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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戴面具的人

1

两天后,我爸爸脱离了危险期,转入了普通病房。

后来我才知道,还在台湾旅游期间,我姐把她的照片贴到了朋友圈。

她当然有些炫耀的意思,可能她一个朋友气不过吧,把有关我的新闻,发链接给她。我姐看完后,立马招呼我爸妈过来看。我爸爸看完后,非常生气,立马要提前回来。

在回来的飞机上,看到了报纸,上面报道涉及王阿姨。

我爸妈对王阿姨一直心生畏惧,倒不是王阿姨盛气凌人,反而王阿姨对我们全家的态度是平易近人,处处帮助我们。但是,正是因为如此,我爸妈对她有一种感恩戴德的意思,由敬重到敬畏。

他们下机之后,正好碰到了我们小区的一个邻居。

那人绘声绘色地将我被打的事情讲述给他们听。其实,从他看到我的报道开始,心脏就已经不舒服,因为怕我妈担心,所以偷偷地吃药。飞机落地后,也许他觉得到了自己的地盘了,情绪也控制住了,所以就没再吃药,结果,他晕了过去。

这两天时间里,我爸爸都不愿意理我。

他因为当初下海而债台高筑的缘故,对家里人一直心生愧疚,久而久之,对我和我姐姐都特别的宽容。无论我做了什么事情,他私下里,也许很生气,可是,从未当着我的面指责或抱怨过我什么。

唯有一点,他一直希望我能和李海潮在一起。

这些年来,他生怕我做错什么事情,惹王阿姨不开心。

他知道,王阿姨喜欢体面的女孩子,而李海潮是有名的大孝子,为了照顾他妈妈和妹妹,放弃了出国,放弃了高薪,放弃了高职,只为有时间陪她们。

当然,也是因为他的家世,根本用不着他赚钱养家。王阿姨将他培养得很好,没有恶习,洁身自好,不用担心他坐吃山空。

我爸爸醒了之后,对我说的唯一一句话是:“小清啊,你怎么能那么不爱惜自己的名誉呢?你可是个女孩子呀,你让你王阿姨以后怎么看你?”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可是,事情已然发生了,恐惧又有什么用。

再者,李海潮从未向我表明过什么。也许考虑到我爸爸生病,也许因为我一直忙于照顾,也许他觉得时机不合适,可是,我不想替他找理由。

我还记得,二十岁那一年,我对李海潮彻底绝望。

那一年,有个女孩子林唯夏出现了,会写毛笔小楷,经常抄写《心经》送给李海潮;会拉二胡,会在月圆之夜,在湖边给李海潮如泣如诉地演奏一曲;会穿着白裙子,和李海潮在林荫路上散步。

她倒退着走路,与李海潮正对着面,不小心踩到了石头,眼看就要摔倒,却被李海潮一把扶住。

那年夏天,我们跆拳道社和自行车协会举办了一场露营,其实就是一场联谊。

林唯夏不是这两个社团的社员,却以组织成员的名义参加,自行车协会副会长是她高中学姐。

那天晚上,下暴雨前,天气尚好,吃过烧烤之后,大家围成一圈玩游戏。

玩什么游戏,我已经忘了,因为我当时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李海潮和林唯夏身上,他们俩一直在一起。

经过一个白天的相处,大家大多都找到了心仪对象。有人提议,游戏输了的人就抱一个女孩子做下蹲。大家都同意了,于是男孩子们频频出错,然后抱起一个娇羞的姑娘做下蹲。

围着圈坐的人,渐渐成双成对,而我孤单单地坐在李海潮身旁,可他的脸朝向林唯夏那一边。

忽然,天空上亮起了烟花,大家都仰头看。

女孩子们不停地赞叹:“好美啊。”身旁的男孩子悄悄地把手搭在了她们的肩上。

我仰着头,把眼泪逼回去,不敢看向李海潮,生怕李海潮也把手搭在她的肩头。

我那一次真真切切地明白,原来那就是人比烟花寂寞啊。

我最后还是掉泪了。

我悄悄地别过头,感觉自己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耳边响起林唯夏对李海潮说的话:“我真希望永远停在这一刻。”

我的心都碎了。

我倔强地吸了吸鼻子,然后溜掉了。

我找了个没有人的海边,把李海潮的名字写在海滩上,对海浪说:“如果你要是把这个人带走,我再不会痴心妄想。”

浪花一波一波地往上涌,眼看就把“李海潮”这三个字吞没了。

我后悔了。

往更远一些的地方再写上“李海潮”,再对海浪说:“这一次是真的。你帮我把他带走吧。”

一会儿之后,浪花再一次接近“李海潮”这三个字,我又后悔了,哭着说:“这一次不算。”

然后走到距离海浪很远的地方写“李海潮”,写着写着,捂着脸“呜呜”地哭了。

我恨恨地发誓:绝不再因李海潮而生这种屈辱感。

那一夜突降暴雨,我躲雨时,与李威相识。

我认为,那是我们的第一面。

很久之后,李威才告诉我,那一天,他注意我很久了。

2

李海潮待我一如平常,至少,我认为是这样的。

他每天都回来医院。

他陪我爸爸去上厕所、聊天、下棋,喂我爸爸吃饭,给我爸爸剥橘子,削苹果,给我爸爸洗脸、擦脚、换衣服,当初我奶奶病重住院的时候,他基本上也这样做。

我故意躲着他。

只要他来了,只要能躲,我就躲出去。

主治大夫带着一个博士生,一直跟着他看病、查房,几天下来,我们也熟识了。

这一天,李海潮下班后来到医院。

我故意收拾了垃圾,走出病房。在走廊里,我碰到了那个博士生,我们就聊了几句。

正聊着,却看着李海潮从病房里出来,他先愣了一下,然后问道:“医生,病人有些不舒服,麻烦你看一下。”

我心一惊,马上问道:“我爸怎么了?”

没等李海潮回答,那个博士生先宽慰我道:“你先别着急,我先去看一下。”

李海潮莫名地多看了那个博士生一眼。

我随着博士生进了病房,紧张地等着结果。

那名博士生认真询问了情况,又仔细检查了一番,然后对我说道:“这个没有关系,只是减少用药后出现的状况,没有什么大碍。”

我悬着的一颗心才慢慢放下来。

博士生又嘱咐我道:“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

我笑道:“那就麻烦你了。”

博士生也笑道:“没什么。举手之劳。”

我送博士生出门后,回到病房,看到我爸也睡了。

李海潮打开床头加湿器的开关,白雾云朵一样“呼呼”往外冒。

他转过身,看到我,似乎欲言又止。

我把头偏过一边,想了一下,问道:“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

我点点头,然后说道:“那回家的路上小心点。”

这是逐客令。

李海潮“哦”了一声。他好像还有什么没有完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了。

他走了,我也没有动,只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走到了病床前。

我给爸爸塞好被子,没想到他却醒了。原来他并没有睡着,只是给我和李海潮制造机会。

我问道:“把你吵醒了?”

我爸没有回答我,反问道:“海潮走了?”

我“嗯”了一声。

他有些着急,问道:“你怎么不跟他多说一会儿话?”

我觉得我爸有几分好笑,于是说道:“我跟他没有话说!”

我爸有几分无奈:“怎么会没有话说?”

我下最后通牒似的,说道:“爸,你就别操这份心了。我根本不喜欢李海潮,我和他之间,一点可能都没有。”

剩下半句话,我咽回肚子里:如果有可能,早在一起了。

我爸爸还有些不甘心,絮絮叨叨了几句,然后也就睡着了。

我把灯调成昏暗,然后走出套间。赫然发现,李海潮就坐在外面的沙发里,他并没有离开。

我回想起刚才和我爸的谈话,李海潮在外面,分明听得清楚。

我有一丝尴尬,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李海潮看了一眼里面熟睡的我爸,然后把离间的门关住。

我的心跳得厉害,却面无表情地问道:“你干吗?”

他没有回答,走过去,又把外面的门关上。他走到我面前,表情冷峻。我的脊背有一丝发冷。

“你这两天为什么躲着我?”

“没有。”

“你刚刚对叔叔说了什么话?”

我装听不懂,“什么话?”

他的眉头拧到一块,说道:“我都听见了,”他抓住我的肩膀,表情冷得可怕,问道,“你说你不喜欢我?”

我的心痛得厉害,却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是。”

“为什么?”

