而起,手指着项麟气的浑身发抖,尽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上官明月急忙说道“麒儿,还不快带你弟弟出去!”
项麒也被父亲的愤怒吓的瑟瑟发抖,闻言也如释重负扯着项麟就跑出书房。
走到门外,项麒责备道“小弟!你怎可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项麟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这里可不是二十一世纪,辱骂皇帝,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自己怎么昏了头了。”
虽然项麟是年幼的身体,但他的灵魂确是一个二十岁的人。两世为人,加上勋贵子弟的见闻,他当然能够看得出项承威如今根本就没有实权,即使取了上官明月,也改变不了他寒门子弟的出身。
项麟心中叹息“人非草木,相处十载,也许对这个便宜父亲真有了感情吧。”
项承威坐在书案后也一阵叹息,也许是被项麟的话触动了一些回忆。自己正当壮年,却困守这京都之内一身兵法韬略却无处施展,真是龙游浅滩,无处伸展。
天启十一年,项承威率领西陵军与幽州燕王燕曦于黄沙隘外击溃匈奴大军,本可乘胜追击直捣匈奴王庭银月湖,永除北境之患,无奈一道圣旨,不世功业转瞬成为镜花水月,西陵军这一只天下雄兵也成为了龙川京畿之地的宿卫军。
上官明月似乎感受到项承威心中的苦闷,开解道“夫君,麟儿年少浑沌,口不择言,你切勿放在心上。”
项承威叹息一声,说道“致远先生,幼子顽劣让你见笑了?”
只见书房屏风之后走出一名身披着黑色裘袍,头戴玉冠丰神俊逸的中年文士。这中年文士面白无须,手握一卷战策,一股儒雅而又神秘的气息萦绕在他四周,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
此人名唤慕致远,出生襄阳豪族,与项承威相交十余年历经生死亲如手足,乃是西陵军第一智囊,现为卫将军幕僚。
慕致远笑着说道“小公子年方十岁,但志向高远,颇具灵性。侯爷,小公子虽年幼,但方才所言不无道理啊。”
项承威起身走到窗前,透过半开的雕花窗棂,只见寒冬之下满园萧索。
“天启十一年,我们得胜还朝。十二年,惊龙调西凉;十四年大牛调荆州;长风调云州、劲松病故;若不是需要我制衡大将军,恐怕这本部五千虎贲也都星散各地了。致远先生,我本寒门,蒙陛下不弃简拔于微末,此心可鉴日月,陛下···唉····。”
慕致远躬身说道“主公切勿消沉!当年主公为边境数十万百姓计与燕王合击匈奴,只求永除边患。但皇上最是忌讳朝中大将与藩王有所关联,燕王祖上本为前朝大将,当年高祖征伐失利,僵持不下,许下永镇幽云的代价才换得燕王降周。历代燕王虽岁岁朝贡,俯首称臣,但幽云之地终究是皇上心中的一块疮疤。当年西陵军之事,未必全是小人谗言啊。夺西陵军兵权,授主公及各级将官高官厚禄,算是补偿吧。”
项承威拾起一片飞入窗棂的黄叶,说道“如今皇上年迈,四皇子与东宫之间的争夺也是明争暗斗。前日夫人诞辰,东宫那边和四皇子都送来了贺礼。当日我不在府上,明月聪慧,全都退了回去。皇上还在,太子和四皇子却都急不可耐了。”
慕致远笑了笑“至尊之位哪位皇子不觊觎?不过生为皇子,若争夺失败,下场会有多凄惨,也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听闻近日四皇子甚是得宠,前日被封为梁王,也算是有的和太子一争高下的资本了。近年来太子权势日重,有梁王制衡,也是皇上乐意所见的。”
项承威看着庭院里的项麒、项麟,笑道“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可悲之处啊。”
慕致远抬眼望去,目光穿过窗棂,越过高低错落的亭台楼阁似乎看到了一个冰冷的牢笼,那是皇宫所在的位置。
红墙黄瓦琉璃光亮,九重宫门之内,泰安宫养德殿之内一位身着明黄九龙袍,头戴盘龙金冠,须发花白的微胖老者斜靠在软塌上,正与一位身着冰蓝龙纹锦袍,头戴玉冠的青年男子谈笑,时不时发出一阵阵的笑声。
当朝皇帝跟前的宠臣大内总管太监张元手捧拂尘弓着身子一旁伺候,满是皱纹的脸上时不时的露出谄媚的笑容。斜靠在软塌上的老者正是大周国最具权势的人,当朝皇帝李尧,而头戴玉冠的青年年方弱冠的男子正是四皇子梁王李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