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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丹香炉焚着上好的沉香，烟熏缭绕的感觉令人沉静。
又是天籁仙阁那如皇楼一般的大厅，大厅里端坐了些武林中人。
点灯道人太清、霹雳刀客雷仲邪、大漠独狼黑天刀，以及东厂刑探李龙彪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坐在大厅的两侧。
大厅内就这样聚集了二三十号阁外势力。
他们都看着面朝大门的座位，那是一个位处五阶的宽铁贴金椅，那贴金椅有些像是大炕一般，上面放了些雅俗共赏的饰物。
不过他们看的不是那些饰物，看的是坐在宽铁贴金椅上的人。
在这沉静之中。
天籁仙阁的阁主缓缓提起一个朽木根形状的紫砂壶，将其壶口往下，慢慢投放进一个发烫的水槽中去，使其壶肚里满是开水后，便捞起紫砂壶的全身，用紫砂壶中的水去泼淋茶杯。
这一步即是茶道中的烫杯温壶。
阁主是这样的平静。
与阁主的平静形成鲜明反差的，正是在座两旁的武林中人。
只听见那一脸胡渣的大漠独狼黑天刀猛的拍案，从八仙椅上站起来，愤愤不平的对阁主大叫道:“他奶奶的！你这阴人安的什么心，我们来找桑幻桃，你居然让我们就这么等着？爷也不跟你废话了，交出桑幻桃，爷今天就不多为难你。”
阁主先是一个不太明显的魔怔，随后就微微抬起头，她看向黑天刀，笑容可掬的问了声:“你刚刚叫我什么？”
黑天刀也不遮掩，张口就来:“老子叫你阴人……”
“人”字的音还没拖完，黑天刀就毫无征兆的向后一倒，硬生生的撞坏了他身后那张昂贵的八仙椅。
坐倒在八仙椅的残骸上，嘴里满是血沫，他一面心惊，一面慌忙寻找那暗器，仔细一看，居然是一个紫砂杯，更叫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个紫砂杯居然毫无损坏。
只见那阁主还在细心的烫热茶具，又命令似得对着黑天刀说了声:“把茶杯送回来。”
黑天刀心里一惊，只能是照办，他颤颤巍巍的把杯子送到阁主的面前，在他看来，眼前这个不男不女的人根本就是个怪物，起码也有四斗星的实力，自己这个小小的九重天还是不要惹事比较好。
阁主接过杯子，又对黑天刀说道:“我这八仙椅是从城南李跛匠家里买的，你坐坏一个，就该赔给我一个，限你一个时辰内把八仙椅带回来，记住，对李跛匠要客气一点，明白吗？”
黑天刀此时也顾不上颜面，他立即唯唯诺诺的点头，随后在众人的目光下滑稽的跑了出去。
众人立刻对阁主有了新的认识，这是个狠角，谁都不敢轻易招惹。
阁主将最后一个杯子烫好后，便放下了紫砂壶，随即抬起头，看着众人说道:“你们今天都闯到我的天籁仙阁里了，我也就不含糊的说了，桑幻桃小姐确实在我天籁仙阁做客，但想要我把她交出来，门都没有，奉劝你们早日离去，别在这里叨扰天籁仙阁的安宁。”
众人频频对视，一时间都把目光投向了这次的大角身上。
那人正是东厂的刑探李龙彪，此人三斗星的修为在江湖众人之中，是最高的一个，况且缉拿朱笑我，一向以东厂为主要，他们就都以这五十多岁的老前辈为首了。
李龙彪身旁跟着一名看似谋士的男子，那男子摇摇头，在李龙彪耳边呢喃了一句什么。
李龙彪只能是叹了口气，随即对阁主说道:“阁主武功高深莫测，今日我等注定无功而返，告辞。”
说完，李龙彪便带着一干人等，离开了天籁仙阁。
见李龙彪都离开了，其他人也就没有再留下的意义，也都纷纷离开。
天籁仙阁一时间又变得冷清下来。
阁主总归是松了口气。