我浑身发冷,几乎颤抖,说道:“不为什么。”

“那我们那天晚上……”

我马上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生怕被我爸听见。

我看了一眼里屋,帘幕沉沉,根本看不到什么,却更让人感觉紧张。

我的手冰凉,他的唇很热。

当我们四目相对,那天晚上的情形,如电光石火,闪现在我眼前——我依稀听到,李海潮在我耳边说过一句话,“我爱你。”

我打了个激灵,手一下缩了回来。

李海潮一把将我狠狠地抱在怀里。

我像踩在云端,失重往下落,晕晕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突然的,门锁动了,然后就听着一阵急切的拍门声,我姐在外面说:“谁在里面,怎么把门关了?小清,小清,是你吗?快开一下门。”

我脑袋一片空白,情急之下,失手将李海潮推开。

那一刹那,我看着李海潮的脸错愕、失望、痛心,在我眼前倏忽闪过。

我追悔莫及。

3

我姐在外面说:“护士小姐,麻烦你帮我打开0812的病房。”

我慌忙去开了门。

我姐一见我,马上就说道:“你干什么呢?我都拍了半天门了,也不回应一声,”然后又对护士说,“麻烦你了。”

护士笑盈盈地去了。

我姐见我一声不吭地站在门口,有几分奇怪,但没有说什么。

她拎起地上的水果和盒饭,抬头对我说道:“你帮一下忙——”

我才想起,帮着拎了一个袋子。

我姐进门之后,看到电线杆一样杵着的李海潮,又看看我,忽看到了拉起来的帘子,像是悟到了些什么。但是她装作不知情地说道:“呦,海潮也在。我爸是不是刚睡?”

李海潮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喜是忧,只闷闷地“嗯”了一声。

我姐热情地说道:“你看看,老麻烦你往这里跑,”一边对我说,“小清,你也真是的,你海潮哥工作也忙,你老是麻烦人家也不好。”

“是啊。你也不必老往这里跑……”

我抬眼一看他,立马心慌了。

我刚刚为什么要推开他呢?

我等了好多年了。哦,对啊,我怎么就把他推开了呢?

我说不出一句话,转身跑出去了。

李海潮追了出来。

我躲在楼梯间。

这家医院电梯很发达,何况这里是八楼,很少有人走楼梯。

我略微定了定思绪,忽听着有脚步声,寻声望去,却是那个博士生。他看到我,心情愉快地走上来,我闻到了淡淡香烟味,原来他躲在楼梯间抽烟。

他问我:“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边想边说道:“我……等不来电梯,想下去,下去买点东西。”

他担心道:“这里是八楼,走下去很费力。你还是坐电梯的好。”

我笑一笑,没有话应答。

他倒是不觉尴尬,问道:“你要买什么东西?”

我想了一下,胡乱说道:“一些洗漱用品……”

他笑了,说道:“你跟我说呀,我值班室多得是,像我们住院医生,这些东西可谓有备无患。你不用去买了,我那里各种洗漱用具,应有尽有。你只管拿就好了。”

他便拉开了安全门,要我出去和他一道拿东西。

偏偏的,李海潮就站在门边,正欲开门。

李海潮看到我和博士生在一起,低下头,莫名地笑了一下。

博士生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李海潮一句话没说,走了。

我悲喜交加。

我悲的是,我至今,依然不敢面对自己的真心,喜的是,原来我一直在他心上。

从小时候见到李海潮的第一眼起,这个人的日子就与我的时间重叠在一起。

我记不起,他何时在我心上留下了淡淡的影,却记得,我怅然望着他的背影的时时刻刻。那想藏而藏不住的苦痛,那想得而不敢得的奢望,是划破我的生命的一条伤痕,永远都在,永远不敢触碰。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好像是一块砖,密密实实地在我和李海潮之间砌了一道又一道的墙。

我每一次的呼喊,他都听不见,他每一次的深情凝望,我都看不到。

我深藏于心底里的爱恋,落满了时光的尘埃,终化为绝望的墓冢。我以为,它已经挫骨扬灰,或者化成一缕精魂,无论我如何纠结悲恸,那也不过是对青春的一场祭奠。

可是,如今,它借尸还魂,重见天日,原来我一直在他心上。可是,我偏是那好龙的叶公,只会惊恐而逃。

因为深爱,所以逃避。

那不然呢?

那个人是放在心尖的人啊,那个人是操控你喜怒哀乐的人啊,那个人是可以给你全世界却又可以毁灭你的世界的人啊。

亲爱的你,我该如何捧起双手,承接你的爱,才觉得不负此情?

我深爱的你,我该给自己多大的勇气,才能够相信不会受伤害,与你共赴一场盛大的幸福?

4

我随着博士生拿了洗漱用具,他似乎还想与我聊天,见我没什么兴致,便作罢了。

我拿着东西,回到了病房。

我姐敷了面膜,正仰躺在沙发上看杂志。

她见我回来了,往里让了下身子,给我空出了地方。

我把洗漱用具放在桌上,然后筋疲力尽地坐到沙发上,头仰靠在沙发背上,另一只胳膊挡在眼睛上,流泪了。

我姐坐起来,揭掉面膜,安慰我道:“傻姑娘。你那么美,怕什么,又不是没有人要。你看你,就陪着爸住个医院,都能吸引到追求者。一个李海潮算什么。”

她顿了顿,又说道:“姐还是那句话,你们不合适。”

我抹掉眼泪,依偎在我姐的肩头。

她把我抱住,轻轻抚着我的肩头,轻声说道:“有些人,适合留在心里一辈子,永远都是初恋时般美好。有些人,适合吵吵闹闹过一辈子。”

“我和李海潮为什么不合适?”

我姐忽然问道:“你们俩之间不会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我掩饰着脸上的慌张:“没什么……”

“怎么会突然捅破这层窗户纸?”

她盯着我看,十分确定地问道:“你们俩睡过了?”

我默认。

“我就说……”她仿佛一早就知道结果的表情,“你们在一起太不避讳,早晚会发生这种事情。不过,这事发生得也太晚了点。”

“现在好了,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我姐冷笑一声,说道:“这也好。我早觉得你们的关系太畸形,要爱不爱的,把两个人都耽误了。尤其是你,当初李威多好。”

“你不要提李威好不好,是他背叛了我?”

我姐质问我:“你呢?精神出轨算不算?”

我哑口无言。

我姐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小清,你别不承认,这些年你心里其实特别明白,你不敢爱海潮,又辜负了李威。”

我还嘴硬,“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

“人总是这样,怨恨别人比责怪自己,要舒服一些。”

这么些年来,我第一次平心静气地回忆起李威。李威与李海潮不同,他尖锐,直接,由不得人拒绝。

我们认识的第一晚,暴雨停了。

他邀请我散步。

我们走在洁白的沙滩上。他问我能不能一把将他掀翻在地,我说可以。他就立马在我面前站好,让我给他表演过肩摔。

他应该是不信的,没想到,我一下子就把他摔在沙滩上,可是他拽着我的胳膊没有松手,顺势一拉,就把我拉倒在他胸前。

他狡黠地一笑,问道:“苏婉清,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吗?”

我低下头,默许了。

我姐见我没话说,知道自己说到我的心坎上了,又说道:“小清,不要和海潮在一起,你们不会幸福的。”

“为什么?”

