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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师父

说起这余杭县知县大人的千金,众人口中褒贬不一。有的说她方正不阿、不偏不倚,大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势;但又有人说她不守女德、不知规矩,是个疯疯癫癫的野丫头。其实评价落差这么大的原因无非只有一个,那便是——从古至今还没听说过哪个女娃要做仵作的。

仵作一职,常年与尸体打交道,本就是个脏活。而前朝宋慈所作的《洗冤集录》中所言:“重以仵作之欺伪,吏胥之奸巧,虚幻变化,茫不可诘。”连他们的祖师爷都这么说了,那这做仵作的,还能有几个好人?

那些冷嘲热讽,其实竹亭都没去怎么在意,她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有多下贱,哪怕要忍着恶臭将一具腐败残破的尸体上上下下摸个遍,包括那些连名字都羞于启齿的器官,但无所谓,她所想探求的不过是一个真相,还死者一个公道,仅此而已。

义庄的位置很偏僻,建在一座荒山的半山腰上。毕竟是这种尸气重的地方,设在哪个犄角旮旯都是理所当然的。竹亭远远地便能看见义庄的纸窗里透着点点光亮,心道师父果然在这儿。于是她便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哪个光点跑去。

“师父!”她一推开陈旧的木门便迫不及待地喊道,“我从我爹那儿跑出来了!”

“嘘——”

昏暗的房间里唯有一盏油灯在明灭不定地点亮这个湿气颇重的屋子,一个被光芒拉长的人影在墙壁上跳动着,仿佛在进行一种奇妙的仪式。人影的主人则端正地伫立在一张躺着尸体的木床旁边,眼睑微垂,并未看向竹亭那边。

“是,师父……”竹亭也压低了声音,蹑手蹑脚地朝那人的身边凑过去,“你在做什么呀……”

那个人侧过头看向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小姑娘,微微勾了勾嘴角,温声道:“小亭儿,你没必要这么紧张。”

竹亭撅了噘嘴,说:“那师父你刚才……”

“我的意思是,小声一点,这儿人多,别吓着他们。”那人严肃地说道,他的话语令竹亭的后背一阵发凉。

“师、师父……这儿……哪儿来的人啊……”竹亭觉得自己的舌头已经打了三个结,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了。

“你没看到吗?”那人又疑惑地看着她,“你的身后,不就站着一个吗?”

竹亭彻底说不出一句话了,甚至已经到了动弹不得的地步。

须臾,那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亭儿,我不是告诉你很多遍了吗?这世上没什么鬼神的,不过是自己吓自己罢了。”那人温和地笑着,轻轻揉了揉竹亭的脑袋,“子不语怪力乱神,你既然想跟着我学这些东西,就不要太过于害怕它们了。敬而远之便是。”

竹亭愣愣地点点头,却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满地叫道:“师父,你刚刚故意吓唬我呢!”

“这哪算‘故意’呢?”那人举起油灯朝门外走去,“不过是为师的一个小小考验。小亭儿,看样子你还没出师呢。”

竹亭跟在他的身后,走出义庄时不忘关上门。外面月明星稀,她的师父挺立在天地之间,十足是个君子。虽是一身布衣,却依旧难掩他周身的气度,似乎自竹亭记事起,她的师父一直都是这样傲然挺立,全然不似周遭人所说的“欺伪奸巧”。

她的师父姓孟,名淮之,字润泽。从名字上便可了解他的为人与气质。竹亭三岁时便喜欢跟在他的后头,就像一条小尾巴一样。若要问为什么,竹亭只隐约记得幼时对那些拿着长棍威武衙役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唯有看到孟淮之才觉得心安一些。她的爹爹告诉她,幼时她曾扯着孟淮之的头发叫他“小淮”,作为礼尚往来,孟淮之便唤她“小亭儿”,这个称呼一直延续到现在,几乎成了众人皆知的绰号了。只是她再也没有胆子叫他“小淮”,只能称他为“师父”。

“师父,我不明白,现在可是正月呢。正月忌头腊月忌尾,您现在来义庄,这不是讨晦气吗……呃,呸呸呸。”意识到自己失言的竹亭赶忙纠正道,“您现在不应该来这儿呀。”

孟淮之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并没有因她刚才的话语露出半分恼色,反而笑意更浓。他朝下山的方向走,竹亭也乖巧地跟在他的后面。

“小亭儿,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他的眼眸中倒映着山下热闹城镇的姹紫嫣红,“但有些事,身为仵作,无论什么时候,身处什么地点我都是要做的。”