只见东桑护送着桑幻桃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桑幻桃万分感激的走到阁主面前，道:“多谢阁主今日此举，小女子感激不尽。”
阁主受宠若惊似得立刻上前拦住桑幻桃，道:“幻桃小姐说的哪里话，能为幻桃小姐尽上一份力，在下甚是荣幸，那些人想必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不过还请幻桃小姐放心，天籁仙阁必然保全幻桃小姐的安危，还请幻桃小姐这几日就留在阁中，等过几日风波平静后，再做打算。”
桑幻桃点点头。
自那天和铁伞天王朱笑我见面被发现后，这江湖便疯传了她的事情，一时间，桑幻桃也被卷入了这漆黑的江湖中来，朱笑我本想带上桑幻桃离开，但又怕仇家上门，自己没办法保护桑幻桃周全，桑幻桃便主动提出来天籁仙阁，本以为天籁仙阁不会收留她，却没想到阁主十分爽快的答应了这事。
如今天籁仙阁是她唯一的去处。
这时，墨过一行人向着大厅走来，正好撞见桑幻桃与阁主。
东桑一看见墨过，便立刻拦在了桑幻桃面前，警觉着墨过，担心他们是奔着桑幻桃来的。
只见墨过大叫一声:“幻桃姐姐。”
桑幻桃听见这声音，立即分辨出了墨过的身份，她绕开东桑的身体，走到前面，去与墨过说话。
“你果然来了。”
桑幻桃似乎迫切的看见墨过似得。
“我把姐姐交代的事情办完后也就回来了洛阳，但一进洛阳就发现姐姐的处境很不安好，就马不停蹄的来见姐姐，但是现在怎么感觉姐姐像是在等我？”
墨过疑惑道。
桑幻桃露出那沁人心脾的微笑，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交给墨过，道:“你替姐姐完成了心愿，朱哥哥也对你感激不尽，这是朱哥哥留给你的一味丹药，他说这是他的独门秘方，叫逆血丸，我还担心没办法交到你手里呢。”
“逆血丸……”鲁怀若有所思，他从墨过手里接过那个瓷瓶，拔出塞子，把药丸倾倒在掌心，绿豆大小泥丸模样的丹药攒簇在鲁怀的手上，里面共有十八枚丹药，再三确认后，鲁怀把丹药塞回瓶子里，道:“朱笑我应该还谈过用药量的问题吧。”
桑幻桃猛的点头:“嗯，谈过，他说逆血丸的功效刚烈，能使使用者在半个时辰内功力翻倍，但会伴随产生嗜血的情绪，药效可以叠加，一次性最多吃五颗，否则，使用者轻则血性大发，重则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听到这番话，墨过心惊肉跳，这世间居然还有这样可怕的丹药，不过这也确实符合朱笑我的性格。
鲁怀把瓶子还给墨过，道:“这丹药本来是皇族配方，专门给上阵打仗的战士们吃的，到大明建立后，这药方辗转落入了东厂手里，朱笑我找到了那独一份的药方，并且逃离了皇宫，朱笑我之所以被东厂独揽江湖贴，就是因为那张药方，至于过度用药的副效果，等你看到朱笑我本人就能了解了。”
墨过不止一次见过朱笑我了，每次看见朱笑我，墨过都能清楚的发现他发红的双眼里布满的血丝，而且只要他稍有一些不顺心的地方就会立刻变得狂躁起来，那显然是长期用药的后果。
鲁怀接着说道:“当年朱笑我被三名一斗星高手和两名二斗星高手围剿的时候，还只有九重天的修为，那时的他连吞五枚丹药，功力瞬间爆发上了二斗星巅峰，硬生生的用铁伞把那五人活生生的劈开，自那之后，铁伞天王的名号就深深的烙下了，由此可见这逆血丸究竟是怎样的变态。”
墨过看着手里的瓷瓶，这逆血丸或许过于变态，但某种意义上，大概会成为自己的救命稻草也说不定。
古水和古剑锋听到这番话，心里都略起震撼，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样的烈药他们却还是第一次看见，不过最叫他们感到疑惑的是墨过居然和铁伞天王朱笑我有关系。