我姐苦笑了一下,说道:“你能过得了王阿姨那一关吗?别忘了,李海潮可是大孝子。王阿姨人又那么矫情,你指定不会幸福。”

我知道,我姐和她婆婆积怨很深,她常常为此苦恼。

“姐姐深受其苦,你可不能再像我这样。”

提起王阿姨,我才觉得,我刚才推开李海潮是正确的。

我和李海潮的事情,不是一句“我爱你”就可以说清楚的。

我们两家人之间,那些细碎的愤懑,敏感的尊严,莫可名状的畏惧,是青瓷上的灰,是白璧上的瑕,是阳光下的影,可以不去看,但不可看不见。

5

那天之后,李海潮两天没有来医院。

我爸爸的身体已经好转。

和延枫经过一段时间的奋战,已经将我洗白。我的采访顺利播出,观众反响强烈,我重塑了坚强形象。法院即将开庭,高律师告知我,我们必定会胜诉。

所有的事情,都向好的方向发展。

我想,是时候向王阿姨郑重道歉。

这天中午,我买了王阿姨喜欢吃的点心,来到红门52号。

小宋愉快地把我迎到书房里。

王阿姨穿着家常衣服,外披着一件浅灰色长羊毛开衫,戴着玳瑁老花镜,正在认真地看书。

窗户里的阳光,不偏不斜,正好落到她的身上。一旁的红木茶几上,摆放着英式皇家茶具,另有一只精巧的茶杯放在靠近她的地方,冒着丝丝热气。

小宋轻声提醒道:“阿姨,小清姐来了。”

王阿姨“哦”了一声,还沉浸在书里,好似有什么要紧的话没有看完。

我和小宋只在一旁等着。

过了两分钟,王阿姨猛然抬头,看到是我,“咦”了一声,然后笑着说道:“原来是小清是来了,”一边嗔怪小宋,“小清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一边将一个精美的书签夹在书里,递给了小宋。

小宋拿过书,就往书柜里放。

我把手里的东西轻放在茶几上,说道:“阿姨,这是……”

王阿姨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提醒小宋:“小宋,你把书还是别放在书柜里了,我一会儿还想再看。”

小宋有些莫名其妙,只得把放好的书又重新拿出来。

小宋说道:“我去准备午饭。清姐,我给你做好吃的。”

王阿姨笑道:“你这孩子,你小清姐的爸爸还生着病呢。她怎么有空在家里吃饭。”

小宋信以为真,吐吐舌头,说道:“我傻了。”说罢,小宋便出去了。

王阿姨笑盈盈地抬头看着我,问道:“小清,你刚刚要说什么?”

我把礼物往前推推,陪笑道:“阿姨,这是你喜欢的点心。”

王阿姨端起茶杯,细细将糕点的包装看了一遍,说道:“嗯,是我喜欢的口味。”

我鼓起勇气说道:“阿姨,上次媒体上的事情,真的对不起。我这次来,是给您赔礼道歉来了,希望您能够原谅我。”

王阿姨很温暖地笑了一下,只说道:“小清,你别站着,快坐下。”

她这话顾左右而言他,说得那么温和,看似她并不在意,可是,我知道,她拒绝原谅我。

我只得欠着半边身子坐下来,如芒在背。

王阿姨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道:“小清,这话不该阿姨说,可是,你也算阿姨看着长大的。你和海潮亲如兄妹,有时候,我也把你当女儿看待,所以,阿姨才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女人得活出高贵来。”

这话句句像针刺在我心里,而我只能频频点头,说道:“阿姨,我让您失望了。”

王阿姨优雅地摆了摆手,嘴角含笑道:“我也是多嘴了。小清,你可别多想,阿姨和以前一样喜欢你。”

她欢喜地打开点心的包装,说道:“也只有你才能买来我喜欢的蛋糕。”

这件事情算是过去了,我如释重负。

这时,李海潮推门进来了。他穿着一身运动装,好像刚刚洗过澡,头发还有点湿。

我奇怪,现在这个时间,他应该上班才是。

王阿姨见他来了,说道:“你身体好些了吗?”

李海潮径直走到书柜前,眼神很忙地找书,回答道:“好多了。”

王阿姨关心地说道:“你过来,我摸摸你的额头。”

李海潮只好走了过来,坐到王阿姨身边。

王阿姨先是把手放在额头上,试了试体温,又不放心,又把脸贴过去,感悟了一番,才放心道:“嗯,体温正常了。你不知道,这两天,妈妈快担心死你了。”

我从小见惯了他们母子的亲密举动,所以并不在意。

我在意的是,原来这两天李海潮病了。我不由投过去关切的目光,看着李海潮好像瘦了,眉眼间似有化不开的忧郁。

忽然,李海潮抬眼看我,我慌张地低下头。

李海潮拿起一个点心,尝了一口,然后说道:“挺甜的。”

王阿姨在一旁提醒道:“你慢点吃。”

李海潮像是不经意地问我:“叔叔的病好点了吗?”

“好多了。”

李海潮赞叹道:“真好吃,”又问我道,“你自己开车来的?”

“是。”

李海潮已经吃完了一个,抽出一张纸巾,擦擦手,又说道:“那就好办了。花房里有盆花,净化空气,对病人好。你走时,我帮你放到车里,给叔叔带过去。”

“好。”

李海潮喝了口茶,问道:“你要留下来吃午饭吗?”

“我还有事,现在就走。”

李海潮点点头,说道:“那我给你搬花去,”说完后,却要走不走,又说道,“有好几盆呢,大小不一样,你去看看哪一盆合适。”

王阿姨在一旁说道:“你自己看着办就可以了。”

李海潮对我说道:“还是你去看看吧。”

我知道,他是有话对我说。

6

我跟在李海潮身后,越走越慢。

他今天很不寻常,不是平日里波澜不惊的样子。

我停下来,不走了。

李海潮回头道:“走吧。”

我看着花房就在眼前,说道:“你随便给我搬一盆就行了。”

李海潮没有说话,走过来,牵住我的手,不由分说拉着我往前走。我的倔脾气上来了,他要我走,我偏不走。

李海潮见状,一把将我抱住,就往花房里走。

我惊呆了,又不敢大声说话,压低了声音问道:“李海潮,你想干什么?”

李海潮紧绷着脸,不说话,把我抱到了花房里。

李海潮放下我,我生气地推开他,问道:“李海潮,你干吗?”

李海潮反而更往前走一步,几乎与我碰到了一起,我又推开他,说道:“你想干吗?花在哪里?我搬了花,要走了。”说着便走开了,去看那些栽在盆里的花。

不期然的,李海潮在我身后抱住我了。

我的心悠悠地飘上去,又飘下来,呼吸也变得好轻,好轻。

李海潮说道:“反正我们已经做不成好朋友了,不是吗?那我追你,好不好?”

感动是风吹起的金色的细沙,阳光里,飘扬。

我想就这样被他抱着,直到地老天荒。

轻轻地闭了眼睛,突然,王阿姨的神情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姐姐的话又在响在我耳旁:“你们不会幸福的。”

我睁开眼睛,咬着牙,掰开李海潮的双手,说道:“我不喜欢你。”

李海潮不甘心,说道:“没关系。我爱你就已经够了。”

我一下怔住了,呆呆地看着他。

李海潮说道:“苏婉清,我爱好多年了……”他哽咽了,说不下去。我也哭了,心喜得不知所措。

“我知道你一直不爱我。”

什么?

他以为,我一直不爱他。

天哪。我一直不敢爱他。

“我怕说出来之后,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可是现在,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已经做不成朋友了,那我对你说‘我爱你’又有什么关系。小清,苏婉清,你永远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听了他的表白,感觉人生再没有什么遗憾。

我抬头看着他,眼泪扑簌簌往下落。我多想,多想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抱着他,告诉他,那些我从未敢对他说的话。

李海潮伸手摸着我的脸。

我们都在颤抖。

忽然,我从他身后看到王阿姨走了过来。我触电一般,连忙往后退了几步,擦干净眼泪,说道:“海潮哥,你说的是哪一盆花?”

李海潮一愣。

王阿姨走上前说道:“是不是这一盆花?”她使唤海潮,“你先帮小清把花搬到车上。我和她有两句话要说。”

李海潮对我说:“过会儿,我去找你。”

他搬着花,出了花房。

他一直想当然地认为,王阿姨一如表面上那样喜欢我,所以他才如此爽快地离开。

我脸上还有残留的泪痕,我马上擦拭干净,说道:“阿姨,您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王阿姨站在我的面前,双手相握,表情温婉慈祥,说道:“小清,你是个好姑娘,可是并不适合海潮。”

我顿时慌乱,问道:“阿姨为什么会这么说?”

“不为什么。”

她顿了顿,声音依旧温和,“因为阿姨不喜欢你做儿媳妇。”

犹如万箭穿心。

我的自尊心,像利剑一样出鞘。我镇定地说道:“阿姨,您误会了。我和海潮哥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

王阿姨嘴角含笑,依旧优雅,“这是我最想看到的。”

7

离开红门52号。

我把车开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把音乐开到最大,一边开心地笑着,一边撕心裂肺痛苦着。

原来他深爱着我,如我深爱着他。

原来他以为我不爱他,而我不敢爱他。

我哭到精疲力尽。

李海潮打来了电话,我没有接。

王阿姨说,因为阿姨不喜欢你做儿媳妇。不止王阿姨,还有我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李海潮只知道那个相信勤奋努力的苏婉清,如果他看到面恶腹黑的苏婉清,他还会喜欢吗?除了刚刚过去的那些绯闻,如果他知道,我为了得到文艺部副主任的位置,而利用了陈建州,他会怎么想?

