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舟共组织了三种声音对袁友稼的言论进行阻击:第一种声音,说的是生物博士抹黑咖啡因,危言耸听。要知道,中国人爱喝茶,天天在摄入咖啡因,也没见有人说茶怎么不好,喝茶反而是件优雅的事儿。咖啡,更是全球共享的饮料,星巴克在中国的连锁店也越来越多,它代表了一种生活态度。至于可乐饮料里,咖啡因比比皆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种言论,做成了一篇帖子,名为“咖啡因是一种生活态度 袁博士危言耸听”,被四处转发。王海舟心里清楚,自己这是在偷换概念,但在袁友稼的数据面前,他说什么都苍白无力,不由转而求诸于生活态度这类说不清的东西。第二种声音,是针对袁博士的个人攻击。《为名为利?袁友稼偏执为哪般?》,重点说袁友稼有偏执狂,以挑起学术争端为乐,对国家检测合格的产品,仍不遗余力地进行攻击。在这篇帖子里,王海舟用春秋笔法,挖了个坑,含糊其辞地猜测说,袁博士收了另一家B2C 网站的好处,打击乐网。
第三种声音,则是制作了很多短语,冒充雪多力的消费者站出来说话,都是一两句,看着很随意的:“我喝了,怎么没事儿啊。”“我就是爱喝,你管得着吗?”“怀疑一切的袁博士,别像尼采一样发疯啊。”
诸如此类,让那些分布在全国各地网吧里的大学生引用来顶帖。
海浪,打湿了海风,咸腥的味道沁人心脾。夜色降临在沙滩上,浪涛声里,飘出一缕口琴曲,苏涵正吹着他钟爱的那首The Water Lily 。成晓毅躺在沙子里,已经喝了两瓶啤酒了。
“仓廪实而知礼节,你别看比尔· 盖茨、巴菲特,现在满世界张罗着劝人做慈善。他们赚起钱来也都不要命。什么商业道德,微软不也天天吃官司嘛。”成晓毅有些苦口婆心,“我也想淡泊名利,可总得有了名利,才能去淡泊吧。”
“我们说的不是一回事儿,赚钱没什么不好。洛克菲勒,把朋友请到别墅里小住,还不忘收人家10 美元的住宿费呢。他赚钱得算是无孔不入吧。”苏涵发现成晓毅也不明白他的真实想法。
“嗯,这老洛也没少做慈善,把自己的贪婪和冷漠给美化得挺美好。” 成晓毅的思路仍和苏涵南辕北辙,“成者王侯败者寇,洛克菲勒可以用钱改写历史啊。”
“做慈善,那是锦上添花。”苏涵盯着成晓毅,眼睛里放着光,“即使贪婪如洛克菲勒,也会考虑商业道德,比如,在看到自己的油井时,会说出‘这是穷人的光明’这样的话,他生产价格低廉的煤油,让农民在夜晚也能点得起灯。这钱,赚得光明磊落。”
“你不就是想说乐网不光明磊落嘛。它解决了那么多人的就业,供那么多人娱乐,可以了。”成晓毅反替老东家开脱,“你这精神洁癖,也是一种病。”
苏涵很痛心:“我们为乐网付出了那么多,它一直赚的是干干净净的钱,为什么现在它变了呢?”