按理来说铁伞天王朱笑我这样的角色，但凡是个江湖人都会绞尽脑汁送他归西，少有人会向他提供帮助的，但墨过却与众不同。
可很快想回来，古水和古剑锋都来自武林山庄，武林山庄的规矩，向来不过问江湖事，他们此行的目的一来是游历，二来是监督墨过，不让他跑掉，只要与二者无关，他们是没有必要去招惹的，所以对于墨过和朱笑我的关系，他们也只需双眼一睁一闭。
阁主似乎也早就知道朱笑我的事情，只是她早已经远离江湖，对于江湖的嘈杂，她不曾过问，加上对桑幻桃的倾慕，她更加义无反顾。
墨过收起瓷瓶，随后又想起了东厂那些人，他又问道:“幻桃姐姐接下来可还有打算？”
“我这段时间要投靠天籁仙阁，暂时仰仗阁主了。”说着，桑幻桃朝着阁主的方向微微屈身。
阁主立刻摆手，故作男子的端庄姿态，点点头，道:“桑幻桃小姐能暂住天籁仙阁，当真令天籁仙阁蓬荜生辉，天籁仙阁定会将桑幻桃小姐当做上宾对待，如此一来，墨少侠就能放心了吧。”
墨过骤然凝眉，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提到过自己姓墨，为什么眼前这个人却知道？
阁主像是看出了墨过的疑惑，他微微一笑，道:“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早在大半个月前，幻桃小姐初次上天籁仙阁的时候，我们就见过，那时的你伪装成一个小僮。”
墨过心里一惊，居然早就被他识破了，墨过吞了口口水，随即故作镇定的说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阁主满不在乎的说:“虽然我不过问江湖事，但不代表我对江湖事一点都不了解，丐帮座上宾，最年轻的九袋长老，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墨少侠的威名，那日见你和幻桃小姐一同来此，我权当不认识，只因为要给幻桃小姐一个面子，那本琴谱大概也是你的吧。”
“全部被看穿了，我还是不够严谨啊。”墨过苦笑道。
“并非少侠不够严谨，而是我早就花重金请百晓生去打听墨少侠的情况，墨少侠出于解家止戈镖局，后结识丐帮少帮主费不业，与费不业被天上院俘后有了结拜之心，在与鲁怀大作配合下拯救了丐帮，后被丐帮奉为座上宾，享受九袋长老的待遇，在洛阳城中不知为何，走遍各大琴坊，最终找来了天籁仙阁，达成目的后，匆匆去往武林山庄，这些日才回来，而你身边的这三人，分别是鲁怀，古水，古剑锋，我说的对吗。”阁主将墨过迄今为止经历的一切娓娓道来。
墨过心里一惊，想不到自己的情况已经被百晓生摸得如此透彻，但好在现在探问百晓生的人是阁主，眼前这个女扮男装的人对于墨过并没有什么深究的意思，墨过也不用自讨没趣。
阁主微微挥手，笑道:“墨少侠放心吧，我很早就说了，我对江湖事没什么挂念，我只需一心经营我的天籁仙阁即可，调查墨少侠，也仅仅是好奇而已。”
在墨过看来，阁主给人的感觉异常可靠，而且一股正气，这样的角色在江湖上不可能没有名号，但即便是鲁怀也想不起江湖何时有过这么一号人物。
墨过拧紧眉目，终于是下定决心，对阁主说起。
“阁主，实不相瞒，我处心积虑的接近阁主，就是因为那张琴谱，我找遍天下琴师，但无一不是在琴音高潮时断弦，世间能叫这琴音再现于世的，恐怕只有阁主您了，所以今日还请阁主……”墨过此举真的是在冒险，如果阁主不答应，墨过或许永远都没办法知道墨家文字谱的秘密，如果阁主他答应了，墨家文字谱的存在又随时有可能暴露，但墨过最终还是选择了来赌一场。