我没有勇气,面对得而复失。

不如,就不要得到。

到了下午,我才回到医院。

我姐交给我一个很厚的牛皮纸袋,说是小白送过来的。

我打开手机,里面有小白发来的一条信息:清姐,和延枫那边送来的资料,好像是有关偷拍的东西。

我知道,和延枫是在提醒我,把有关他的东西也送还给他。我没有理会,把牛皮纸袋放到了一边。

这天晚上,我姐家里有事,回家睡了,只有我一个人照顾我爸。

爸爸睡着之后,我想起下午的那个牛皮纸袋,于是打开来,里面有很多照片,“呼啦啦”一声,掉到了地上。

我一张一张捡着照片,最上面有很多张是我和陈建州或是我和汪主任的,我没有在意,忽然看到我和李海潮的照片。

我坐到了地上,把有关于我和李海潮的照片都挑了出来,一张一张细细地欣赏。

照片上的我们做过很多事情,打网球,吃饭,逛超市,逛书店,公园里骑自行车,我陪他打篮球,他接醉酒的我回家。

我看着看着就笑了,然后把我们的照片一张一张地排在地上。

我忽然发现,这些照片好像有共同的地方。当我目光在别处的时候,李海潮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爱意。而李海潮的目光在别处的时候,我看他的眼神,也同样充满了爱意。

我们都好傻,爱情近在咫尺,却以为远在天涯。

我又翻了一遍纸袋,怕有所遗漏。果真还有几张照片留在里面。

我拿出来,好像是一次李海潮接我回家。狗仔一系列偷拍照片,复原了当时的情况。

我喝醉了,倒在椅背上昏睡。李海潮给我系上安全带,李海潮心疼地看着我,李海潮轻抚着我的脸颊,李海潮……

我看着最后一张照片,哭了。

他偷偷亲了我。

番外篇那一年夏天,白云朵朵(上)

1

李威确信,眼前那个逗狗的女孩子,就是那天在赛场上,一脚踢翻对手的那个选手。

他当然记得那个女孩子的名字,苏婉清。

他力排众议,给了她最高分。

他喜欢她如清水般透明的眼睛里所透出的杀气,像一只漂亮的猫,迈着优雅的步伐,不期然地闯入他的世界,眼神清高自傲。

关键是,根本不屑他。

此时,路的两旁,中国槐亭亭如盖,午后的阳光于树隙间斑斑点点跌落,树下青草如披,雏菊星星般开放。

偶有同学骑着自行车一阵风般飞驰而过,轻扬起了苏婉清的裙裾。她梳着两条长长的麻花辫,垂在胸前,穿着粉蓝底白花连衣裙,裙摆没过膝盖,露着光洁的小腿。

她逗着是一条身形娇小的野狗,跟她很亲近,也许经常喂它吃东西。

学校里经常有这种被学生遗弃的狗。她语气严厉地教训道:“蹲下!蹲下!”反复几次后,小狗蹲下了。她满意地“嗯”了一下,摸摸狗的头,然后把手里的火腿肠给了小狗。

小狗欢喜地叼着火腿肠跑到一棵树后面。

苏婉清朝李威这边转过来,脸上充满笑意,眼睛却视若无睹。

李威正踌躇着,要不要以上次比赛为借口过去搭讪,却看到苏婉清迈步朝他跑了过来。

他心下一喜,以为苏婉清认出了他,正想着如何反应,却看着她表情略显慌张,轻盈地躲在一棵合抱大树背后。

李威顿觉莫名其妙。

不过马上他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看到李海潮和一个身材高挑、长相漂亮、皮肤白皙的女孩子走了过来。

那个女孩子一直热烈地说着什么,反观李海潮的反应却略显平淡。

李威不禁一笑,原来苏婉清是盯梢来了。

那只野狗吃完了火腿肠,重新找到了苏婉清,热情地撒欢,苏婉清怎么赶它都赶不走,反而跟着苏婉清的手一直跳。

这条路对过是一个餐厅,外面的一面墙上写着“今日菜谱”,以及贴着一些广告。李威走了过去,装作看广告,却是耳听八方,关注着苏婉清的一切。

苏婉清低声呵斥野狗:“你别动,别动。你再动,我就把你吃掉。”

李威“噗嗤”一笑,好似惊动了苏婉清。

他转过头去,才发觉,自作多情了。

苏婉清一直盯着李海潮看。

那个漂亮女孩子就是林唯夏,她倒退着走,正好可以与李海潮面对面交谈。

林唯夏穿着高跟鞋,一个不小心要摔倒,李海潮忙伸手扶住她,而她也在情急之中抱住了他。

林唯夏站定了身子,李海潮松开了手,可是她依然抱着李海潮。

苏婉清黯然地垂下头,无力地靠着树干,茫然地抠着手指甲。

过了很久,李海潮和林唯夏早已走过。

苏婉清哭了,这个眼泪不是流出来的,倒像是渗出来的,是从深不可测的心事里,哀伤一点一滴一厘一毫地慢慢聚集,挤压,破碎,渗出。

李威觉得苏婉清看见他了,绝对看到他了,可是苏婉清只轻轻地转过眼,离去了,好像他是一张显眼却对她并不重要的海报。

苏婉清当然没有看到李威,或者说,根本没有注意到李威。

她一门心思只想着李海潮,加之担心被发现,心忧恐惧,最后更添伤心,怎么会注意旁边的人?

苏婉清觉得李海潮一定会喜欢上林唯夏的。

林唯夏谁会不喜欢?

最美大学生全国十强,音乐系高材生,出生音乐世家,国际著名的音乐家都是她家座上宾,爱好是听音乐会,看歌剧。

她和李海潮是门当户对,趣味相投。更让苏婉清觉得揪心的是,他们是通过王阿姨的沙龙认识的。

或者说,在王阿姨的安排下,他们俩才认识的。

苏婉清恨恨地想,林唯夏,好讨厌的一个名字。

李海潮介绍他们认识的时候,她自我介绍说:“我爷爷其实给我取名叫林美人,这个名字一直用到我上小学,我那时候已经懂事了,感觉自诩‘美人’不好意思,所以就自己取名:唯夏。”

她这样介绍自己,多少带着些许骄傲,到底是什么人,才敢给自己的孙女取名叫“美人”呢?

苏婉清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在嫉妒林唯夏,连人家的名字都讨厌至极。

她又陷入了莫可名状的自卑之中,她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2

李海潮明确拒绝了林唯夏的示好,他只简单地告诉她:“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林唯夏心下猜疑的人就是苏婉清,但还是追问道:“是谁?”

李海潮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是嘴角不自觉浮现笑意。

心细如林唯夏,怎么没有发现。

她心情低落,想道,他到底有多喜欢,才会想起那个人时,脸上不自觉地浮现笑意。

李海潮没有回答。

沉默对于林唯夏来说,永远是致命的伤害,但她是个善于交际的女孩子,于是脸上保持着微笑说道:“那你到时候一定要带过来给我看一看。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子,才能俘获李海潮的心?”

李海潮有一丝羞涩,笑问道:“那我们还是朋友?”

她大方地笑道:“那是当然的。”

两人分手后,李海潮就去图书馆找苏婉清。

六级考试就要到了,她这个时候都在图书馆。

苏婉清眼前浮现的,全是李海潮和林唯夏在一起相谈甚欢的场景,根本背不到心里。

她掏出MP3,戴上耳机,想到驱赶心中的烦闷,却没有想到,里面的歌正是阿桑的《受了点伤》。

如此应情应景,苏婉清听得心里凉凉的,更加的忧伤,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于是调整为单曲循环。

她枕着胳膊睡在桌子上。

图书馆里安装着空调,可是盛夏的热浪依然沿着天花板,顺着墙壁,贴着地面悄悄燃烧。而此时的苏婉清,皮肤笼着糊糊的热气,却依然感觉寒冷。

李海潮找到了她,看她睡着了,于是坐到一旁,拿过她做的习题。

习题上面,有她用红笔认真写着做题的心得。还有一部分题没有核对答案。他拿起笔帮她批阅了。

有一道习题错了,他把解析认真地写在便签纸上,贴到了错题的一旁。

苏婉清依然没醒。

李海潮随便翻开《六级词汇》,看了第一个英语单词,便把书合上,在脑子里面逐个把下面的单词及用法一一过了一遍,然后打开书核对了一遍,准确无误。

这是他喜欢做的游戏。

他玩了几次,苏婉清还是没有醒。

他想随便去找本书,一边看着,一边等苏婉清醒来,然后一起去吃晚饭。

等到李海潮拿了书过来,却发现书桌上干干净净的,苏婉清已经走了。

他不知道苏婉清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对着空着的书桌,茫然若失。

而苏婉清其实根本没有睡着,只是她不知道怎么面对李海潮。

她对他有几分怨恨,为什么看不到她的好,为什么不喜欢她?

