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离开后,寻了个隐蔽的地方将一身衣物换回。
一身阴冷尽悉褪去,又是那个白衣翠袖,翩翩少年郎。随手挑了些酥饼早茶,晃荡着向客栈走去。
朝阳散落在空荡的街道上,铺了一层金箔,轻快的脚步踏上去,仿佛都能踩出吱呀声。
袅袅而起的烟气,为这瑰丽的仙境又添了三分迷离。扑鼻的油茶香气才将人唤回凡尘,一天的生活从此开启。
“尤姐姐可是醒了?”小九轻轻扣门,细声喃喃道。
一夜睡卧不安的尤妙容早就醒来,听着他的声音,三步两步将门打开。见他一脸清爽,未有半分疲倦,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自是醒了,不曾像你那般赖床。”
小九听着她这带了三分嗔怪的语气,忙不迭得满脸讨好得将身后得酥饼早茶献上,求饶般说道:
“我的好姐姐,莫要再恼,吃些茶点,本公子今日带你泛海寻亲去!”
尤妙容被他这故作纨绔公子的样子逗乐,抬手作势要打,却在他躲闪间,将早点接过。
二人嬉笑吃食过后,用马车换了船只出海而去。
小九这些年穿梭于东域,南域之间自是有驾舟而行的经验,也练得一身好水性。只是她往常那小舟只用于一人乘坐,虽较之普通船只有一定的防御能力,但并不适合二人同行。
海面上阴晴不定,时而风平,时而浪涌,时而还有海兽出没。小九带着尤妙容一个凡人,自是不敢掉以轻心。精神力不但包绕船只,还扩散到百里之外。如此才安心得催动着船只。
至于为什么不选择乘坐大船往来,实在是时间有些来不及。上一班船昨日刚开,下一班两日之后才开,而小九还想着探一探遗迹,只得添了些钱换了只两人乘的船匆匆上路。
想来这航线年头久远一无暗礁,二无海盗,至于海兽,那些一二阶的遇到小九也只能用来充当食物。
不过,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不就是一次见死不救,没有答应韦懿轩救治他母亲么,报应也来得太快了些。
小九他们的船只行驶速度自是奇快,不出半日就能远远得看到昨日出发的大船,一个黑点从海面线上越来越明显。小九心头的疑虑也越来越凝重,在她的精神感知里,那船似乎并不向前行驶。只是飘荡在海面上,就像是个无主之船一般。
不会是传说中的幽灵船吧——那真是走运了。
随着距离逐渐缩短,小九终于确定,那艘船只还真是没有人。能同时容纳三百人的珍珠号,只有空荡荡的海风从中呼啸而过。
小九并未靠近,反而想要驾驶着小船远离。往常,遇到这种诡异的局面,她定是要探究三分才能离开,但此时保护尤妙容就显得更加重要。
谁料,明明是相反的方向,小船却仍是直奔珍珠号而去。
小九心下一凌反向驱动,小船以更快的速度向着大船行驶而去。
索性,躲不过,迎上就是了。不过是想着少一事,但并不怕事!
约莫着还有百米的距离,那股诡异的吸引力消失,小九控制着船只仍想要远离,谁道却只能绕着这百里的范围打转儿。
小九不着痕迹得看了一眼坦然的尤妙容,她还什么都不知道,正在船舱准备二人的午餐。
而趁着这段时间小九的精神力已经将整个珍珠号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船上并无异常情况,只是所有人就像突然消失了一般。甚至连茶都还冒着热气,仿佛其主人还在。
若说是要描述,那整艘船就像是时间停滞了一般,永远停留在全船人消失得那一刹那。
仅凭精神力终究有限,看现在这情况若想要离开,必须弄明白这珍珠号到底是什么原因。怎么又成为了一艘幽灵船。终究得登船一探,但是——
“尤姐姐,我去到那船上去问一问,是否可以让你我二人搭成一段。你莫要出了这船舱。”
小九挥手间留了个精神罩,顺带用藤蔓将船舱圈住,双重防御,她离开也放心。
“嗯,你去吧。”
尤妙容所说不如小九看得远,百米的距离仍旧听不到那船上一丝一毫得动静,但聪颖得她自是明白,那船许是出了什么意外,小九这才有了这种反常的举动。
尤妙容尽管担忧,脸上两窝浅笑却仍旧甜蜜,让小九安心了不少。
只见,小九又扔出一只小舟,像一道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自己这个凡人,终究是拖累了他。尤妙容遥遥得望着小九远去,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掩下眼底的惆怅,面上一片平静,又准备起食物来。
小九刚踏上珍珠号的甲板,大脑便一阵眩晕,眼前斗转星移,变了另外一番天地。
幻境?
不对——
是梦魇!
