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再说话,这个话题暂时被搁置了下去。程真把所有能装水的器皿全装满了水,又清点了东西,那峳已经在一旁倒头睡了。说起来程真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睡觉,看起来果然是人。她笑了笑,在一旁躺下,把手机摸了出来。她一直没开机,在这种地方手机也没什么用处,而且开了也唯恐有公司的催促和粉丝的骚扰电话,她得留着点电量,最后真的遇到什么事情,可以求援。她只是开机看一眼有没有养母的信息,她临走前跟养母说了自己有工作要去外地两个月左右,因为她的工作性质,养母也是不担心的。只是养父一去无音讯,她是瞒不住了,她撒了个谎说养父手机掉了,她跟其他人联系过,没事,就是得在那边多留一段。她也不知道养母信不信。并没有什么消息,她就要关机,临关机前,她点了一下指南针的APP,确定了一下南边的位置。
据说尼雅古城就在沙漠的南缘,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看看,不过单凭腿走很难吧。西域三十六国,很多小国根本无迹可寻,自古大吞小,强吞弱,小国渐渐被鄯善、于阗、龟玆、疏勒、焉耆,还有后来的大唐吞并,能在历史上留下个名字已属不易。被发现了的,能正个名,至少留块碑证明它曾在那里;没找到的,究竟在哪儿只是推论。《汉书?西域传》的原文是“西域以孝武时始通,本三十六国,其后稍分至五十余,皆在匈奴之西,乌孙之南”,从中能看出三十六国还只是粗分。这一部分的历史称得上是断代,说不准这漫漫黄沙下面还埋着毫无记载的东西。
程真也算是看过几本古书的。但她不是太爱上学,毕竟底子差,数理化跟不上,要不是发现自己迷上了那些书,真的是看得废寝忘食,她估计是念不了大学的。不过看了越多的古书,她就越觉得,古人智慧虽是不可估量,但和实际情况总是两码事,夸大其词是常事,即使是纪传体也免不了包含故事和抒情的成分,更何况历史都是人记的,只要是人,就很难百分百客观。程真一直是把《汉书?西域传》当故事看的。
没想到啊,有一天她会跨越几千里,来寻访这段故事。早知道她应该再多看一些资料的。脑子里纷纷扰扰全都是想法,睡得非常非常浅,以至于那峳开始走来走去时,她条件反射就起来了。虽然就像没有睡一样,但身体的倦意还是好了很多。
天还没彻底亮起来,似乎降温了,比前一天冷了很多。程真拿围巾把自己半张脸都捂住,那峳背起包,横了她一眼,没说话。
“看什么看!这里风那么大,女明星的脸很重要哎!”
“女明星就不该来这种地方,要不我们打道回府得了。”
“说话不那么毒能死啊!”
程真扛起东西,看见那峳开了下指北针,又塞进了口袋里。天色一旦有一点点亮起来,星星就少了很多,也只有几颗近些的明显。那峳抬头看了眼,转身朝一个方向走了。
“喂,那边不对吧!”程真追过去,抢下了他手里的指北针,确认了一下,果然不对。她视力好得很,刚才一晃间也看到了那个方向是北。她抬起头看着一脸无动于衷的那峳,被心中陡然升起的不确定感弄得有点懵,后退了两步,“为什么往北走?”
“你要是相信我,你就跟我走。不相信我,你就在这儿打电话报个警,看看多久有人来接你。”
说完那峳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程真感觉他似乎比之前还要急。一般来说,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迷路,要么是一直很急躁慌张,要么就是反倒不着急,慢慢找路,那峳的性格肯定是后者。他们从到了这片沙漠就不知道那个地方在哪儿,即便如此,她也没见过那峳有丁点着急的样子。可如今,他陡然调转了方向,不自然地急切了起来,只有一种可能……他知道了具体位置!
程真立刻大步追了过去:“你怎么知道的啊?在北边?”