成晓毅俯卧在温暖而松软的沙子里,懒得去理苏涵。
“乐网,太让我失望了。”苏涵拎过酒瓶喝了一大口,反倒来了劲,“好在,一个人如果想做个正直的人、真诚的人,无论他多么弱小,都是可以行动起来,进而影响身边的人的。”
“你当我们还在上个世纪要学雷锋呢?”成晓毅不以为然。苏涵却很认真:“这样的人有很多,比如,袁友稼,还有,那个去藏区支教的格桑轻风。在他们面前时,你会觉得自己在生意场上的这一套发挥不出来,你会变得拘谨,甚至胆怯。”
琳达带着车停在沙滩鸡尾酒会的会场外,紧急把凯文从会场中请出来。凯文一路谈笑风生地和熟人打着招呼,可一坐到车上,琳达就下达了命令:“凯文,我们现在到高尔夫乡村俱乐部去住,你手机最好关机。
如果有媒体要采访你,你一定要转到我们公关部。” 这奇怪的建议,让凯文预感到事情的发展可能不太妙:“雪多力的事情又闹起来了?”琳达点了点头,叫司机开车,驶进无边的黑暗。
网上这一场乱战,并没有压住袁友稼的支持者。有人甚至人肉搜索,找出了各个论坛跟帖马甲的IP 、回复内容,经过一番对比,红海搏浪安排的网络水军中,有几个写手现了原形,自此,舆论的导向立时失控。
“乐网欲盖弥彰,必有隐情”“抵制雪多力,让乐网为无良付出代价”“支持袁友稼,痛打雪多力”的呼声,贴遍了全网。
在乡村俱乐部里,丘华强还在和其他几位高管玩扑克,他信誓旦旦地保证,重要的媒体不会参与这件事的报道。但琳达很想让他明白,在网络时代,压制住几家报纸的声音是没有意义的,至少,各大网站,已经纷纷加入了这场网络争战。
在北京的王海舟渐渐感到自己有些招架不住了,他打电话给零度新闻网的总编辑,希望他能冷处理,人家的回答也很干脆:“没办法,袁友稼又说话了,这是多好的新闻啊,我们如果置若罔闻,就是漏稿,就是编辑失职。”
大多数的网站,都在重要位置推荐了袁友稼的文章,甚至,有的网站还做了网友调查,从数据上看,87% 的网友,义无反顾地信任、支持袁友稼。袁友稼多年学术打假积累的个人信誉,此时发挥了巨大的影响力。他的影响力,不是组织一帮人贴几个帖子就能搅浑的。
琳达在车上给凯文解释:“我刚才已接到好几个记者的电话,要求采访乐网,我们目前的统一口径是:‘对于袁友稼言论中所提及的事情,我们正在了解中,目前,我们对此不予回应’。我们怕有记者在鸡尾酒会的现场采访你,就把你先接出来了。”
酒店里,赵楠的房间亮着一盏台灯,她趴在网上看了一阵子相关资料,打电话给台里的总编室:“雪多力的这个料比较猛,我明天中午采访凯文时,在雪多力的话题上多展开些,应该能成为一个重磅炸弹。是不是在财经新闻里先做条快讯?”
宋云朋和郭小峰也凑在酒店房间的阳台上,抓耳挠腮。郭小峰有些悲壮:“这节骨眼上,要一点不涉及雪多力的话题,硬给乐网做上歌功颂德的6 个版,就算读者不骂咱们,咱们的同行也得骂咱们。”
“我可是按广告版的费用收得人家的钱。”宋云朋一拍栏杆,“得,这钱,大不了咱不要了,小峰,这次的选题,事关咱们麒麟传媒的品牌,咱们不是给乐网留出了6 个版吗?还做那个我一直想做而没做的选题——“乐网的七宗罪”,这个,可以做成封面报道,绝对有冲击力。”
平时不抽烟的郭小峰,也点了根烟嘬了两口:“云朋,你这不又走进另一个极端了吗?咱们这样出尔反尔,也太不仗义了。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根筋儿不对,咱们怎么一直在跟乐网死磕呢?”