可阁主却提起手指，堵住了墨过的嘴巴，示意墨过不要把话说出来，阁主神色凝重，她说道:“我从不为俗人奏琴，如果墨少侠当真需要，就请少侠帮我想一个问题的答案，如果那个答案让我满意，我便帮你。”
“请阁主明说。”
阁主走上五阶高台，站在那张贴金大座前，手提起紫砂壶，颇有气势的甩麾，将里面的热水倾倒而下，水流顺着台阶向下倾泻，其中似乎掺杂着岁月流光，一时间，众人仿佛被这水流引入了一片水墨画中，这墨画里的似水流年就好像是一片乱世纷扰的……江湖……
“一朝舞剑弄斜阳，一屋珍馐同道享，一颦红颜妒媚娘，一夕全无成孤家。”
“江湖如洪水猛兽，巨浪一阵，千人随之萎靡，万人同齐振奋。”
“江湖之大，包揽万千地域。”
“三江五湖是江湖，卖艺流浪的人是江湖，仙人隐居的地方是江湖，处处皆是江湖，什么都是江湖。”
“墨过，我要你告诉我，江湖到底是什么，他为什么这么玄乎，为什么这样吸引人，能叫人飞蛾扑火一般的不顾一切？”
阁主这番传神的话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陷入无尽的遐想中，墨过和古水看的是那样传神，桑幻桃眼里又是另一番风味，古剑锋、鲁怀和东桑神色凝重，看见的似乎又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一切，却都伴随着那一盏紫砂壶落地碎裂的清脆声，骤然停止。
所有人好像大梦初醒。
只见墨过看着那五阶高台上的天籁仙阁主，就好像一个孩子仰望整片星云。
阁主提起手，指着墨过，道：
“由你，来告诉我。”
墨过哑口无言。
他最初进入江湖的目的就是为了复仇，这是他进入江湖的唯一理由，也是契机。
但是如果要问墨过什么是江湖，那就太难了。
墨过并不笨，他想了又想，沉思了许久，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让墨过一个人独自细想。
什么是江湖？
我与黑白无常的恩怨不是江湖。
天上院和丐帮的争斗不是江湖。
朱笑我和东厂之间亦不是江湖。
江湖好大，江湖是什么。
江湖……
墨过想的正深，只见不久前被阁主使唤出去的黑天刀抱着一把模样精致的八仙椅出现在了大门处，口中的喧嚣瞬间打破了众人维持的平静。
“阁主，嘿嘿，阁主，老……哦不，我，我回来了，这是阁主你要的八仙……”
又是话音未落，黑天刀就被阁主起手转瞬间丢出的一个紫砂杯打翻在地，八仙椅掉在他的身上，而他本人则陷入了昏厥，显然阁主的这一下用力不轻，而且巧劲十足。
“吵吵闹闹，俗人一个。”阁主腹诽了一声，随即又看向墨过，道：“这俗人打断了少侠的思绪，少侠不妨今日留在天籁仙阁，好好想一想这个问题的答案，明日一早，再来告诉我，如何？”
其实墨过刚才也没想到什么，只是把这半年来经历的一切看了个遍，但看的却没办法透彻，就好像他一直都是漫无目的的在走一样，这条路的前方仿佛混沌不堪，他到现在都找不到一盏明灯来指引他的道路。
墨过几乎忘了他回答问题的目的是为了让阁主奏琴，这个问题似乎吸引了他，他一时间想不到，他可能需要花更长的时间去想，正巧阁主给了他一个晚上，他自然会珍惜。
于是点点头：“谢阁主，请先给我安排房间好吗，我可能……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想这个问题。”
阁主欣然一笑，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身去，那一身赤红色的大袍甩起摆袖，红的晃眼，红的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