“先走,要是真找到了,我再和你讲。”
剩下的几天基本上就是不停地赶路,他们差不多都是白天找有遮挡的地方休息,夜里赶路,好在那几天除了刮点风之外,还算平稳。只是夜里的气温很低,再加上风,人的精神总是绷着的,很难受。不过也多亏了这样的温度,她能一直清醒,此时要是放一个被炉在这儿,人一下就颓了。
远远看到和谢原描述差不多的那一片小戈壁群时,程真就有一种要颓掉的感觉,气一下子漏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是她还不敢真的确定,毕竟这沙漠上戈壁和莫名其妙的石头都多了去了。
没有贸然走过去,还差个二三百米时那峳停了下来。他盯着夜空,来来回回踱步,最后打开了罗盘。
风水罗盘多少层的都有,据说多的有八九十层,但一般的风水师父拿个四五十层的就算不错了。这个罗盘是二十多层的,在她看来已经不小了。风水罗盘里面包含的知识之多之繁,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清的,现代社会真的能摸得门清的绝对不多。对于普通人来说,电子罗盘,各种APP就够用了,谁爱研究这玩意。上学那会儿,程真为了课题,去拜访过一个90岁高龄的风水先生。老先生算是半隐居,住在一栋半山别墅里,风水上极其讲究,那山势连绵如卧龙,周遭又有活水,连门前的路,屋内的屏风都有说法。老先生当时给她粗浅地解释了一些,但她基本是没懂。老先生只有一个徒弟,不过东西都还没传过去。风水先生要将自己的罗盘和一些秘籍全部传给徒弟,只要东西不给,就不算是真的传承。老先生反反复复和她说,要捱到最后一天,要看本事,也要看人品,做这行的,做得好了是积德,做不好损阴德。后来过了三四年,程真收到了消息,老先生故去了。她也不知道东西有没有传出去。
“你留在这儿别动,我叫你过来你再过来。”
那峳举着罗盘就要往那片戈壁走,程真琢磨了一下,这事不对,一把拉住了他,把罗盘抢了过来,朝他脸一指:“你别动,我去。”
“你会看?”
“不会。”程真回答得干脆,“你可以告诉我怎么做,我会把我看到的告诉你。这样就算我有什么意外,你还有可能救我,但你要是有什么意外,我可没能力救你。再说了,你是来帮忙的,没必要也没理由冲锋陷阵。这是最理性的考虑。”
好些个心理学啊行为学的东西。都喜欢说女人是感性动物,或者说人本身就不是理性动物,女人更甚。所以程真的思维模式显得十分奇怪,那峳有种错觉,一件事情在程真的脑子里是会自动分成一条一条清晰的线索的,而不是一个整体。
这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不过他必须得自己去。
“你太笨了,一时半会学不会。再说,就算我出事,也不需要你救。”
他重新拿回罗盘,二话不说跑了过去。程真翻了个白眼,就地坐下了。她才不会跟过去呢,什么同生共死也太傻了,有一个人活着才是希望。
那峳站在戈壁中间的空地,模拟当时谢原的状态,找到大致地点。他抬起头,星星不会作假。这世上的一切,总是有迹可循的。他把强光手电打开,朝程真的方向摆了摆,招呼她过来。
“你觉得塔克拉玛干的形成原因是什么?”程真刚走过来,那峳就问她。
沙漠里的突出物本来就很骇人,更何况是夜里,程真站在阴影底下,总觉得压力很大。她挪了挪,走到不被阴影覆盖的地方。
“你问我这么深的问题干嘛,到现在不都没定论吗。反正从楼兰尼雅的考察结果来看,他们迁徙,进而衰败的原因主要还是过度砍伐,造成水土流失吧,毕竟这里曾经兴盛啊。还有就是,这里南北一是昆仑山二是天山,本就是盆地,后来架构运动,整个青藏高原都抬升,水流改道,降雨又少。大概不就是这样子。”
“像你说的,这里曾经繁盛,而且两大山脉,又有一条孔雀河古河道在,本身是块福地。虽然有人为的原因在,但让这么大的区域变成这样,罪魁祸首还是本身的地壳和气候的变化。但即使它被埋在黄沙下面了,之前的布局仍然在。”那峳一边说话一边把包丢在地上,抽出他的刀在一个位置一插,“一开始我们往南走,我几次看星象都觉得不对劲。有那种巨大石碑的地方,要么是古城遗迹,要么是墓葬。虽然对西域文化不太清楚,但无论是城池还是墓葬在特殊的星象之下的可能性还是很高。虽然你养父来的季节和我们略有差异,但好在差异还不大,我看南边的夜空,却什么都看不出。越想越不对,所以我一早就带你走北边了。”
“一早?是多早?”
“反正你看到那片绿洲时,就是朝北走的。传说里那片绿洲常出现在北边,我以为你就知道了。不好意思,我高估了你的智商。”
程真恨不得过去撕他的嘴,咬牙切齿:“你怎么就这么确定,南北是反向,万一你猜错,我们可能就困死了。”
“我们本来就没方向可言,你仔细想想,你说的往南,就有根据吗?”