她怕她面对他的时候,会忍不住哭出来。

这种眼泪怎么能让李海潮看见?

所以,李海潮转过身后,她便睁开了眼睛,待李海潮走进书架丛中,她飞快地收拾了东西,然后走掉了。

回去的路上,经过一家冰淇淋店,苏婉清停下来,买了一杯冰淇淋,坐在了外面的凉伞下面。

此时暮色四起,华灯初上,炎热慢慢褪去,空气里披上了夜的温凉。校园里活跃起来,道路上人潮涌动。

林唯夏一眼就发现了坐在凉伞下面的苏婉清。她是有备而来的,买了一杯冰淇淋,却装作不经意地碰到了苏婉清。

苏婉清正发呆着,却听着林唯夏愉快地对她说:“这么巧,原来是你。”

苏婉清有些猝不及防,愣愣地笑道:“原来是你。”

林唯夏面带笑意,散发着一种流动的美,问道:“你没有见海潮吗?”

苏婉清迟疑了一下,“嗯”了一声。

她略有遗憾地表示:“本来我们说好要一起吃晚饭的。可是我临时有事,”她解释道,“电视台要做一台晚会,邀请我去表演。下午临时有个彩排。”

苏婉清的表情有些木然,好像并不感兴趣,可是她并未受此影响,依旧颇有兴致地说道:“我有些胆怯,不敢上台,所以想推掉。可是海潮鼓励我,让我做我想做的事情。我觉得他真的很懂我,知道我真正想做什么。”

林唯夏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苏婉清的神色,生怕苏婉清发现什么端倪。

人在说谎的时候,总是怕被揭穿。

只是林唯夏谈不上说谎,她确实和李海潮谈到了这次演出,也将自己的担忧告诉了他,李海潮也诚恳地给了她鼓励。

林唯夏当然明白,那不过是朋友之间的对话而已。可是,语言就是有这种魔力,同一个意思,不同的情景,就扯出了无端的误会。

苏婉清努力保持镇定,刚刚抚定的心绪又生波澜,激越地拍打着她的心岸,让她慌乱不已。

林唯夏优雅地吃了一口冰淇淋,然后问道:“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我可以问你一些事情吗?”

苏婉清心一沉,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他最好的朋友?”

林唯夏故作愣了一下,反问道:“难道不是吗?海潮他……”

她面带笑意,却没有把话说下去。

苏婉清认真了,她拼出了林唯夏没有说下去的半句话:海潮他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冰淇淋店前的路上人来人往。

有一个男生骑着一辆破车载着一个人,路过她们桌前的时候,那人不禁多看了林唯夏一眼。冷不丁的,车子撞到减速带上面,那辆破车的前轱辘一下子就扁了。

两个人连人带车地倒在了地上。

路人迅速将他们围观,并哄然大笑。

两人站起来,又是骂骂咧咧,又是哈哈大笑,那个骑车的男生还不时透过人群去看林唯夏的反应。

苏婉清面前的冰淇淋已经融化成一碗奶油泡沫。

不爱自己的人是不会发光的,就像苏婉清。

3

可是,还有另一种可能,世界上总有一个人,不管你是光彩照人,还是容颜老去,在他的眼里,你永远是发光的。

他总能在某一个转身,在某一个路口,在人潮之中,一眼把你找到,就像迷失在森林里,眼睛追寻着北极星方向一样,找到了你,就找到了人生幸福的入口。

比如李海潮眼里的苏婉清。

比如苏婉清眼里的李海潮。

比如李威眼里惊鸿一瞥的苏婉清。

李威作为自行车协会的会长促成了与跆拳道社的露营。

他想认识苏婉清。

苏婉清本不想去,可是李海潮想借机对她表白,极力把她拉了过来。

海边露营勾起了苏婉清的很多往事。

她很喜欢海。

她想过最浪漫的事情,就是和李海潮一起肩并肩坐在沙滩上,静静看着落日。李海潮默默地把手放在了她的肩头,将她抱紧。

李海潮知道八点钟的时候,海滩会有一场烟火。

他原本想那个时间点带着苏婉清远离人群,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向她表白。可是林唯夏一直黏着她,不停地找着各种话题跟他聊。

每当他想转头,看一眼身边的苏婉清的时候,林唯夏就故意找话,把他的注意吸引过去。

就这样,错过了放烟火的时间。

李海潮不无遗憾地想着,再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吧。可是一转头,却发现苏婉清不见了。

人群中还有另外一个人也随着苏婉清不见了。

这个人就是李威。

李威是这一场哀伤爱情故事的唯一观众。

一路上,李海潮和苏婉清的点滴都落在他的眼睛里。

他看到在来时的火车上,两个人共戴着一副线很长的耳机。

李海潮闭目睡觉,苏婉清看一本笑话书,看到好笑的地方,就把李海潮摇醒,把这个笑话说给他听,似乎说得不好笑。

李海潮不敷衍她,并不笑。

苏婉清不甘心,好像有一种不把他逗笑就不罢休的态度。

李海潮一心让她着急,执意不笑出来。

李海潮是故意的,傻子都能看出来,可是苏婉清偏偏看不来,一脸失望。可是一会儿之后,她看着笑话,又能笑出了声来。

李海潮也一定觉得,这样的苏婉清很可爱吧,李威不无嫉妒地这样想。

后来,苏婉清趴在桌子上静静听着歌。

像是耳机里面的歌声触动了她的心弦。她的脸埋在胳膊里,可是眼睛偷偷地看着李海潮,闪烁着无法掩饰的爱的光芒。

可是之后的时间里,苏婉清眼睛里的光芒越来越暗淡,因为林唯夏不期然地出现了。她邀请李海潮帮她搭帐篷,陪着李海潮制作烧烤,缠着李海潮聊天。

苏婉清除了幽怨地看着他们,无所作为,甚至故意躲开。

后来,终于在那一场盛大的烟火之下,李威看到了苏婉清绝望的眼泪,以及决绝离开的背影。

李威一直跟着苏婉清,看她一个人在海边无助而哭,心也随着抽痛,想不通,怎么会有人让这样的女孩伤心。

他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想好好保护那个女孩子的渴望。

天遂人愿,这一夜,天下暴雨。

李威终于如愿以偿,与苏婉清相识了。

他们跑到了同一个商店里躲雨。

苏婉清看到李威的第一眼,脑海里“咻——”一声飘过一道白光,她想道,竟然真的有心想事成这回事情。她才决定要忘记李海潮,甚至有点报复心理,马上找一个帅哥谈恋爱。

果真就碰到了。

她哑然失笑,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原来命运当真了。

李威酷酷地问道:“你的帐篷也漏雨吗?”说着便递给她一条干毛巾,好像他们认识很久了。

苏婉清迟疑了一下,接过了毛巾,说:“哦。”

李威又问道:“你喝饮料吗?”

苏婉清正擦着脸上的雨水,听他的话后,有些无所适从地停下来,拘谨地说道:“不喝。”

可是李威像是听错了,塞给她一瓶热的露露。她其实挺想喝点热热的东西,也就没有推辞,正想打开,李威却把饮料一把夺过去,替她打开。

苏婉清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说声:“谢谢。”

李威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苏婉清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感觉太不可思议了,因为她心里正飘过这个念头。她简直怀疑,这一场暴雨打开了天窗,她的愿望都被老天爷听到了。

李威见苏婉清不回答,说道:“我叫李威。”

苏婉清低低地说道:“我叫苏婉清。”

李威点点头,说,“好。”

苏婉清没有听清楚,问道:“什么?”

