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后悔做什么?人生从来不能有后悔二字,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实。
没有是非和祸事的日子里,这小镇是平静的,一如从前。
那使用过的作坊,颜料,画笔,那样地熟悉。这是祈刚用过的一切。它们静静地等待在这儿,像是,等着演绎一个生动的故事一般。
都说往事不堪回首,再提起,心头抹上的悲哀,就是一股刺刺地疼。
祈刚的希望,是那些颜色。颜色就是他的一切。
方祈和说过,醉里红,除了方祈刚,谁也调制不出来。因为,那是他心中的一个秘密。这不但是一项商业机密,也是方祈刚用心研制而成,他最引以为荣的东西。现在他说不了话了,醉里红就在他的沉默中消声灭迹了。原来的那些用醉里红做出来的四样小瓶,都成了绝迹。之前他和绿菡靠着那些仅剩的四样小瓶,也换得了不少钱,才能够让方家庄的瓷窑重新建起。现在,陶然轩只留下最后的一套,做为纪念也好,收藏也好,总之,就像是昙花一现。真真可惜了。
可惜了。可惜的是醉里红?还是,祈刚的渴望?
胭脂醉,宝石乱,玫瑰迷,雪里透。原来研制出醉里红,已经出了那仪态万千的四样小瓶。后来再加上薄胎制作,让似宝石一般珍贵的小瓶子,更是颠倒众生。
如今店里做出来的那些,都不是醉里红,但是已经很接近了。外行人是看不出来的。可是,毕竟,只是接近,还不能达到要求。方祈和说,这就是艺术家精益求精的精神追求。如果是方祈刚看到,他会为此嗤之以鼻的。
这仿佛就是这两兄弟不同的追求。方祈刚从来都是以自我为中心,而方祈和却是以利益为中心。分不出哪一个好,或者,其实都好,都不好。他们就是用这样的两种方式,让方家庄重新有了希望。
事实上我非常希望他不要这样躺着,真碍事。方祈和说话从来直爽,不拐弯抹角。
我希望他醒过来,再把醉里红弄出来。我还曾经跟他许诺过,只要他醒了,我以后就惯着他,不再和他讲成本和收益的关系,不再要求他不要总是执着于吹毛求疵。做生意这行当不比搞艺术的。生意是大众的,艺术是小众的,让少数的精品出现在大众的眼下证明我们陶然轩的实力,再把精品平民化,让大多数人都能够离真正的艺术品接近点,就是靠这种技术生产化,创意生产化来得到延续。他做出醉里红,我就觉得他,开始接受这种观念了。可是,可惜了,真真可惜了。
可惜,又是可惜。
每回谈及这个问题,方祈和就是一副叹气的样子。然后,他就再也不出声。
这样子的状况,又怎是一个“可惜”,得了?可惜就跟后悔一样,只能说说而已,从来实现不了。
当画茈再度看到方祈刚的一切,她发现,原来,当年,宋芝兰的心,祈刚的心,那一幅画,就是该如此的白。那些蝶影,动起来了,可是,却是苍白无力而迷茫的。
那一年,没入土中与泥相伴的落叶,她以为,是一种心甘情愿孕育成长的心碎和成全。其实,这就是生命生生不息的表现。落叶用另外一种形式,在第二年的春天,又会回到枝头,成了迎风招展的新芽。
所以,后悔,可惜,没有必要。关键是用另外一种形式,来延续循环。
蝶影,那幅画在画茈的脑海里,从来没有抹去过。每回祈刚站在十字路口的时候,他的心,就是那飞翔的,白色如影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