“当然,那可是……”
一道电流从程真脑海里闪过,她瞪大了眼睛,肩膀微微缩了一下。她一直只记得养父对她说自己在南边,心急火燎想往南走。但她真的去回溯,事实上谢原起初根本不辨方向,后来之所以知道自己在南边是因为遇到陆遇行。她所掌握的,也只是陆遇行的一面之词。
“想明白了?我从不相信一面之词,更不相信在这么大的地方,两个人那么好遇到。反正都是赌,我相信我自己。你看头顶的那三颗星星,北一颗,东一颗,看到没有,”那峳指给程真看,“那两颗星,加上周围的增星在古代称作壁宿意为城墙,是难得的多吉的星位,无论是建造还是下葬,指着这个星宿都是对的。看来你养父,真的是无意中碰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程真蹲下来,仔细检查那附近,却半点蛛丝马迹也没有。一点点残留物品都找不到。她不知道电话断掉前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诡异的风声他什么都没听到,但一定有什么东西,谢原最后说的一个字是干脆利落的“跑”,证明他知道那种东西是什么。
“现在想太多已经没有意义了,如果有东西留下,应该埋得很浅,可以挖挖看。还有,想知道下面该做什么,只能如法炮制,把石碑弄出来。”那峳说着掏出两把折叠工兵铲,丢给她一把。
她缓了一下,没有动:“这下面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什么?”
“我不知道,比如,活物?”
“假设的事情,我没兴趣。”
也是。反正到这里了,再畏首畏尾没意义。程真抄起工兵铲,和那峳一起挖了起来。挖了得有两个多小时,什么都没有,没有血,没有奇怪的东西,就只有沙石。程真隐约觉得是不是他们找错了地方,但心里又很确定就是这里。当时,谢原差不多挖了一人深多一点,现在他们挖的只多不少。他们开始朝周遭扩展,仍是一无所获。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终于停了下来。
那峳咬着嘴唇没吭声,看得出来也是很疑惑。
“难不成……有时间周期?”
“一个古代机关,如果要固定在某一个季节,或者某一个月份触发,你觉得可能性大么?”
“也不是没可能,就像沙漏一样,或者滴水穿石,累积一段时间,十天,十年,一定会触发,这种程度,是绝对做得到的。”
“但,意义呢?”
“是啊,把一块石碑送上地面,这件事的意义呢……”
他们两个在提出假设,再不断推翻,却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这让程真十分恼火,真相就在眼前了,就差一道门,可就是找不到。感觉脸上痒痒的,她伸手抹了一把,突然感觉到了湿润。她摊开手掌,一滴水落在她手心上。
“下雨了?”雨滴一下就密了起来,可即使不借助手电光也看得出来,不是透明的,而是……颜色很深,“怎么会……是血?!”
程真抬起头,星星不知何时已经被云层掩盖,云层之上一道道的闪电像蛛网一样,还不等她开口,一道巨大的闪电直直落在了她身边的戈壁上,石头都炸开了,碎石击在她的后脑,疼得她一哆嗦。
转化成瓢泼大雨似乎就这一瞬间,但确确实实是血雨,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裸露的地方觉得很难受。但他们眼下避无可避,搭帐篷也来不及。那峳掏出两只小型氧气,示意她戴上,就躲在坑里。
“我不想被活埋啊……”程真一张嘴,雨刮进嘴里,又苦又腥,她呸了好几口,戴上氧气罩,不再摘了。
血雨的成分很奇怪,有人说是矿物质,但有人信誓旦旦说就是血,之前曾经有过比较可笑的解释是昆虫血,还有动物被雷击,被龙卷风带起,所以血混在雨里。可这么大的雨,到底是死了多少动物。
风雨很快就把他们埋了起来,虽然在同一个坑里,程真完全感觉不到那峳的存在。她觉得这样时间长了非得得幽闭恐惧症不可。起初因为有氧气还没什么特别捱不过去的感觉,但没吸多长时间氧气就没什么了。不知道是不是这一路太冷,有些凝固了。她想晃一晃,才发现动起来太困难。
仍旧能感觉到震动,雨没有停,可氧气已经快要没有了。真的等到缺氧致死是很痛苦的,程真在还剩余一点点氧气的时候就试图让自己彻底放松,让意识涣散。她做到了,她也惊讶于自己命悬一线却真的能淡定,那种……置身事外的淡定。就这样,她在像坟墓一样的深坑里面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