李威伸手接着屋檐上流下的雨水,说道:“是个很好听的名字。”说着便转过脸去,露出一丝笑意,看着苏婉清。

商店一旁有一个路灯,灯光在雨里显得更加夺目耀眼,倾泻而下的雨水都晶晶亮,闪烁着光芒。

李威转过来的脸,映衬在这样的背景里,莫名地让人心跳。

苏婉清双手捧着露露,低下眼睑,努力保持冷静。

蓦地,李威往后拉了她一把。她后退了一步,手里的露露泼了出来,洒了她满手。她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站定之后,感觉自己的后背紧贴着李威的胸膛,某一种腾腾热气传遍了全身。

她连忙闪到一边,红着脸问道:“你干吗?”

李威把手搭在她的肩上,说道:“那里雨水大。”

李威的眼神越过低着头的苏婉清,看向了不远处的地方,那里站着一个人,撑着一把伞,看到这一切之后,踌躇着不往前走。

李威是看到李海潮后,故意拽了苏婉清一把,造成两人亲昵的假象。

某年,某月,某时,某刻,你多了一步,我少了一步,时间的浪便把我们推向不同的人,去完成其他的故事。

4

李海潮默默地转身走了,像以前无数次苏婉清看不见他那样,无声无息地转身走掉。

做朋友吧。

做朋友,就会看着她一辈子。

李海潮万念俱灰,连夜回到了学校。

他只跟社长打了声招呼,没有跟苏婉清告别。

第二天,林唯夏得知李海潮回校了,也匆匆赶了回去。

这样的真相看到苏婉清的眼里,就变成了两人一起回去的事实。

她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和李威交往,见此情形,便下定了决心,接受李威。

露营回去之后,紧接着就是期末考试。

在图书馆,苏婉清有一个固定的位置,从上大学的第一天起就占了那个位置。对面就是李海潮。

可是露营回来之后,李海潮基本不来这里上自习。

苏婉清有时会望着那个空座位发呆:他也一定忙着谈恋爱。

期末考试的前两天,苏婉清上自习途中和李威吃了一杯冰粥,回来后就发现书桌上多了一本资料夹。

这样的资料夹她有些熟悉,里面是复印好的考试要点,重点部分还用黄色荧光笔做了标注。后面还附有几分打印好的论文,以备她写论文做参考。

苏婉清拿着资料夹走去别的自习室。

图书馆有十多个自习室,李海潮一定也在其中某一个自习室。

苏婉清一个自习室一个自习室地找,终于找到了李海潮。

他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手边是几本很厚的书,面前放着手提电脑。他带着耳机,隔绝外界的声音。

他认真地看一会儿书,然后往电脑里录入一些文字。

苏婉清走了过去,李海潮浑然不觉。

苏婉清不禁笑了,他就是有这样的专注力。

苏婉清看着李海潮手边的书,全是英文书籍,上面没有图书馆的标志,应该是他自己的书。

她翻开看了一下,书页整洁如新,上面认真用天蓝色签字笔写了批注。

苏婉清知道,期末考试对李海潮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只是一到期末的时候,他的老师总会让他帮忙做很多工作。苏婉清瞟了一眼电脑,李海潮往里敲的却是中文。

其实李海潮一早就发觉了苏婉清,他装作不知,不过是为了压抑如泉涌的心痛。

其实才一个多星期没有见她,但是他感觉很久很久没有见她了。他太想念她了,生怕自己一开口,便控制不好自己的表情。

露营回来之后,老师给他列一个书单,让李海潮把他需要的内容翻译出来。

这些书是国外刚刚出版不久的,他要找到很不容易。大热天的,他跑遍了整个城市,又托了他妈妈的学者朋友,才找全了这些书。拿了书以后,他便埋头苦读起来。

他带着自虐做这些事情的,只想把自己搞得很累,才没有力气胡思乱想。

过了一会儿,苏婉清走了。给他留了一个纸条,上面写着:“看你很忙,就不打扰你了。谢谢你的资料,我真的非常需要它。”

李海潮把纸条攥着手心里,快要挤出水来,才把汹涌的泪意逼回了心里。

他如是想,她应该很幸福才是,我应该为她祝福才是。

他深深舒了一口气,好像没事了,把目光转向电脑,想重新开始工作,可是眼泪再一次聚拢回眼眶——

他刚刚一直装着很专注,只是盯着电脑往里面敲字,电脑里最后一句话写着:“你别走,留在我身边陪我,我想你。”

这句话就写在他察觉苏婉清转身要走之际。

苏婉清转过身后,掐断了对李海潮的所有念想,告诉自己:“你已经有了李威了,不要再对别人痴心妄想。李海潮是别人的,不要再打扰他。”

这一天晚上九点半之后,林唯夏来找李海潮。

李海潮以忙为借口,拒绝了她的约会。

她故意这个时间点来找他,这样他可能送她回宿舍。李海潮虽然极力保持和她的距离,但是这一点绅士风度还是有的。

林唯夏知道苏婉清已经谈恋爱了,那么她追到李海潮,已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她想到这个,总会不自觉地笑起来,女追男隔层纱,更何况是她。

李海潮和林唯夏走出图书馆的时候,在一楼大厅里和李威、苏婉清不期而遇。李威来接苏婉清回宿舍。

李海潮和苏婉清四目相对,仿佛千言万语来不及说。

李威把手搭在苏婉清的肩上,宣示主权。

林唯夏不禁甜笑着,贴近了李海潮。

林唯夏先和苏婉清打招呼:“婉清,早听说你有男朋友了。什么时候请我们吃饭?”

苏婉清心里想:早听说?是听谁说的?请我们吃饭?是哪个我们?

她看了李海潮一眼,表情不辨喜恶,心里有了答案。于是说道:“那我们找个时间,一起出来聚一聚。”

李海潮和李威示意,算是打过招呼。

苏婉清有一丝尴尬,介绍道:“这是我男朋友,叫李威;这是李海潮,和我从小长到大的朋友。”

林唯夏笑着问李海潮道:“婉清都开口了,要不然我们真的聚一聚,好不好?”

李海潮看了一眼苏婉清,说道:“我最近比较忙,怕是没空。”

李威接着对苏婉清说道:“那我们就再找时间吧,”他看了一眼李海潮,目光犀利,“来日方长,不急这一时。”

林唯夏是谁,已经看到两个男人之间火花四射,忙说道:“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些事情。李海潮,我们走吧。”

李海潮被林唯夏拉走了。

李威装作不在意地问道:“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应该很亲近吧?”

苏婉清迟疑了一下,撒谎道:“其实也不是很熟。”

李威愣了一下,像是被什么敲了一下。

苏婉清撒谎了,他开始不安了。

番外篇那一年夏天,白云朵朵(下)

5

回去的路上,林唯夏表现得很开心。她感觉李海潮马上就是她的了。

她鼓起勇气,牵起了李海潮的手。他的手宽厚而温暖,她的心如小鹿乱撞般慌张,又如蝴蝶恋花般甜蜜。这只温暖的大手却借机拉书包背带,松开了她的手。

林唯夏黯然地走着,说道:“婉清和他男朋友真般配。”

李海潮只是默默走着,没有说话。

林唯夏装作不在意,笑着说道:“你和婉清是从小长到大的好朋友。她有了那么好的男朋友,你一定很替她开心才是。”

李海潮表情藏得很深,像有很浓的阴影落在了上面。

回宿舍的路上,行人匆匆。

李海潮停下来,说道:“我就送你到这里。我看着你回去。”

林唯夏低下头,也不走。

李海潮语气变得温和了一些,说道:“我还有事,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林唯夏问道:“是怕一会儿碰到他们吗?”

李海潮当然知道他们是指谁,他心底一震,最怕的不是碰到他们,而是碰不到他们。

他顾左右而言他:“我最近特别忙,只怕没时间陪你,你还是不用来找我的好。”

林唯夏眼里含着泪,问道:“她已经有男朋友了,我还是没有机会吗?”

李海潮有些震惊,原来她早知道了。

“不关她的事。我……”

他看着林唯夏的眼泪滑落在脸颊,表情凄然,于心不忍,可还是说道:“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林唯夏声音略带颤抖,不知是因为哭泣,还是因为害怕被拒绝,说道:“我不想只和你做朋友。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好不好?”