“那您也太辛苦了……”竹亭小声嘟哝着。

“辛苦?不,”孟淮之看着竹亭,郑重地说,“若是我一人劳累可洗清万千冤屈,这点事根本算不上辛苦。”

竹亭微微地吸了吸鼻子,喃喃道:“师父,您真的很伟大……”

“这不是伟大呀,小亭儿,你还是没懂。”孟淮之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再一次揉了揉竹亭的脑袋,“这叫‘本分’。”

本分?竹亭的确没懂,她只觉得自己半梦半醒的,有时候师父说的话的确令她迷惑,但他却从来不负自己“润泽”二字,总是温和地告诉她以后她就会明白,就像一团水雾包裹着她的周身,虽然看不清四面的景象却又没有丝毫不适。

竹亭想,自己离师父果然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就像师父说的那样,她还没有出师呢。

“对了,小亭儿,你这次又是瞒着你爹偷跑出来的?”孟淮之问。

“算不上偷跑吧?”竹亭别过头,的确算不上偷跑,她是当着她爹的面溜出来的,只是当时溜得快没让爹爹抓住罢了。

孟淮之叹了口气,一边摇头一边说:“看来竹大人又要让我承诺以后不带你出来了。”

听到这话,竹亭心下一急,忙道:“别啊师父!我从来都没有给您添过乱呀。”

“你是没给我添乱,但你爹可不这么想。”孟淮之说着,发觉他们二人已经走到了街上,两旁的红灯笼映得四周一派喜气洋洋,“有时候还是多体谅体谅你爹爹吧。他不让你跟着我也是有理由的。”

“师父,怎么连你也这么说?”竹亭不服气地嚷嚷道,“我就是不想嫁人,不想天天待在家里相夫教子,等到人老珠黄却连半分值得回味的人生历程都没有。这种日子过着有什么意思?”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就是觉得女人不该做仵作咯?你们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 却从未问过我的想法。”竹亭撇撇嘴,“生老病死本就是一个人自然的轮回,谁到最后不都是一摊烂肉?明明大家最后都会变成那样,有什么好嫌恶的?女子又如何?木兰可代父从军、上阵杀敌,我怎么就不能做仵作了?”

她说得理直气壮,令孟淮之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得长出一口气,苦笑道:“是是是,小亭儿说的都对。唔,你饿不饿?我看那边有家摊子似乎还不错……”

二人穿行在漫漫人流之中,与普通百姓别无二致。

之前与竹亭相撞的那对主仆,此时弯弯绕绕终于找到了目的地。这里虽然人迹罕至,却离大路并不远,门口两尊威仪的石狮子令这座别院看起来气派了不少。

“公子,就是这儿了。”

小六说完这句话,便迫不及待地冲上台阶,用力拍击着沉重的朱红色大门,一边拍一边囔囔着:“快来人!公子到了!快来人!”

他敲了许久,总算从里面传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开门的声音。却听大门传出一种沉重的“吱呀”声,从里头探出了一个脑袋,一个苍老干瘪的脑袋。

“是公子吗?”那个老人的声音就像有人踩在一截干枯的树枝上,干巴巴地,毫无生气。

“是,就是公子。”小六一侧身,露出了后面的年轻人,“公子最近身体不好,还不快点让我们进去,要是公子着了凉看老爷夫人怎么收拾你!”

一听这话,那个老人连声称是,慌慌张张地打开了大门将主仆二人邀了进来。在与老人擦身而过时,年轻的公子轻轻地点了点头,说:“小六年轻气盛,多有得罪了。”

“哎哟,公子这是哪里话。快、快进去坐着,老奴这就给您沏茶去。”老人连忙摆手,“咱们这别院不比主府,丫鬟家丁没几个,大多事情就靠老奴一个人办。要是公子住得不习惯,老奴明天就去多找些人来……”

“不必了。”不等他说完,年轻公子便打断了他,“这儿挺好,人少,清净。我现在就是需要静养,不用太多人。”

“那……那可真是委屈公子了……”

老人躬身站在后面,等小六和年轻公子走远才直起身子。冷风吹得他有些站不稳,他这才发觉原来自己忘了关上大门。他一拍脑袋暗骂自己这破记性,赶紧上前将那扇风口给堵住了。

公子来了,这下别院可要热闹一点了。他呼出一口热气,转身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这座大院的正门上方,高高挂着一个楠木牌匾。那上面所刻的两个隶书大字,正是:顾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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