“不会抽就别抽。”宋云朋把烟从他嘴里夺下来,“这叫机缘巧合,偏偏他们在这当口出了事儿。如果能把这个选题做好了,也算咱们杂志的一次漂亮的公关。”
高尔夫乡村俱乐部被浓重的黑暗吞没了。凯文的房间里虽然灯全开着,但,人,都被一屋子烟气吞没。“如果我现在退出明天的演讲,组委会那边会不会太为难?而且,临阵脱逃,媒体会怎么看?”凯文有些犹豫。
丘华强、CFO 、CTO 们都凝眉思索。琳达不好意思用手扇飘过眼前的烟,干脆躲到窗边,把窗户开了条缝,她咳嗽了几声,转头看着大家:“组委会那边,我们去交涉。我还是希望放弃这次演讲。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凯文一旦上台演讲,必然被媒体包围。这可是全国媒体聚集的场合……”
CFO 大概觉得气氛太紧张,想开个玩笑:“那正好,凯文可以开个新闻发布会了。” “可是,你能让凯文说什么呢?雪多力的问题,大家都清楚了,无论我们说什么,都会被人抓到把柄。”琳达的抢白,让CFO 觉得自己的玩笑有多傻,连忙闭住了嘴,继续做聆听状。“可以想见,凯文去了会场,话题,将全部围绕着雪多力展开,我们原定的乐网的创新为用户创造价值的主题,没有人会去关心。”
琳达苦口婆心地劝道,“凯文本身就是个新闻点,明天,网络、报纸,将随着乐网CEO 对雪多力的回应,再炒一轮,这事情,就更加不可控了。” “我不去会被别人耻笑……”
凯文有些不情不愿。琳达咬着嘴唇:“凯文,我们对袁友稼引发的公关危机估计不足,网上舆论没有控制好,这个,等回到北京,我会做进一步的检讨……”
放弃自己辛苦争取来的机会,琳达也不情不愿。可是,琳达很清楚:“现在,事态还在发展,我不希望,在我们没有想好应对策略的时候,让你站到全国媒体的聚光灯下。这个时候,我们的每一个失误,都会被无限放大。” 凯文捋了一下袖子,又把它拉下来:“可惜,苏涵当初没有说服我们,谁也没有想到,事态的发展会这么严重。对了,苏涵联系上了吗?”
苏涵和成晓毅在海里裸泳了半个多小时,身子一出水,被风一吹,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苏涵披上浴巾,拎起衣服,掏出手机,上面有好几个未接电话,大都是琳达打来的。他忙回拨过去。
琳达告诉他,明天凯文的演讲取消了,请他到离会场有一小时车程的高尔夫乡村俱乐部来待命。虽然披着浴巾,苏涵还是又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袁友稼的杀伤力居然这么大。
虽然事情的发展证明了自己的正确,但苏涵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完了,B2C 乐买的名声,这下子倒退成负数了。琳达还求他一件事,向电视台的赵楠说声抱歉,明天的采访也要取消了。琳达的指令很官方:“你就说,凯文从网上知道了雪多力的消息后,非常重视,立即返回北京去了解详情。记住,咱们现在,只是在了解事情的阶段,不要下任何结论。” 成晓毅用浴巾擦着头问他:“有事?”苏涵喃喃地说:“今天,估计得有不少人要抓狂地摔电话了。”说实话,赵楠还好说,他能想象得到,“第六届创新企业国际高峰论坛”组委会的秘书长,肯定能气得更年期提前。
这注定是个混乱的夜晚。组委会那位干练的中年女人,在电话里冲着琳达吼得声嘶力竭:“琳达小姐,这样子也行?你自己看看表,你给我用来协调的时间,不到9 个小时了,可是这其中还有7 个小时,嘉宾们都在睡觉啊,我能去找谁协调呢?”
同样抓狂的还有王海舟,已经接近半夜了,他们还在拟新闻稿。凯文明天可以玩失踪,但公关不能和媒体捉迷藏,他得给大家一个交待啊。本来是一场热捧凯文,打造乐网品牌的公关大戏,现在,临时改辙,锣鼓点全乱了。
不过,王海舟安慰自己,这次公关还有翻盘的机会——为了充分报道凯文出席论坛的盛况,红海搏浪让许多媒体都预留了版面。王海舟打算,用这些版面,发布乐网针对袁友稼质疑的一份回应声明。
苏涵赶到乡村俱乐部时,已经接近凌晨了。曹胖和琳达早早地等在路边。兴师动众的阵势,让苏涵感到气氛不太对。