李海潮微低了头,不忍看林唯夏的表情,摇了摇头,表示拒绝。一点迟疑也没有。

林唯夏深受打击,惭愧、羞耻、愤怒纷纷涌上心头,让她再无法顾及教养,质问他:“为什么你不喜欢我?我哪一点比不上她?”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她比。她不是最好的那一个,可是对于我来说,她是唯一的那一个。”

林唯夏望着他的眼睛,说道:“可是那个你唯一的那个人不爱你。”

李海潮听了这句话之后,脸上淡淡地忧郁变得深刻,“她不爱你”这句话让他深受打击。

林唯夏语气有些咄咄逼人,“你醒醒吧,她不爱你。她要是爱你,怎么可能接受别人。”

李海潮沉默了片刻,只淡淡地说道:“那又怎么样?”

林唯夏有些不知所措,支吾地说道:“那你就应该重新开始……”

“能重新开始的爱,怎么能叫爱?”

他的嘴角有一丝含着苦味的笑意,两人共同度过的岁月历历在目,说道:“有一个地方,全世界只有我和她一起去过。她走了,我也走了,那个地方就不见了。她走了,她心里没我。我不走,我心里还有她。”

林唯夏的眼泪夺眶而出,说道:“李海潮,你这个笨蛋。你不想失去她,就应该早把她留在身边,或者现在把她追回来。”

李海潮怔住了,神色凝重地思量着林唯夏的话,突然拔腿而跑,一个念头打鼓一样响在他脑海里:把她追回来,一定要把她追回来。

李海潮一路不歇地跑到苏婉清的宿舍楼下,从未如此激动过。

他想着先打电话把苏婉清叫下来,然后把他的心里话告诉她,即使以后做不成朋友,他也在所不惜。

他掏出手机,给苏婉清宿舍打了电话,不是苏婉清接的,问道:“你找哪位?”

李海潮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我找,苏,苏婉清。”

那人回答道:“她还没回来呢。”

李海潮说道:“我看着她出了图书……”

李海潮不再说话了,他看到苏婉清了。

宇宙的大幕一黑一亮在他的眼前闪过。

世界一片黑暗时,他听到了心碎的声音,听到了心滴血的声音。世界一片光亮时,他看到了苏婉清,也看到了李威,也看到了他们缠绵的吻。

电话那边的人听着电话里喘息声很重,却没有了声音,于是好意提醒道:“你一会儿再打过来吧。她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那人笑着对宿舍其他人说:“这个人可真逗,只是喘气,不说话。”另一个人说道:“不会是骚扰电话吧。”其他人来了兴趣,她们都听说过女生宿舍流传的骚扰电话,没想到现在真碰到了。

大家纷纷跑到电话机旁,七嘴八舌地出主意,想要吓一吓这个变态。

有人对着电话喊道:“变态!”对方不应声,她们便齐声骂道:“死变态!死变态!”

李海潮什么都没有听到,化作了一座石像,但是内里有什么东西“嘭”的响了一声,石像碎成了一片一片,血肉模糊。

李海潮转过身,不知道往哪里走,但是知道自己必须要走开。

他想道,他们一定很相爱,她一定很幸福。只要她幸福,身边是不是我,又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有一点点意识,一阵风吹过,他只觉得脸上一阵冷。他抹了一把脸,才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苏婉清回到宿舍,同宿舍的韩林对她说:“婉清,今天有个变态打电话找你。只是喘气,不说话。特恐怖。”

苏婉清因为那个缠绵悱恻的吻,正心神甫定,所以并未放在心里。

6

李威爱苏婉清,是霸道的占有,因为他知道,她的心不属于他。

大抵世上被誉为坚贞的爱情故事都是这样的:他爱她,她不爱他,最终她爱上了他。不幸的结局是:她依然不爱他。

爱情,如果有发源地的话,在男人那里远远比在女人那里,更容易坚贞不屈。

喜欢征服,是男人的天性。

李威的前女友看到他对苏婉清的所作所为,一定会伤心欲绝。

他的爱向来习惯从上而下的赐予,仿佛他是天子,他的爱就像临幸一般珍贵。而对于苏婉清,他第一次把自己放入尘埃里,悲欣与忧欢都交到了那个女孩手里。

李威的患得患失不无道理。

有一天,他带她到宿舍玩。他住的是两人间宿舍,设施豪华。舍友在李威的暗示下走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李威心不在焉地玩游戏,让苏婉清帮他泡杯咖啡。苏婉清把咖啡放到他桌上,顺便问了一句:“玩什么游戏?”

李威问道:“你要不要来试一试?很好玩的。”说着便让出位子来。

苏婉清也正无聊,便坐下来,李威搬了一个凳子,坐在她身后,依偎着她,手把手教她打游戏。

苏婉清渐渐得有了兴致,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手不停点着鼠标,紧张得尖叫:“李威,怎么打他,快点,怎么打他?”

李威看她那样子不禁笑了,端起咖啡,不甚在意,任由她瞎玩。

过了不小会儿,苏婉清不好意思地转过头,问他道:“李威,你不动了。”

李威马上去看电脑,“他”死了,而且他花了半年时间升级的装备也丢了,他心疼不已。

苏婉清见李威一脸着急,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是不是闯祸了?”

李威怕她因此而难过,关掉电脑,说道:“没什么。”

苏婉清见他强装欢笑,于是说道:“对不起。”

李威笑道:“没什么的。真的,没什么。”

他越这样说,苏婉清就越是自责,说道:“我不该瞎玩的。”

李威见她楚楚可怜那样,心情早已开朗,禁不住上前吻了她。

因为是在宿舍里,李威较平时更为放肆。

苏婉清其实对于李威的吻一直很困惑,他让她脸红心跳,让她呼吸困难,她想起来时,也会悸动,可是她总感觉,她并非情动于衷,而是被李威浑身的男性荷尔蒙所裹挟,有种在激流中放弃求生的感觉。

床就在一旁,李威抱起苏婉清顺势倒在了床上。

苏婉清内心一阵紧张,她想起了有关男生宿舍的传言,很多男生都会留女朋友在宿舍过夜。她想着,自己也要这样吗?

她睁开眼睛,看到窗外,夜幕已经降临。她心情慌乱,开始设想如何逃离。

李威察觉苏婉清心不在焉,睁开眼睛,问道:“你怎么了?”

他贴着他很近,看着她的眼睛黑亮黑亮的,眼神里有一丝紧张和恐惧,他的心温柔地痛了一下。他亲了他一下,问道:“你害怕吗?”

苏婉清闷声“嗯”了一下,声音颤抖。

李威怜惜得抚摸着她的脸颊,轻声说道:“没事的。”

李威轻柔地吻着她,但是身体把她压得紧紧的,她快不能呼吸,可是又动弹不得。

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的恐惧大于期待。

李威的手伸进了她的衣服里,游离地穿过了她的腰际,她下意识地按住了他的手,李威僵住了,不知所以地望着她。

苏婉清用力将李威推开,跳下床,因为过于激动,撞到了桌子,她给李威泡的那杯咖啡倒了,咖啡杯滚到了地上,摔碎了。桌上那一滩咖啡似乎意犹未尽地往下滴着,一滴,两滴,三滴……

长长的尴尬里,李威就盯着往下滴的咖啡。

苏婉清嗫嚅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苏婉清慌张地收拾自己的包,几乎要夺门而逃。李威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好像自己是个强奸犯似的。

他在苏婉清开门之际,飞快地跑到门前,“嘭”一声,将已经打开的门紧紧闭上。

苏婉清有点吓到了,将包抱在胸前。

李威有很多话要问她,也有很多话向她解释,可是在她的眼里,他已经变成一个很奇怪的人了。

李威知道继续下去,他只会更加的难堪,无奈替苏婉清打开门。

苏婉清毫不犹豫,闪身而走。

苏婉清走在路上,莫名觉得委屈。他们才认识两个星期,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她的宿舍里住有五个人,已经有过三个人出去和男朋友同居。其中一个女孩子还向她借过一笔钱,是打胎用的。

另一个女孩子经常和男朋友吵架,吵完架之后就会回宿舍住。她男朋友喝完酒之后就在宿舍楼下面喊她的名字,吵得整幢楼都不安宁。

剩下那个女孩子,反反复复换男朋友,交一个男朋友就同居,分手了就回来,时常喝醉酒在那里哭泣。

“为什么没有男人爱我?”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算是看透了。”