只是,这是谁的梦。怎得一丝色彩都没有,只有漫天的鲜红。
一个枯瘦,衣衫褴褛的孩童窝在角落,头发凌乱得盖在削尖的小脸上,让人看不清样貌,一双明媚桃花眼倒是透亮,只是其中的凶狠和警惕之色生生将魅色破坏。
暴露出来的皮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伤痕。咬伤、烫伤、剑伤,还有不知怎么造成的伤痕,一个叠加着一个。
小九环视一周,闻着鼻尖的血腥与汗臭味混杂的不明味道,这似乎是个——斗兽场。高墙围栏之上,还能远远得传来叫好声。只是场内一切殊死搏斗都仿佛与之没有关系。直到——
一把卷了刃的钢刀“噹”得一声落在孩童眼前,她的瞳孔猛地收缩,几乎成为一道竖瞳。骨上覆盖得一层肌肉绷紧,随着下一个人形状物的落下,孩童一个弹跳,已然处于十米开外。
也不知这精瘦的骨头架子,哪里如此惊人的力量。
孩童四肢伏地,一双兽化了的瞳孔死死盯着斗场中央那小山般的人猿。随着动作她腰间露出了个格外显眼的贯穿刀伤。
“阿九,是阿九出现了!”
场内因为孩童的现身,一时间如煮开了的水,沸腾起来。
阿九从来不使用任何武器,单纯的肉搏让所有观众获得着感官上纯粹的刺激。拳拳到肉,鲜血肆意。她才是整个斗兽场上最大的兽型武器。每一场战斗不知让多少人疯狂呐喊,沉醉其中。
人猿一身毛发乌黑油亮,似乎被眼前这瘦弱的猴子激怒,双拳捶胸,倾斜着它的战意。
也就在刹那间,孩童眨眼从原地消失。再抬头时,已经从半空掠下,整个人如流星炮弹般垂直打击而去。
人猿难得一双兽眼闪过一丝人性化的恐慌,本性的直觉让他躲闪,但人群中高亢嘈杂的哄闹声让他兴奋,没头脑得硬抗了上去。
一瞬间,人猿的脑袋似乎撞上了铜钟。撞击产生得嗡嗡声从太阳穴直冲入耳,脑浆在脑壳中晃成了浆糊。
——嘭——小山般的身子,摇摇晃晃得轰然倒地。
荡起的灰尘散去,那孩童枯瘦的身子屹立在场中央,面色淡然。右臂松松垮垮得耷拉下来,仿佛受伤的不是她一般。对于人猿的一击致命,巨大的反向冲击力她自己也不会好到哪去。更何况,观众可不是就爱看这种以弱胜强,场面惨烈的战斗么。
这是她最后一场斗兽,在观众中有个连眉入鬓,眼尾狭长的男人对她颇有兴趣。
斗兽场的主人连忙将她拉下场,一番洗漱打扮,连右臂脱臼的伤还未处理,就拖到了那人眼前。
凌乱的长发被高高束起,一张标准的瓜子脸露了出来,五官精致得竟如一笔笔雕刻出来一般,只是皮肤苍白得不像话。阿九眼眉低垂,整个人毫无生机得立着,对比刚才激烈的战斗,此时的她又像是一把收了鞘的匕首,内敛得不像话。任是谁也不能将这二者联系起来。
这人看清阿九的面容,没了将其当成一把武器使的打算。
他满脸疼惜得将阿九右臂抬起,全然不顾那动作是否会加重伤势。而阿九也像是感受不到疼痛般,任他摆布。
只是那人如珍宝般将阿九枯木般的手百般把玩,到最后也没有为她复位,自顾自的牵起,就牵着那脱臼的手臂,一路带回了府,将她关在一个装饰奢华的屋中。
阿九像个没有生气的娃娃,脸上丝毫没有任何表情,情绪也没有任何波动,仿佛脱离了那个残酷的斗兽场,对于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甚至随着她熟练的复位手法——“咔”的一声,将胳膊复位了也没有任何波动。
她就这样被关在这里,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一天——两天——三天——
整整五天过去,没有食物,没有水源。阿九饿狠了,便摘两朵做装饰用的绞股蓝吃,那有剧毒她自是明白,只是她体内的毒更加霸道。
不过腹中绞痛,对于那像是要把肠胃翻出来的痛苦,阿九也只是抱着肚子原地打滚,喰着唇上咬出的鲜血仍旧丝毫声音都没有发出。
她好像已经忘了怎么说话一般。
不知在什么时候,幽暗的小黑屋被打开一道光。
那人终于出现,看着真成了骨头架子的阿九,仿佛打散了也不过一盈而握。嘴角又扯出一丝宠溺却残忍的笑容。
“阿九还会接骨啊。”说话间,那人将手覆在阿九右肩上,温柔的语气以及轻柔的抚摸,好像恋人之间的呢喃。
“只是没我的允许,你怎么敢!”轻轻一用力,右臂又如枯枝般垂了下来,若不是表面有一层皮束缚着,下一秒就会应声落地。那人手上残忍,语言间却仍是那般温柔。
“阿九可知道错了?”那人修长的手指滑过她如雕如琢的眉眼,指尖上的冰凉直入灵魂。
“想来阿九有悔过之意,我带你去吃饭。”那人打横将她抱起,身子轻盈得恍若抱了团棉絮在身,顺手将她左臂也卸了下去。
只是阿九仍旧没有任何表情,这副身子的疼痛似乎对于她来说真的是他人感受——
那人见此,嘴角温柔的微笑变得愈发灿烂,眼里燃起浓浓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