她们的爱情生活太过于惨烈,苏婉清不敢认同。她向往的爱情,是发乎情止乎礼式的,默然相爱,寂静相守。

苏婉清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到了体育馆。她想起来,今天是星期五,李海潮一定在篮球馆打篮球。

好久不见他,她很想知道他怎么样了。

苏婉清走进篮球馆。

期末考试在即,篮球馆人很少。

苏婉清坐到了看台上,像往常那样,看着李海潮打篮球。

有两个人守着一个篮框练习投篮。李海潮在另一个篮球框下面,蒙着眼睛,站在三分线上练习投篮。他身边放着一个筐子,里面放满了篮球。

这个事情,他从上大学起就开始练习,现在已经练得有模有样了,百分之三十的命中率。

可是这一次,他几乎每一次投篮都没有命中,甚至有的球连篮板都碰不到。可是他究竟能沉得住气,生气也在不紧不慢中慢慢消解。

他扔完一筐球后,摘掉眼罩,拖着筐子把球一一捡回来,然后再蒙上眼睛,继续投篮。

时间久了,那个篮框下的两个人也走了。两人走的时候,奇怪地看了苏婉清一眼。不知谁说了一句什么话,引起了李海潮的注意。

他摘掉眼罩,看到苏婉清赫然坐在那里。

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眨眨眼睛再看,果真苏婉清就坐在那里,像很多次那样,胳膊支在双腿上,手扶着脸颊,美丽如花坐在那里,看着他。

李海潮手里的篮球掉到了地上,那只球“砰砰”跳着,滚向了远处。他是惊喜的,可是不懂如何让她知道。

那只远去的篮球滚到了李威的脚边。

他在苏婉清离开后追了出去,因为不知如何开口,所以一直跟着她。他本来只是这样默默地跟着她,让她一个人好好静一静,直到他发觉,她来找李海潮。

这是怎样的缘分?

三个人站在偌大的篮球馆,像是站在命运的分岔路,如何往下走,各怀心事。

7

李威装作没事一样,走到苏婉清面前。他早已做好准备,将手中的红豆刨冰伸到苏婉清眼前,说道:“你喜欢吃的,”他又加了一句,“红豆口味的。”

苏婉清低下头,没有动。

李威也不介意,拉过苏婉清的手,径直将刨冰放在苏婉清手上。李威拉着苏婉清另一只手,说道:“我们走。”

苏婉清抽手,转过头,不理他。

李威也不理会苏婉清的态度,又拉起她的手,苏婉清马上抽出手。

李威有些怒了,说道:“苏婉清,今天算我不对。你跟我走。”

苏婉清另一只握着刨冰的手有些冰凉,她换了一只手,又觉得不妥,只好将刨冰放在看台上。

李威拉起苏婉清的手,有点往外拖的意思。

苏婉清连忙拽起看台上的书包,来不及躲避,书包将刨冰拖到了地上。血红色的刨冰,撒了一地,也扣了一些在苏婉清的雪白的帆布鞋上。

李海潮挡住了李威的去路。他脖子里淌着汗,腾腾热气却往上涌。

李海潮语气极力平静道:“婉清不想走,你别逼她。”

李威轻蔑地冷笑了一声,说道:“婉清?她是我女朋友,你别叫得这么亲热。”

李海潮愣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苏婉清,她的脸上,表情茫茫,却刻意回避他的目光。

他确实没有立场来这么亲热地叫她,尤其在他男朋友面前。

李海潮的表情黯淡了些许,说道:“我是让你别逼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

李威面露争锋,说道:“我和你不熟。我凭什么听你指手画脚?”

李海潮看到苏婉清别过脸,偷偷擦掉眼角的泪。他气血陡然膨胀,坚定地说道:“你要走可以,你一个人走。婉清要走要留,她自己决定。”

李威松了苏婉清的手,向前一步,直面李海潮,充满挑衅道:“你谁啊?”话音未落,冲着李海潮的脸就是一拳。

李海潮的跆拳道不是白练的,眼疾手快,躲过了李威的拳头,并双手钳制李威的胳膊。

李威正欲挣脱,恍惚之间,就被摔倒在地上。他听着身体里某处骨骼“咔”了一声,只觉着后脑勺钝钝的,有点蒙,忽然间热气往一个地方涌去,他沉闷地咳了一声。

李海潮慌了,马上俯下身去看情况,却被苏婉清一把推开。

苏婉清脸色雪白,大声说道:“李海潮你疯了,下手这么重。”

李海潮想解释,他本以为李威会反抗。可是李威只虚晃了一下,就任由李海潮处置。

李威故意演了一出苦肉计,李海潮就像摔一根木头一样,把他摔倒了地上。

苏婉清轻轻扶起李威的头,问道:“你怎么样?”

李威痛苦地说道:“疼。”

苏婉清恨恨地瞪了李海潮一眼,然后说道:“你还不快叫救护车。”

李威艰难地说道:“别叫救护车。会引起学校注意的,”他虚弱地看了李海潮一眼,说道,“会受处分的。”

苏婉清心如刀绞,觉得自己特别坏。因为她执意不走,真的是想让李海潮把她带走。事到如今,李威还为李海潮着想。

李海潮跑出去拦了一辆出租车,两人把李威送到了医院。

李威摔断了一根肋骨,脑后缝了六针。

李海潮交完费用之后,买了很多水果,去病房找苏婉清。他看着苏婉清对着李威垂泪,内心充满了很重的负疚感,顿觉无颜见面。他到护士台,写了一张纸条,放进水果袋里,托护士帮忙送进去。

苏婉清感觉特别对不起李威,悔恨和歉意的泪不停地往下流。

护士送进来水果。

苏婉清接过后,发现了里面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对不起。只是这三个字也不足以表达我心中的歉意,希望能够得到你的谅解。不是不辞而别,只是感觉无法面对。如有任何要求,可尽管提,我一定不遗余力满足。望保重身体。”

李威问道:“上面写得什么?”

苏婉清把纸条握在手里,说道:“不过是道歉的话罢了。你要不要吃苹果。我帮你削苹果。”

李威摸了摸脑后被剪得短而刺挠的头发,点点头。

苏婉清帮李威削苹果,却看着李威一脸难过,问道:“是很疼吗?”

李威摇摇头,手依然摸着脑后的短发。

“你知道我最喜欢我身上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

李威指着脑袋说:“头发,”他试着转过头,说道,“你看,我后面的头发被剪成什么样子了。”

“可能要重新长了。”

李威不无遗憾地说道:“发型对我特别重要。”

苏婉清破涕而笑。

李威神情带着几分款款说道:“遇到你之前,发型最重要。遇到你之后,你最重要。”

苏婉清的心忽而软了一下,以往李威的情话,也容易让人动情,可是很难让她动心。这一次,她切切实实地动心了,羞涩地低下头,把最后一圈苹果皮削完。

苏婉清把苹果递给李威。

李威接过苹果,却并不吃,问苏婉清道:“你听说过亚当和夏娃的故事吗?”

苏婉清点点头,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起这个。

“他们的故事就是从一个苹果开始的,然后就有了人类。”

苏婉清依旧有些迷糊。

李威缓缓向前移动了一下身子,距离苏婉清很近,说道:“夏娃是亚当的一根肋骨。”

苏婉清忽然有点明白李威的话了。

李威双眼动情地望着苏婉清,说道:“我今天为你断了一根肋骨。你做我的夏娃好不好?”

苏婉清脸热扑扑的,与李威对视着,看着他眼睛晶晶亮的闪烁,仿佛施了魔法,把她的心忽悠悠地勾住。

李威忍不住轻咳了一声,然后痛苦地捂住了肋下。

苏婉清忙上前扶住他,轻抚着他的后背,问道:“怎么样?”

李威缓缓地吐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没事。”

苏婉扶着李威头,慢慢让他躺下。

李威躺下后,手却一直拽着苏婉清的胳膊,不让她起身。苏婉清清秀的面庞靠着他的脸那么近,他们的鼻子几乎就要贴在一起了。李威心里热热的,忘记了疼痛,只想这样一直看着苏婉清。

李威又一次问道:“你做我的夏娃,好不好?”

苏婉清轻笑了一下,俯下头,吻了李威一下,然后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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